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子,容沚公子大捷。”
“竺安国本来就是一盘散沙,甚至他们的百姓还希望我们早点攻下他们的城池,取代他们的国君,容沚此战大捷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盈骑军的主将许斐星战亡,他和容沚公子一对一决战的。”
“哦?这倒不容易。毕竟他俩打了那么多场仗,容沚一直处下峰。那许将军这次是怎么了,就算盈骑其他人没有战斗力了,他俩单独对决,也不至于到致死的地步吧?”
“可能,许将军气数已尽吧。”
“那倒可惜了,要是他不那么执着,来我蓝韵国,一定会被朝廷上下礼待的。”
“还能助长公子一臂之力。”
“是啊……唉,罢了罢了,没有如果了。”
“殿下,还有一事。容沚公子攻下城池之后,屠城了。”
“什么!混账!这事你怎么不早说!父王可知道他屠城了?”
“君上还不知,现在国事都先向长公子汇报的。”
“反了天了他!谁给他的权利!他还有没有王法了敢擅自屠城!现在去给我备车,我去见父王!”
几日前的竺安国城下。
容沚微微眯起眼看了看湛蓝的天,他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他总喜欢看向天空,看不同的蓝色,尤其是今日的蓝紫色,阳光映得盔甲闪着寒光,映着手里的剑,给人痛感又令人畅快。容沚此时的心情不算太复杂,他知道此战没有任何悬念,只需要让他的对手投降,这场仗就算是打完了。
而他的对手并没有这么想。许斐星从来都没有过投降的念头,正因如此,许斐星成了整个竺安国的敌人,当然,除了竺安国那些统治者,他们并不仇视许斐星的主战,倒不是为了什么国家的尊严,这场仗若是赢了,他们继续统治竺安,继续花天酒地享尽人间富贵;若不赢,他们便直接投降,把竺安交给蓝韵。他们深知蓝韵虽然侵占他们的土地,但蓝韵国的国君是位仁慈温厚的君主,一定不会在攻城后杀其性命,甚至还会因他们的配合而给予个封地,依然可以安然享乐。
但竺安的百姓就没有那么安然了。他们苦受暴君的折磨,严苛的税收,再加上今年洪水来袭,把百姓逼向绝路。至于那些想造反的人,又敌不过许斐星带领的盈骑军,只得作罢。统治者却不知国家最后一口气就是靠着这匹枯瘦的马儿苦苦维持着,抵挡了无数次外来的入侵和国内的暴乱,他们竟还觉得军队花销太大,一再缩减盈骑的军饷。
盈骑的将士们也是人啊,就算他们之前有着令人敬畏的毅力与忠心,试想经常打着仗没吃没喝,忍受着严寒,伤病不能及时医治,死伤无数,让城里的老人失去自己的孩子,妻子失去丈夫,孩子失去父亲,谁还能屹立不倒,还肯为那昏庸的国君效力?久而久之,军心也溃散了,听说蓝韵要攻打竺安,那些将士也和其他百姓一样,不觉得有什么耻辱,倒是极其欣慰,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
所以许斐星主战,追随者也就寥寥无几,还成了全竺安最大的敌人。
“许将军,来我蓝韵效力有什么不好的,你我打不打,这仗你都得败。现在把城门打开,免得我们伤和气。”
容沚依然眯着眼,不过他的目光已经从天空转到了许斐星身上。他嘴角挂着微笑,而拿剑的右手已经在集聚全身的力量了。
这一切许斐星很清楚,恐怕不会有第二个人比他更了解这位公子的招式,脸上愈露玩弄,就愈说明他蓄势待发。许斐星也拔剑出鞘,但他没有表情。
“公子还笑呢,那损样儿可真欠揍。”
容沚后面的一个部将小声嘟囔着,此人叫阿吉,身材粗壮魁梧,比一般的将士还要再壮上几分。五官一看便知他不是汉人,至于他来自哪,他自己也说不清,只说在非常遥远的高坡上,四面有很多雪山,每个部族都有他们自己的神山。不过这些都是他父母告诉他的,因为自他有记忆起,他就生活在蓝韵这片土地了。这位异族的年轻汉子继承了自己部族优良的血统,健壮又勇敢,也鲁莽暴躁。
“闭嘴!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没脑子!”
“我阿吉不需要脑子,我有力气。”
“禁声!”
进攻是刹时的,墨殷有些后悔和阿吉搭的那几句话,以致他没看清是谁先出的招。他猜测应该是他们的公子,许斐星仅仅是简单的招架,但他的每次招架都留下了不多不少的空间,只要容沚稍不注意,就可以给他致命一击。
“还是太年轻……”墨殷心想着,轻轻叹了口气。不过他并不担心许斐星会要了容沚的性命,毕竟容沚也算得上是个高手,只是他想战胜许斐星,现在还不是时候。
“容沚打不过许将军的,你看他已经从进攻转为防守了,许将军再拖他一会儿,估计他就——”城楼上的一个将士做了一个抹脖的手势。
“死不了,那容沚也不是吃素的。就算他输了,许将军也顶不过后面的蓝韵军。”
“那我们,一会儿打不打?”
