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华抬眼看向声音的主人,脸上的笑容迅速转换成带着戒备的疑惑,又像是刚注意到一样,惊讶的看向了自己的手腕。
“两位想必都和我一样,是可以看到‘连线’的人吧。”说话者看起来比我们年长几岁,也可能是因为他老成持重,说话不慌不忙的原因,“还有那位小姐也是。”
我们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站的远远的唐棠。唐棠没有上前的意思,只是表情阴郁的看着这个半路杀出来的陌生人。
“两位和我的连线都是金线,很高兴认识你们,我叫陶然。”
“我叫陆九华,她是江汐。”九华抢在我前面把我俩都介绍了,还握住陶然伸出的手久久不放开,久到我都快要开始脑补耽美大戏了。好在最后他还是在气氛变得微妙之前,不情愿的放陶然跟我握了一下手。
陶然的金线很清晰,很温暖,使我不自觉的为我和九华的冰凉蓝线感到难过。为什么金线可以如此轻易的存在着,而我和九华之间,却一定要是蓝线呢?
我握住缠绕着蓝线的手腕,伤感的偷瞄了九华一眼,却发现他正在看着我,眼神中似有期待,却在对上我眼睛的瞬间失望的低下了头。
“我突然出现,你们可能会感觉奇怪。但这会儿不适合长谈,程墨的母亲已经被友人告知看到了他发的微博,此刻想必焦急万分,我还是先带他回去吧,正好路上问他一些问题。你们要一起吗?”
“当然,我向他妈妈保证过带他回去。”九华很快回答道。
陶然看了唐棠一眼,见她还是站的远远的没有过来的意思,于是说道:“那么我先带着程墨去开车了,我建议你们问问唐小姐的意思。我们在公园附近停车场等你们。”
唐棠一直死死盯着陶然直到他离开,看都没看已经走到她身边的九华和我。
“唐棠,你也去跟程墨说清楚吧,可以好聚好散的。”我说道。
“……没必要。”唐棠的视线终于从早已看不见陶然的方向收了回来,语气仿佛完全变了个人,没有一点先前的甜腻轻佻,只有冷漠阴沉,“已经断掉了。”
“断掉了?”九华在一旁发问。
唐棠看着九华,一反常态的没有嬉皮笑脸的贴上去,只是嘴角浮现了一个冷冷的笑。她看了一眼手腕,又轮番扫视了九华和我,最终面无表情的说道:“就是断了,我和程墨的线断了,你们在那边胶着的时候就断了,断了你们听不明白吗?就是说我跟程墨以后不会有交集了,你们爱干嘛干嘛,别来烦我!”
唐棠越说越烦躁,最后直接扭头就走。我和九华面面相觑,都没有追上去。
原来羁绊线还可以断裂的。
也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本就复杂而脆弱,也许在程墨决定与抑郁症战斗的时候,他就明白了唐棠对他来说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的游泳圈,而他对唐棠的感情更像是一种依赖。但他也想明白了自己不可能永远靠着游泳圈而活,他必须自己游上岸——更何况这个“游泳圈”原本就不乐意被他依赖。
那我呢?我又把九华当成了什么呢?明明是蓝线,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去与他产生交集,难道不是贪恋他所散发出的温暖的能量吗?在这一点上,我甚至不如唐棠。她虽然表现的绝情了一些,但好歹知道蓝线是不好的,是应该远离的。
还有九华,九华又是因为什么留在了我身边?现在知道了羁绊线是可以断裂的,他又会作何选择。
沉默中我们走到了公园门口,把车停在路边的陶然鸣笛催促,我们一同把程墨送回了家。
我和九华一路无言,陶然问了程墨一些关于唐棠的问题。很奇怪,他虽然没有面对面跟唐棠说一句话,却好像对她很感兴趣的样子。纵是如此,刚刚看到唐棠没有和我们一起也并没有惊讶。
我们没有打扰抱在一起哭泣的程墨母子,静静的离开了。走到车前,陶然对我和九华说道:“原本可以找个地方好好聊一聊,但我这边有点急事,实在是抱歉了。既然有了联系方式,我们改天约吧。你们现在打算去哪里?顺路的话我可以送你们一程。”
我刚想说话,九华抢先开了口:“不用了!你去忙吧,我俩自己叫车就可以。”
其实我还是挺想在没有不知情者的情况下问陶然一些问题的,总觉得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陶然看了看九华,又看了看我,令人难以察觉的轻叹了一声。“那行吧,”他打开车门,却没有上车,而是对我们说道,“你们可能觉得,我们这种可以看到连线的能力是上天的恩赐,但是我希望你们在做事的时候可以处处小心。”他定定的看着九华,继续说道,“还有羁绊线,请你们小心地对待,不管发生什么样的变化,都有可能带来非常不好的结果。请慎重。”
是指不能轻易地斩断羁绊吗?陶然果然像全知全能一般,连我的这种小心思都猜得到。
“我们走走吧。”目送着陶然开车离开,九华提议道。我们两个顺着河畔的人行步道走着,各怀心事。
不知不觉折腾了一天,时至黄昏,雨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人行步道的地砖被雨水冲刷一新,不时可以看到毫无阻力的在上面爬行着的蜗牛。泥土的气息混杂着叫不上名字的花香,连同湿润的空气一起钻进我的鼻腔,分外好闻。但更好闻的,是淋了一点雨的九华身上的气味。雨水激发了他衣服上洗涤剂的味道,和平时阳光下的干爽清新不同,此刻显得潮湿而温柔。
我静静走在九华身边,我们离得很近,除了好闻的味道,我还能感受到他身体的热力场。我感觉自己靠近他的右手是僵硬的,因为时不时不经意的触碰而变得更加僵硬。
突然九华停了下来,抓起了我的右手,我感到心中一颤。
他轻轻地揉着我的手腕,我才意识到那里还有着连着他的蓝线。
“凉吗?”九华抬眼问我。我很轻很轻的点了点头,看到失望在九华眼中蔓延开来。
他是不是,终于对我们之间的不良羁绊感到无奈了?难过和恐慌像利爪一样攫住我的心脏,我在一阵不可抑制的心痛中慌忙开口:“但是陶然不是说……”我意识到自己似乎太急、太不顾忌九华的感受了,声音渐渐小了下去,“陶然不是说……贸然改变不好……也许我们可以……还在一起行动……更小心一些……”
我觉得自己自私极了,把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说的话拿来当挡箭牌。我不敢抬头看九华,害怕他戳穿我。不,我了解九华的为人,他更可能因为害怕蓝线会对我不好而选择斩断它——他是一个总会选择利他而非利己的人。更何况,跟我待在一起对他来讲也并不利己,更可能一损俱损,两败俱伤,就像蓝线一直以来预示的那样。
九华久久没有说话,只是一直轻轻地搓着我的手腕。这种沉默让我感到窒息,我明明说服过自己还做一个理性的人,一个理性的人,应该在九华选择斩断和我的羁绊时坦然接受,而不是被自己心中不知名的情绪所控制,给自己找着各种各样的借口赖在他的身边。
我慢慢地抬起头看着九华,强迫着自己开口:“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尊重你的选择。”
九华抓着我手腕的手在用力,用力到我都感到有点痛了,他定定的看着我,似乎正在因为什么而痛苦地挣扎着。
我更加为自己的自私不知所措了,如果不是我表现出来这种优柔寡断的样子,九华一定不用这么痛苦的做出选择,我有点急了,想要代替九华说出绝情的话,让他不用继续挣扎。
他却一把把我拉入怀中,紧紧地抱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