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师父行了一礼,“师尊,先去休息吧,明早元君来给三老拜年,再解释不迟。”
“都什么时候了还拜年”云竹师叔点了点我额头,有点疼。
我摸着额头道“礼不可废嘛。再说了,那么多人半夜冲去春清观,元春师兄明早不得来问呀?”
云竹师叔叹了口气,看向师父。
师父道“罢了,也不急于一时。元乐,让些弟子把黑衣人尸首带到后山火化,莫声张,扰了百姓的年。”
“是,师尊”
大师兄叫来附近的一芳吩咐着,却见不远处一奇已经带人开始收拾了。
这个一奇,在西钦我定叫母亲给他个光禄寺少卿。
先前宴厅还未收拾妥,此时又是一地麻烦,我有些过意不去。正要前去帮忙,突觉一股子杀气袭来。
我们转头看去,大师兄和宋启往前站了一步。
“元安道长!你莫去,他们都会解决的!”
听声音是宋溪。
元安见我们站做一团,便立马跑了过来,“师尊!”
师父柔下声问道“安儿,没事吧?”
元安摇摇头,转而看向我,恶狠狠道“要杀你的人呢?”
我眨眨眼道“被我赶跑啦”
元安拧着眉,“对不起师妹,要不是这个废物拦着我,我早就来了”
“说谁废物呢!”他委屈道“宋某是在保护你啊!你我武功又不高,就别上前捣乱了”
我笑了笑,等着元安呛回去,却见他不语。
还是师父打破了尴尬,道“好了,大家回去休息吧。辰时三刻,在后殿会合。”
众人行礼称是便离开了。
大师兄阻止了我意欲帮忙的行为,让我回去休息。实在拗不过他,只得作罢。
回房辗转反侧,反复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不知不觉做了个梦。
朱墙绿瓦,深宫东侧。
锦绣花园内,有一七八岁大的女童正晃着双腿荡秋千。她长相甜糯讨喜,笑起来时眼成弯月,面若银盘。一双小短腿隐在罗裙下正胡乱晃着,试图把秋千荡到最高。带着周围几名侍女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这位全皇族心尖儿上的宝贝公主摔下来。女官擦了擦冷汗,想叫小公主停下来休息会儿,还未开口她自己倒是先缓缓放慢了秋千。
女官抬眼看向小公主望去的方向,原来是不远处,有个十一二岁左右的男孩被簇拥着朝她走来。
那男孩带着笑说他叫苏忴,从南边来的。
两个孩子熟络的很快,没几天就混熟了。男孩儿甚至时常带公主偷跑出皇城玩,玩累了两人便随便趴在某块草地上逗虫子。
这日,二人躺在草地上,数天上飞过的大雁。小公主脸上红扑扑的,终是鼓起了勇气转过头开口问苏忴“你……多久再来找我玩儿”
“中秋吧。以后每一季我都摘最新鲜最漂亮的花来找你可好?”
苏忴笑眯眯的看向小公主。那声音还有些稚嫩,又显得很真诚。
“哈哈哈!那冬天怎么办呀?”
小公主银铃般的笑声显得很高兴。
“我们那儿四季如春”
“那,这可是你说的”小公主坐了起来,立马伸出小手,“我们拉勾”
苏忴叼着桔梗,眼睛笑眯成了一线,“拉勾就拉勾”
小女孩开心道“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阿君,我不明白一件事。你们西钦的儿歌好是奇怪,拉勾为什么要上吊啊”
“我也不知道...”