“不打,一会儿听我指令,不管他们谁输谁赢,都把城门打开。”
“额……许将军会不会怪罪下来,他可是下过军令的,投降者皆斩啊。”
“哼,那你就听他的军令,然后让他拥护的昏君继续喝你的血去!”
“我就不明白了,将军也不满意那昏君,怎么还誓死为他效力呢?”
“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们许家世代为将,几代人过去了,早就是那昏君的走狗了。连怎么造反都不会了,反倒要拉上我们给他当垫背的。他要想当英雄,就让他自己当去吧!老子上有老母下有妻有儿的,谁陪他在这充数!”
冰冷的青铜磨擦出刺耳的声响,打破了城楼上两个人的谈话,他们回过神的时候,只见许斐星一剑挥过,直击容沚腹部。容沚虽已有意躲闪,但不料许斐星剑法太快,他在刹那间被击倒在地。蓝韵军此时有些骚乱,唯有墨殷眉头紧锁。
“肃静!”
墨殷给了一声命令,目光又集聚到容沚身上。因为许斐星根本没给容沚缓和的机会,长剑冲着他胸口逼了过来。容沚来不及反应刚才重创的疼痛便一个劲躲闪,他需要尽快起身,否则竺安城下就是他最后的战场。
墨殷和容沚这才意识到他们都低估了许斐星的实力,就算他们俩个一起上,都不可能有十足的把握获胜。此时此刻,墨殷开始担心容沚的性命了。
“公子,起身!”
墨殷趁许斐星停顿的片刻提示容沚赶快起身。容沚左手撑地,一跃而起,蓝韵军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但身体的剧痛让容沚神情恍惚,他努力深吸了一口冷风,视线才清晰下来。
然后,他发现让许斐星停顿下来的,是从城楼上射下来的箭,直中他的右臂。许斐星用力一拔,把带着鲜血的箭扔到地上。他没有回头看身后,也没有表现出什么诧异。如果真要说诧异的,倒是容沚在内的所有蓝韵军,摸不清盈骑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你疯啦,你射的是许将军!”
刚才城楼上的两个人又开始了小声的对话。
“不这样,许斐星会杀了容沚。”
“那又能怎么样,许将军再厉害也打不过整个蓝韵军啊,你又何必伤害许将军。”
“他不死,他永远都不会收手!就算我们今天都战死了,他往后还会拉上我们的子孙去上战场。这样打打杀杀的日子你还没过够么,你死了不说,还要让你家也断子绝孙不成!许斐星今天不死,我们永远都要活在杀戮中!听明白了么!”
“对!我支持成将军!许斐星今天必须死!”
“我们也支持!”
“我们也是!”
城楼上的盈骑军听到他们中将的号召,一字一句都说到他们心坎里,便一一响应起来,最后连这个对许将军还心存恩情的将士再三考量之后,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许斐星对这一切再清楚不过,所以他没有回头。
盈骑军的这些人并不了解容沚,之前盈骑辉煌的时候,容沚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除了许斐星,没人把他放在眼里,他们倒觉得那个墨殷是个难缠的麻烦。后来随着几年来竺安和蓝韵的关系日渐紧张,征战越来越频繁,容沚就在不断的历练中愈发出众,逐渐和墨殷成为蓝韵军两大主将,这个时候,盈骑军才开始注意到这位蓝韵国的公子。
容沚向来不喜欢和对手单挑的时候有人掺和。这一点墨殷是心知肚明的,所以尽管他被许斐星打得多么狼狈,墨殷也只能暗自为他们公子捏把汗。刚才盈骑军射中许斐星那一箭,虽是救了他一命,但引起了容沚极度不满,他觉得自己被盈骑军侮辱了。
许斐星仍然把容沚逼得很紧,这让容沚心里的羞耻感更加强烈。他师父告诉过他,习武之人最忌讳心头烦乱,如果内心达不到虚静,很可能会功亏一篑。容沚很明白这个道理,可许斐星用受伤的右臂挥动长剑都能直逼要害,血顺着他的肩膀直至染红了整个手掌,他的臂力却依旧不减,甚至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看着许斐星脸上的沉静,容沚就觉得慌乱。一个让人敬畏的对手,恰好就是他有着自己所知却所不及的能力。
容沚又撇了一眼蓝天,目光恰好扫到了城楼上,只见又一枝箭正跃跃欲试准备射向许斐星。容沚心头的怒火顿时燃了起来。他趁此抽出一旁挂在马鞍上的短枪,向着城楼上那准备开弓的人猛得一掷,只听城楼上的人惨叫一声,便一命呜呼了。
这一掷让蓝韵军和盈骑军都怔住了,谁也不清楚这位年轻的公子到底在想什么,就连许斐星也愣了一下,他知道那一箭也会是冲着自己去的。
城楼上与城外的人看得很真切,而竺安城内的百姓就不明不白了。他们聚集在城门口等待着战事,只听见一声惨叫与随之倒地的人,却不知是容沚投的这一枪。
“那不是成将军吗?就这么让许斐星杀了。”
“杀敌人的时候都没见他这么利索过。”
“我看许斐星就是个吃人肉,喝人血的老虎。他才不关心什么国不国,百姓不百姓的,他就是喜欢杀人,杀不够!还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为国杀敌,呸!让他活着,早晚把我们都杀光!”
