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顶仪式后,工地工人的干劲更大,施工工作顺利地、迅速地向前推进。转眼到了年底,项目也基本上接近尾声。
这一年是肯尼亚的大选年。平时我们对肯尼亚政治不太关注,除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商务部驻肯尼亚经济商务参赞处有过联系外,与中国驻肯尼亚大使馆、新华社等政府机构和新闻单位几乎没有怎么接触,对大选的形势也了解不多。
圣诞节是肯尼亚最大的节日,12月22日,我们公司就安排了圣诞节放假。放假后我决定出去旅游几天,放松休息一下。但12月26日开始选举投票,我担心安全问题,就咨询了肯尼亚的一些上层朋友,问了他们关于大选期间安全形势的预测。几个人的意见基本一致,那就是大选可能出乱子,但时间不长,他们建议我最好待在内罗毕,不要到Kisumu、Nakuru、蒙巴萨和内罗毕的几大贫民窟等敏感的地方去。
12月25日圣诞节过后,我到了Nyahururu,住在汤姆逊瀑布宾馆。这家宾馆非常典雅古朴,位于汤姆逊瀑布一侧。在宾馆院内可以清楚地看到飞流直下的飞瀑,听到瀑布飞泻时的巨大吼声。宾馆由几栋老式的英式别墅组成,每个房间都有壁炉。别墅周围鲜花盛开、鸟语花香,屋前绿茵茵的草坪把别墅点缀得更加亮丽。别墅虽然有些年头了,室内家具略显陈旧,但非常干净整洁。住在这里,环境优美,既有瀑布的喧嚣,也可以享受到大自然的幽静,是放松心情、思考问题的好去处。
白天我就坐在宾馆前面宽大草坪的古树下,看着书,品着浓香扑鼻的肯尼亚咖啡。累了,就看看飞瀑,逗逗在草坪和古树间顽皮戏耍的捣乱的猴群,听听各种鸟儿的合唱,望望天空的云卷云舒。一年的艰辛和劳累、伤痛和烦恼,在这儿早已消失殆尽,找不到踪影。
Nyahururu虽然坐落在赤道上,但森林茂密,海拔较高。晚上气温很低。所以每到晚上,宾馆的服务生就会给每个房间生起壁炉。坐在暖暖的壁炉前,看着壁炉内呼呼蹿动的火苗,即便只是静静坐着,都是一种非常浪慢、充满诗意和小资情调的优雅生活。
闲暇的时候我也关注大选选情。这次选举主要是在时任总统齐贝基和民主党领袖奥廷加之间进行,他们各有优势,结果难以预测。
随着选情临近,我们开始有意识地关注工地工人情绪的变化,做好控制工地安全的相关准备工作。因参加选举的两位候选人分别来自肯尼亚较大的两个民族。齐贝基来自Kikuyu族,Kikuyu族是肯尼亚最大的民族。奥廷加来自Luo, Luo是肯尼亚的第三大民族。我们工地的工人也主要来自这两个民族,若处理不好,很容易在工地引起矛盾和冲突。因此,在工作安排、人员分布、工种调剂方面,我们都充分考虑这些因素。
客观地讲,肯尼亚是一个热爱和平、团结友善的国家。在肯尼亚历史上很少有大规模、长时间的部族冲突和战争,这在非洲和世界众多民族和国家中都是非常罕见的。就民主政治而言,肯尼亚有非常好的政治制度和体制,但也有自己的局限性。
在我看来,齐贝基任期的这几年,肯尼亚政治稳定、经济发展。尽管仍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这是任何政府都无法避免的。齐贝基受过西方教育,懂经济,在莫伊政府就出任过财政部部长。他上任后,提出了向东看的国家战略。在继续保持同西方大国传统友好关系的同时,重视发展同中国、日本、印度等国家的关系。他上任不久,就访问中国,时任国家主席胡锦涛也于2006年年初访问了肯尼亚。
他开放务实的基本国策,迎来了中、日、印等东方主要国家政府及民间的大量投资,催生了肯尼亚基础设施建设的大发展。记得我刚到肯尼亚的时候,主要道路上连路灯都没有,广告牌更是看不见。几年过去,内罗毕发生了较大的变化。作为外来投资者,我们不参与驻在国家的政治,但我们希望驻在国家保持政治稳定、经济发展、人民安居乐业,我们也才能够有好的投资环境。因此,从我个人内心来讲,我希望肯尼亚保持政治经济的持续稳定和健康发展。
26日那天开始投票,我在宾馆酒吧观看电视实况现场转播各地投票情况。刚开始,反对党领袖奥廷加和齐贝基呈胶着状态,没有太大差别。
27日我继续在宾馆休息,考虑明年公司的工作。选举双方仍没有什么太大的差距。
28日,下午回到内罗毕后,我先到工地上检查安排了工地安全的事,之后就回到家里休息,同公司其他员工一起继续看电视,关注选情。
29日一早,我得到齐贝基当选的消息。我从心里祝贺肯尼亚人民终于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记得就在竞选团队宣布获胜消息的同时,齐贝基立即回到总统府举行了就职典礼。我笑称,平时都说肯尼亚人办事效率低下,看来要彻底颠覆我过去的老观念——这次总统就职典礼应该算是世界上从选举到就职典礼举行所用时间最短的、效率最高的一次。
与此同时,反对党领袖奥廷加不承认选举结果,指责选举舞弊,宣称自己才是真正的当选者。一时间,肯尼亚的气氛紧张起来。Kisumu、Nakuru、Naivasha、蒙巴萨和内罗毕几个贫民窟开始有民众骚乱的情况发生。