转眼,两个孩童不见了。
却有一少女与少年在深宫后花园的假山上并肩看夕阳。
“阿君,太阳下山了“
少年的声音变化不少,舒缓又温和。
“是啊,你又要走啦”少女的语气听起来很不舍,但她好像习惯了。
“嗯。阿君,你等我。明年我便来娶你”
“谁说的”少女羞涩嗔道,推了他一把。
“哎哟,对未来夫婿,阿君竟下如此重手”
少女怕他夸张的声音引来侍女,忙去捂他的嘴“苏晔霖,你还要脸不要”
少年任由其捂着,他的眼比小时候更为深邃,眉眼弯弯带着深情,定睛看着少女。
少女被那双眼看着害羞,把手拿了下来。
他忙牵住那落下的手道“阿君,等我。我说过要许你一世一双人,所以,明年你便是...妃了”
“什么妃?”少女似有些听不清他说话。
“...子妃啊”
少年不知怎的,双脚离地随风飘起,墨绿色衣袍不断飞扬。
少女急哭了“阿忴,你要去哪儿?”
她想拉住少年,却怎么也碰不到他。
少年的脸又瞬变得满脸愁容,大声道“阿君,你听我解释!她不过是...”
……
“阿忴!”待我惊醒时,入眼的是熟悉的素色床帘。
深呼吸几次后,我皱着眉摸了摸下巴,“这梦真是又长又乱……不过,那人谁啊,挺英俊啊”
我边洗漱边回想着梦境,却只能记得那少年身段很好,五官却默默模糊起来。我正臆想着呢,就有敲门声打断了我的回味。
“谁呀”
“师妹,是我。你可还好?”
开门便见元安脸色不好,“我挺好的,你倒是怎么眼下泛青了?”心下一沉,我急道“你中毒了?!”
正要抓他手腕,他摆摆手道“不过是在书阁待到天亮罢了”
我松了口气,道“你疯啦。准备修仙么?”
“我在找如何快速提升武修的方法。”
我转身去给他倒杯茶,“突然这么要进步,怎么了你”
回头发现他正定定看着我,“怎么说我也是你师兄,昨晚那种情景,我竟束手无策。”
我看着那稚气略脱的脸,噗的笑了“元安,你武修已经很可以了。但和我一样,都没实战经验,师父是怕你出事才...”
他立刻打断我道,“可若总这样,我何来经验?何况,你若和我一样,怎么会让你在那里呆着”
我摇了摇手指,“非也。好歹我和师兄和宋启交过手。”
“那般比划与真动起手来又岂能一样”元安撇我一眼。
“嘿嘿嘿。安啦,你好好修你的丹修就好,你擅长那个。”
元安喝起茶不应话。
我又道,“真的,若你主攻你的丹修,到时谁又敢近我们的身?你的一剂丹药就毒死他们了啊”
元安衔着茶杯看我,“此话有理”
然后猛的把杯子砸桌上,大步出门去。
我吓了一跳,喊道“你去哪儿!”
“找元真师兄探讨炼丹!”
突然他又跑回来一脸认真问道,“阿琴是谁?”
我心下没来由一慌,想不出个所以然,便道“我也不知道啊。”
他看了看我,走了。
我忙到门口喊“辰时三刻莫忘了去拜年呀!”
他未回身只挥了挥手,应是听到了。
待我准时到后殿,气氛有些低沉。一元二老已坐在了高堂上。
我竟是第一个到的小辈。
师父眼下见青,二老也眼中略显倦意,定是没睡好。我故作轻松的上前行了大礼,跪在三老面前,朗声道“元君祝夏清观一观二元新年吉祥。愿三老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三老眉眼柔和了几分。
师父笑问“君儿,这东海是什么海,南山又是何山呀”
“嘿嘿,回师尊。东海是东方之海,天地初开便在了。南山呢,称号的山脉有很多。我西钦衡山,就誉为长寿之山,存在已有数万万年啦。”
“哈哈哈,这孩子”
我瞧见三老都有了笑意这才宽了些心。
这时,一袭月白色长衫翩然而至,淡淡木香随其而入。
“元乐祝一观二元松鹤长春,日月昌明。”
三老笑着点了点头。
“大师兄,新年快乐”我带笑行了一礼,并晃了晃师父刚给的红包。
师兄笑着从袖中拿出一张红色信封。
“元君,新春如意”
“哈哈,谢谢师兄。”
见师兄唇色无光,不由收起了笑,师兄真是如亲哥般担心着自己。我真是添了不少麻烦...