“就是的,我每次在街上看见他都觉得浑身凉飕飕的,还有他养的那只狐狸精。啧啧,谁知道他俩在一起练什么妖术呢。”
“哼,他不死我们都得死!谁和我上城楼上去,箭射不死他,我就用石头砸死他!”
“走,我们也上去!”
“许斐星,你要么给蓝韵投降,要么你就去死吧!有本事你再用你手里的剑捅死我啊!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捅死多少人!你个喝人血的老虎!”
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从几十米的城楼上抛掷而下,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拿着大小不一的石块冲着许斐星砸去。再后来盈骑的士兵也开始冲着自己的将军扔石块,城内,城上,城下在瞬间变得不可收拾。
“这竺安是个什么鬼啊!公子!公子快撤下来,那帮疯子可不只砸许斐星!”
说着阿吉就要冲上去,却被墨殷一把拦住。
“我说墨将军,你咋还这么淡定,他们这哪是单挑啊,不撤下来公子得被活活砸死!”
“别出声!”
许斐星依旧没回头看城上,他用左手抵挡着石块,右手持着长剑发起攻击。容沚也没有撤下来,在石块雨中迎头而上,他们都知道要速战速决了。
许斐星的剑法极快,他左手抵挡石块的时候,右手也不减速度。以至于容沚左闪右躲,找不到进攻点,倒被城上飞来的石头砸得头破血流。
“住手!你们砸我哥哥干什么!”
城内一位身材娇小的姑娘拼命挤出人群冲着城楼上大喊,不过砸石头的人根本听不见。
“你们疯了吗!别砸了!”
这姑娘想冲向城楼,不料身后有人一把抓住她头发。
“就是她!许斐星养的狐狸精!蛊惑男人给她杀人,她好吃心!”
“你们说什么呢!我与你们无冤无仇的!你放开我!”
“说的好听呢,你和许斐星早就串通好了要把我们都置于死地吧!”
“你有病吧!要置你们死地,我哥哥何必拿他的俸禄给你们补税!你们有没有良心啊!”
姑娘哭喊着,但无济于事。她被人死死抓住,然后强推上了城楼。他们打算拿这姑娘做最后的砝码,如果许斐星还坚持不投降,就把这姑娘推下去陪葬。
“把她带上去!让她看看许斐星的死期!”
“许斐星!你再不投降,就给你的狐狸精收尸吧!”
“放开我你们这群疯子!”
容沚怎么也没料到许斐星会在这个时候回头。他抓住机会,本想虚张声势一下,再进行回攻,谁知这一下直刺许斐星胸口。
“雪儿!”
许斐星下意识抓住容沚刺过来的剑,但为时已晚,而他的视线却依然没有回来。
雪儿被眼前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虽然哥哥从军多年,但从未让她见过什么血。而今许斐星的手臂已经血肉模糊,头上鲜血横流,让她几乎崩溃。
“哥哥!不!!”
雪儿已经喊破了声音,但她阻止不了悲剧的发生。又有人再次拿起弓,对准许斐星射了过去。
许斐星再无力抵挡,那枝箭直直的刺穿了他。
“哥哥!”
雪儿拼尽全力想摆脱抓住他的士卒。她疯狂的咬住士卒的手腕,那士卒在愤怒之中给了她重重一耳掴,也终于松开了她。雪儿在恍惚之中看见士卒腰间一把短匕首,便扑过去抽出匕首,士卒心头一紧,但雪儿刺入的是自己的腹部。然后她用尽全身最后一口气站起来,跳下那几十米高的城墙。
容沚见状想冲过去接她,却被一股力气向后一推。只见许斐星双手拔出刺入他胸膛的长剑,鲜血飞溅的同时,他一跃而起,在雪儿即将坠地的刹那拥她入怀,两人一并翻滚落地。当旁人回过神的时候,只见他们皆倒在血泊之中。
蓝韵军上上下下的将士都有些不知所措了。容沚和他的战马驻在原地,许斐星的战马低着头看着血泊中的主人。城下一片寂静,城上一片欢呼,很快,城内也隐约听见欢呼声。容沚此刻很想知道,许斐星在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是悲是喜,是悲这一城无情的子民呢,还是喜他最终拥入了他最在乎的人呢,亦或是又悲又喜,再或,不悲不喜。
蓝韵军悄然不出声响。容沚终于在开战以来第一次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军队。
“军医。”
他的声音很沉重,但他知道军医听得到。
军医上前触了触许斐星和雪儿,然后转向容沚。
“公子,这姑娘还有救,但许将军他……”
“医好雪儿。”
“是。”
“来人,把许将军的遗体保管好。其余的人随我——屠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