娃嬴最先跑到城角贫民们居住的地方,有好几个小丫头看到她来,都欢欣雀跃地喊她姐姐。
“你们哥哥在吗?”娃嬴此时没心情逗她们玩。
“在!”一群娃娃帮她喊,“哥哥、哥哥,姐姐来了!”
仇池的声音从旮旯的草席底下传来:“谁来也别打扰老子睡觉!”
娃嬴走近,掀开草席,看他仪表堂堂地窝在草席下睡觉的模样,不咸不淡地说:“阿墨,起来。”
仇池在外混时起的诨名为“池墨”。娃嬴因看他穿黑衣时最顺眼,故才叫他“阿墨”。
仇池听到是她,这才睁开眼,“哟”了声:“大忙人还舍得回来,你师父安置好了?怎么上回山回了那么久?”
娃嬴说:“我没时间和你聊,刚把周招打了。”
“周招?”那个田部吏?仇池赞道,“这种欺压百姓的畜生,打的好啊!”
娃嬴面无表情:“他现在不是田部吏,改任左校了。”
田部吏是个肥差,左校不是。
但左校有权。
但几个百姓收拾个肥差,官府不会为他关押百姓。
而左校,有定罪拿人之权,泼个脏水,直接处以刑罚,简直易事。
仇池忙坐起来,吼她:“你个小崽子,还不快跑,来这做什么!快回你的山上去!”
娃嬴担忧道:“我和他们结怨已久,那周招如今掌权,定不会放过我。尤其是他手下,认识你我,我怕我先跑,他们会追到你这里,看那周招的作风,根本不是个讲理的。”
“废话,他们都没做过人事,怎么可能讲理!”仇池忙站起来,不忘收拾自己的头发,将它理得整整齐齐,“你不用担心我们,我这就把老人和孩子们散开,让他们找不到,交给我,你大可放心。”
娃嬴笑:“谢了。”
仇池哼声:“本来就是我该做的。”
娃嬴点头示意自己领情,她弄脏双手,又涂在脸上。
仇池喊了她一声。
正打算离开的娃嬴回头。
仇池指了指自己脖子下的位置。
“知道。”娃嬴摆摆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周招为了抓娃嬴,当真花了大工夫。
不仅连山路都封了,连出入邯郸城的城门也派了私兵同监。
每个年在十几岁的少女都要接受盘问。
有被怀疑的,就带去给那几个左校属下看。
周招故意挑出那些被娃嬴打过的属下,看来是想亲自惩治她前,先被这些人挫挫锐气。
娃嬴躲在墙角里避开那些走动的府兵,墙的另一边有妇孺在聊天。
小孩在问:“娘,他们在抓谁?”
“在抓一个姐姐。”妇人答。
小孩不解:“为什么要抓姐姐呀?”
“听说那个姐姐是城中一霸,须被铲除。”一堆卫兵路过,妇人捂住稚子的嘴,让他不再问了。
“城中一霸?”娃嬴扯了扯嘴角,“就不能起个好听点的名?”
她腿肚有些痒,低头,有只狗在她脚边蹭。她喂过不少动物,许是记得她。
“汪!”它吐着舌头,卖好一叫。
“……”
“是谁在那儿!”有卫兵察觉。
娃嬴暗骂一声,攀住墙角,几步上墙,在墙沿上飞奔起来!
卫兵在身后紧追。
不仅如此,卫兵惊动了更多的卫兵。
身后乱糟糟的动静一直未断。
她无法回头看。
那些脚步声跟得也忒紧了。
她一跃而起,以家宅之间树木为踏板,从一座宅邸跃至另一座,只能将墙瓦视为平地。
这么跑根本不是个办法。
她总不能一直在别人家的房顶跑下去吧?
情急之下,她想起有个人,或许能帮她一把。
她根据记忆中的路线,往太子府邸的方向跑去。
随机挑了间屋子,破开窗子,跃了进去。
……
公子雍正在沐浴。
他在山上留了几日,此次低调回府是想处理一下和娃嬴的婚约之事。
需找一个不能见面方式,和她取得联系又不使她起疑。
屏风的那头有人突然闯入,扰乱了他的思绪。
拔剑而出,破屏风,直抵那人喉咙。
“等等等等!”
剑影一晃而停。
是个女子?
声音还有些耳熟。
“这位大人饶命,我是太子殿下之客,无意闯入,抱歉抱歉!”娃嬴盯着那剑尖,慌忙解释道。
这是什么速度,怎么这般快!
娃嬴慢慢地后退两步,确认他的剑不会再刺到她。
没想到他却说:“本宫之客?本宫并不记得约过什么人。”
本宫……
他他他……他是太子殿下!
这这这,殿下是正在沐浴吗?
娃嬴捂脸,背过身去,慌忙道:“殿下继续,我改日再来。”
她打算翻窗出去,再一想外面追她的兵,又默默地退了回来。虽然身后的气氛是在屠她,也比外面那些拿真刀等着屠她的强好多。
“那什么。”她咳了声,“殿下可能不认识我,我先报下身份,我叫娃嬴。”
公子雍执剑的手一顿。
娃嬴?
