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冲将下去,扑了个空,江月呼呼喘了气,自觉有些鲁莽,半撑着那旁边墙里嶙峋突起的石块,往林去尘道,“不能这么下去——它要把我逼疯了。”
林去尘回头望那佛童子,不知什么时候它又没了踪影。
“小像不见了。”他这话说得泄气,自打入白鹤楼起,他还没被人这样戏弄过。
江月心里也恼得很,乱糟糟各式各样的念头,理不出个头绪,就这么盯着前方试图冷静下来。
“他们怎么说,你在阵里问一问?”林去尘看出他的异样,想叫他分一分神。
江月闻言往那阵里问了一句,“你们那儿有出路么?”
“没有。”玄灵子顿了顿,又道,“我也不知有没有——我闭着眼往前走的。”
“这倒是个法子。”江月抬头,“我们也闭眼往前走罢。”
说罢拎着林去尘的袖口,“试一试,总比现在这样好。”
林公子点了点头,有些疲惫地转过身去,两人闭着眼睛并排往前。
眼前黑下去听觉就越发敏锐,这一路上静到了极点,江月耳中嗡嗡作响之声愈发扰人,他有意说些话打发寂静,思来想去,道,“公子的埙着实厉害,怎么能引凤凰相和的。”
“白鹤楼后山豢养白鹤,平日里也不避人,我常去,多少摸清了它们喜欢的乐声,方才不过赌了一赌,想来灵物都有些相似罢。”说完轻笑了一声,好像想起什么开心事。
又是一时无话,江月搜索枯肠也不知怎么接这话,脑中像有细针正穿针引线,愈发疼痛。
“你怎么了?”片刻后听得林去尘问,“怎么喘息这样重?”
江月怔了一怔,觉着自己腕上被人摸索着搭上了指尖,又听他讲,“虚浮无力,脉来缓慢又细小如线。”他停了脚步,“不能再往下了,这一路上你的身子都不大对劲,神思不定气血两伤——恐怕化骨咒还是没能压住。”
“不行。”江月情急之下睁了眼,却一眼看见那路尽头出现一木门,虚虚掩着,后面透出光来。
他有些惊喜地唤旁边人睁眼,“你往前看!”
说罢又往阵中道,“到我这里来,我碰见一扇木门,后头有光。”
林去尘睁了眼,江月伸手把木门推开,谁知那门后便是悬崖,他一步没站稳,半只脚踩空,被赶来的玄机子扯回路上,好险没跌下去。
甫一开木门,后头滚滚热浪,吹在身上好似火焰撩人,再往更远处看去,那悬崖对头一片旷野,其上百草枯死,时有大火燎原,尽头便是火山,熊熊烈火岩浆里众星捧月一般托出个冰雕玉琢的神树,巍峨矗立,凛然威严不可冒犯。
江月面上一喜,“这是到下一道坎了。”
几人这会儿已经到齐,方要御剑,却见遥遥远方一修士御剑而起,将走不远,忽的法力尽失一般连人带剑一道摔进旷野,还不待他们反应过来,那修士身旁围过来几条鬣狗,凑过来嗅了嗅,开始撕咬。
江月胃里翻腾,只站在原地瞪着眼睛往下看。
它们好似餍足地仰头叫唤几声,左右徘徊片刻,像守株待兔等下一个送上门的美味。
没等来,三两散了,那修士白骨上还连着血肉。
江月总算缓过来些,不自觉地退后两步,肩膀却被人扶住。
“不要怕。”玄灵子在他身后道,“血肉横飞是常态,往后你会习惯的。”
守常站到他身前,挡住下面未凉的尸骨,江月看着他,突然生出一种荒唐的感觉来——他们好像都是见惯了生死的人,只有他真把道当作道来修炼。
玄机子扯开了话题,“御剑下去看来不行。”
“就这么攀爬下去恐怕也得去半条命。”林去尘一边同他一道探讨,一边有些担忧地看着江月。
“九重?”他还是不放心地唤了他一声,“这是怎么了?”
江月摇了摇头,“没事。”
他怎么忘了,这是在很久很久之前,或许这时候的远方还有人在茹毛饮血。
“能用阵法么?”江月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回头问道,“能结个阵法下去么?”
玄灵子手上捻诀,往下头丢了个小阵法,那阵法走到一半,被火灼烧一样“嗤”一声没了踪影。
“不行。”他摇了摇头,不死心地又丢了一个下去,这一个走得稍远些,但最终还是没了踪影。
“这怎么办。”守常扶着石壁往下看过去,却惊呼一声,“这不是幽都的狐狸么!”
江月也瞧见了,那几只狐狸正沿着山崖往下跳跃,身形灵活,好像在自家后山上打闹。
“幽都多山,也难怪。”守常叹道,“可我们怎么下去……总不能也变成只狐狸。”
江月忽然计上心头,道,“方才在路上不敢碰佛童子,这会儿出口找到了,也不怕它了。”
几人没明白他的意思,却见他回身往来时的路上伸手一招,那小像不晓得从哪里冒出来,被他握在手中。
他左手结了个阵法,把小像搭在阵法上,转手把那阵法推下悬崖。
它稳稳地落到了旷野之上。
江月于是把阵法召回,小像也回来,被他抓在手中,道,“结阵罢,果真同我猜的一样,没到旷野就还算天阙,天阙总不会为难天阙的。”
林去尘笑道,“九重果真玲珑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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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生子这时候正端坐席上,从那影像里看见江月一行几人稳稳落在旷野里,前头白鹤楼的掌门凑过来同无妄子低声交谈,显然看见自家徒儿是与香阁一道走,两人不晓得说了什么,各自笑了笑,似是对小辈交好极为满意。
这一处席位在湖前,整一片湖面里都是场上的影像,无生子看见江月不远处是个死无全尸的修士,不晓得是哪家弟子。
本来他就极不愿意让江月来九仙盛会,一是盛会之上十之八九已到元婴,他实力不敌,二是盛会之上难免厮杀,他初来乍到的,也不晓得能不能受得了。
当下无生子皱了眉看着江月,果真见他面色发青地瞥着那具尸骨,身子肉眼可见地僵硬颤抖着,还勉强装作无事的模样。
这会儿无生子觉得肩膀重了重,回过头看见一男子端着酒杯冲他一拱手,长着一张颇有些妖冶的面容。
他将那酒杯往前送了送,俯下身子凑到无生子席位旁低声笑道,“你这徒儿很是坚强,分明是中了化骨咒的人。”
无生子面色一凛,那男子又道,“在下是幽都朱衣长老门下弟子青台,师父叫我来敬您一杯,顺道说几句话。”
说是敬酒,但他却兀自把那酒一饮而尽,凑到他耳旁小声讲,“几百年前香阁鼎盛,但这几百年来天下首推幽都,您几位也别啃从前的名声了,没落便是没落了,这劳什子的九重道人,也就这么回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