30日,骚乱全面升级。各城市政府机构、公共场所、重要道路、警察局、教堂、学校、商场都成了愤怒的反对党支持者们攻击的目标。电视画面全是浓烟滚滚、烈火熊熊的场景。很多商场货物被洗劫一空,部分村庄民房被烧毁,财物被抢,牲畜被杀,庄稼遭毁损。部分年轻人手持大刀、棍棒、石块等各种凶器同警察对峙。
2008年1月2日,是公司新年开工的时间,我们早早来到工地,看有没有工人来。按照我们的判断,不会有工人来上班,因为很多道路被破坏,正常的交通无法运行。但当我们到时,已经有20来个工人等在工地门口。
大家都介绍了自己如何克服困难赶到内罗毕的,让我们非常感动,马上组织工人一起开会,宣布了公司的决定。那就是,大家要根据各自的具体情况决定是否来上班,公司不做强行要求。来上班的前提是要保障自己的安全。同时,公司对上班期间的安全保障和注意事项也做了交代,第一天工作就这样正式开始。
动乱持续进行,后来,发展到Kikuyu同Luo两个民族之间的杀戮,电视不断报道人员伤亡的数据。Naivasha等民族杂居的地区冲突严重,部分居民开始离开家园,到安全的地方躲避,全国出现了几十万流离失所的难民。新任总统齐贝基不断增加警力,在平息暴乱的同时,尽力维持社会的安定。
与此同时,肯尼亚由大选引起的动乱,很快引起了国际社会的极大关注。美国、英国、中国等纷纷发表希望双方保持克制和对话解决分歧的呼声。但动乱并没有任何平息的迹象,到1月底伤亡人数很快超过了1000人。
一个月后,在Eldoret发生了全世界都震惊的教堂纵火案件,60多个妇女儿童和老人在避难的教堂里被活活烧死,世界震惊,舆论哗然,国际社会纷纷谴责。非盟、肯尼亚的几个东非邻国以及联合国、美国、英国都纷纷派代表前往斡旋和调停。
到2月动乱还没有停止的迹象,内罗毕的动乱进一步升级。Kibera、Mathare、Kawangware三个贫民窟是重灾区。很多年轻人使用各种可以利用的武器,同警察混战。Ngong路上设了不少路障和掩体,警察封锁了进出这两个贫民窟的道路,电视每天实况转播。给我印象深刻的是Ngong路上,防爆骑警策马往前冲,眼看要追上暴乱分子了,可这家伙一转弯,战马却停不下来继续往前冲。当骑警终于转过弯来,人早跑得不见踪影。喜剧一样的画面,背后却带着血腥的味道,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骚乱仍在继续,中国驻肯尼亚大使馆非常关心在肯中资企业和华侨华人的安全,每天都发布安全警告和信息,统计华侨华人分布及安全状况,要求部分高危地区的项目和企业停工或放假、人员撤到安全的地方。
国内的朋友和家人也非常担心我们的安全状况。我们项目本来打算停工,但每天仍有一些工人要求上班。他们多居住在贫民窟,每天进出都不容易,但要养家糊口,不上班就无钱买食物,妻子小孩就要饿肚皮。我们考虑工地工人的实际困难,告诉他们,首先要保障安全,他们每天能够来就来,来不了就不要勉强。
动乱期间没有人给工地供应快餐,我们就设法为工人买半袋面包,很多工人舍不得吃,饿着肚子带回家给小孩吃。看到动乱给当地老百姓带来的困难和不便,我们也很痛心。记得有一次,我冒着危险到市区Co-Operative Bank取钱给工人发工资,到处是路障,市区几乎没有行人,空气中弥漫着轮胎燃烧发出的刺鼻的气味。零星的枪声不时传来,乱飞的石块打在我的车上,我真正感觉到了恐怖的气氛。
更让我紧张不安的是,以前一些小商店还可以买到日用品,后来进出内罗毕的经济运输大动脉几乎中断,没有了物资补给来源,我们先前储存的食物也所剩无几,坚持不了多久。我立即安排公司所有中方员工第二天分别到附近各个商店去购买食物和日用品,同时要求大家要控制每天的食物消耗。
不久,反对党提出分权提议,要求修改宪法,设总理,组建联合政府。Kibaki一派不同意,并很快任命了近20个重要的内阁部长。反对党呼吁支持者继续抗议,提出将组织100万人的大游行。
形势进一步紧张,我心里没底,就打电话给中华人民共和国商务部驻肯尼亚经济商务参赞处的李源参赞,听取他对形势的判断。李参告诉我,不用太担心,看一个国家是否真会大乱,关键看军队,只要军队中立、稳定,不参与政治,就不会出大问题。我觉得李参说得有道理,心里也宽松了些。令我宽慰的另一点是,公司派出的采购组都多少有些收获,特别是买了些大米,尽管价格是平时的几倍。
终于熬到3月,在我们都觉得和平无望的时候,情况终于有了好转。在国际社会多方调停下,双方终于同意进行接触商谈,达成了修改宪法、组建联合政府的协议,由选举引起的动乱终于平息。
但是,动乱引起的一系列社会问题不是短时间能够解决的。特别是难民安置问题,各民族间的仇恨加剧,警民冲突增加,部族摩擦不断。一些犯罪组织也参与作乱,肯尼亚社会治安明显恶化,这些都给我们的经商环境带来了严重的影响和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