她怎么来了?
还是以破窗的方式闯入……
公子雍无奈地揉眉心,收回利剑,修长的手挑起搭在素绸屏风上的衣物。
一件一件地穿好。
娃嬴听着身后的动静,知道他是在穿衣,不免尴尬:“殿、殿下,我去屋外等你。”
“去吧。”
娃嬴如释重负,背对着他挪步到门前,打开门,正对上一张颧骨颇高的老脸。
娃嬴:“……”
“佑,进来。”公子雍在屋内说。
名叫“佑”的人应是东宫侍人,他手中捧着月白外衫,正等着娃嬴让路。
“抱、抱歉。”娃嬴捂着脸挪到一边。
今天丢人真是丢大发了。
佑又进出了一趟,约莫一刻钟后,公子雍从屋内走出。
娃嬴还在蹲在红柱前面柱思过,听到他出来,连忙整理仪容俯身行礼:“今日唐突了殿下,娃嬴告罪。”
“起来吧。”公子雍越过她,下阶往别院的方向走。
还好,殿下并未怪罪。娃嬴如释重负地抬起脸,看到他背影时眼睫不由自主地一颤。
怎么会……
这背影的气度怎么极像她家哥哥。
只是殿下华衣在身,风采更盛。
公子雍并未等她,越过月亮门,径自离开了。
佑向娃嬴行礼,问:“不知老奴如何称呼姑娘?”
他对她的突然出现似乎并不好奇,娃嬴想,如此缄默肯做事的人才能近太子身吧。
“我叫娃嬴。”她说。
佑行礼:“请随奴到侧堂等候。”
“好。”娃嬴又看了眼公子雍离开的方向,答应道。
娃嬴洗净面容,在佑的引领下,来到公子雍待客的厅堂。
厅堂干净敞亮,布置极为雅致,厅堂东方以书架为隔断,上摆置些书卷与青玉笔洗,厅堂西方以竹帘为隔,竹帘之后,六张檀木制的矮案两两对放,矮案下是绣着兰草纹路的素色软垫。
“嬴姑娘随意坐。”佑施的是待客之礼。
娃嬴还礼。
她选在离主位最近的客位就座,等待公子雍的来临。
期间佑为她端来一盏蜜枣。
“姑娘尝着解解闷,殿下一会儿就来。”他说。
“……多谢。”
娃嬴捏了颗最小的蜜枣,放在嘴里含了会儿,还没开始咀嚼,公子雍便来了。
她连忙起身行礼。
“坐吧。”公子雍缓步到主位,坐好。
娃嬴再次坐好,她还含着那颗枣,吐也不是,嚼也不是。
“娃嬴,不必拘礼。”公子雍语气轻淡,“拿这儿当自己家,可以边吃边说。”
娃嬴愈加拘谨:“小人不敢。”
公子雍“哦”了声:“那你先吃,随后说。”
娃嬴偷偷抬眼看他,见他戴着银制的半边面具,深邃的眼眸藏在面具后看不真切,只见下巴处一线俊逸的轮廓。
她几下咬碎了那颗枣,匆匆吃了,掩面吐了枣核,收在自己的袖里。
“我吃好了。”她说。
公子雍颔首。
“殿下……”她有点不知道如何解释方才的事。
“本宫过来之前,听詹事禀告,说是司寇府在拿人。捉拿京中一霸。”最后四字他说的极轻极缓,带了点看新鲜事的意味。
“那他们……”娃嬴有点紧张,她与太子不熟,他将她交出也无可厚非。
“打发走了。”
这一句话打消了她的顾虑。娃嬴轻轻舒了口气,正经再拜一礼:“多谢殿下相救。”
“原来他们要拿的人,还真是你。”公子雍说,语气似乎是在调侃?
娃嬴感觉自己多想,恭敬解释道:“他们堵路封城,娃嬴无处可逃,只能暂来殿下此处一避。”
“你倒不笨。”公子雍起身,“夜已深了,你在此处歇下吧,佑会为你备客房。”
娃嬴起身与他相对:“殿下,娃嬴在此处,或许不便。”
“为何?”
她想起檀令:“我怕有人听说我宿殿下处会生气。”
公子雍知道她的“有人”指的是谁,但需假装不知:“你来我处投靠的凭借是何?”
娃嬴敛目:“婚约。”
“既有婚约在身,有何不便?”他反问。
“娃嬴是因婚约求得殿下一时庇佑,但娃嬴终不能与殿下成婚。”她跪拜,双手交叠行礼,“殿下日后所娶之人当是他国公主,亦或贵门千金,而非山野草民。”
公子雍看她处处拘谨的模样,淡淡道:“你若嫁与本宫,日后便不再是山野草民。”
“草民,不愿。”她将此婚约的可能,断了个彻彻底底。
公子雍早明白她的选择,此时听她这般说,还是感慨道:“当真放肆的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