师兄又道“师尊,山下百姓已陆续上山礼拜,一奇等人已前去照看”
“好,这一早也辛苦他们了”
我道“师兄,一奇他们昨晚忙了一宿,今儿又那么早做事没问题么?”
师兄摇摇头,“不碍事,偶尔也该这么锻炼锻炼”
我拿出一个大红包道“这是我作为师叔的一点心意,师兄你替师侄们收下吧”
说着便不由分说的塞到他怀里。
师兄笑着无奈的摇摇头,“元君有心了,为兄替徒儿谢过元君。”
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师兄你这么客气做什么”
说话间,元真、元琅师兄纷纷前来拜年,并询问了昨晚的事。原来昨晚他们离开是被云竹师叔差在山门外巡逻,挡了不少黑衣人,但还是有不少人涌了上来,这究竟有多少人上山呐?
元春师兄面色略白的走进后殿,身后还跟着一小弟子,手里抱着不少礼盒。
二人按礼数拜了年后,我拉过元春师兄道“师兄,昨儿个辛苦你啦。”
元春师兄报以一笑,“不碍事,三清观弟子同出一脉,应该的”
“师兄,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元君,这怎么使得,哪儿有师妹给师兄红包的道理”
“小声点儿师兄,这不是小妹过意不去么。放心,给您的不是银子,是西钦各大酒楼的免单券,师兄要是有空去西钦历练,这点东西拿着能省不少钱”
元春师兄抿嘴想事情的样子还挺可爱的,“即是如此,我便收下了。多谢师妹好意,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招呼”
我应承道“好好好”
能有什么事儿,不给您添麻烦我就谢天谢地了。
“二位师叔,祖师伯。这些,是弟子带来的药材,还请三老收下。春清观怎么说也离的远些,药材在观中备着些总是好的。”
师父点头道“辛苦元春了”
“不辛苦,应该的”
师兄向师父行礼,“是弟子失职,观中原是有些伤药,但怕师弟们伤势过重,便让去叨唠了春清观。”
师祖道“元乐,不必自责。元春,你师尊长墨不在,担子都落你身上了,着实辛苦了”
元春师兄毕恭毕敬道“受云竹师伯和师祖照拂,元春不辛苦”
门外进来两人,皆拱手道“祝各位道长天赐福禄,事事吉祥。天尊赐福欢喜年,修道养德万万年。”
师父代表三老行了一礼道“王爷,六殿下无量观,新春佳节乐。”
几人还未细说什么,元冬师兄走了进来,向着师父行了一礼“师伯,清宁祖师姑差人来问好,今日秋清观里香客众多便不过来了。还问昨晚上听观中吵闹,可有什么打紧的事”
“回无碍便是,晚些为师会前去拜年”
“是”
待元冬师兄一走,殿里便直奔主题。
云竹师叔先道“元君,你昨日说的,那云中锦究竟是何门派?”
“回师叔,云中锦属于地下暗组织,据说成立六十多年了。”
“宋某也耳闻过此门派。据说他们无处不在,无论做什么,只要给钱便接单子。成立多年,但四国一直寻不着他们的聚集地”
我点点头,续道,“六殿下说的没错。这云中锦一共有六处,其中第四处,专接行凶之事。他们有特殊的夜行衣使其行动隐秘。面料独特,黑如墨汁。刀剑匕手更是出鞘无声,刀面也皆漆黑一片。”
师祖皱了皱眉,“行事缜密”
宋溪道“元君道长了解的很透彻啊”
“谬赞谬赞,年轻时实在好奇便让人做了些调查。而且我认为,这个门派庞大到有自己的体系”
大师兄问道“体系?元君,何为体系”
“就是有自己的治理方案,就如不管山,自成一派,四国都管不了。”我叹了口气,又道“原是我一直有在查云中锦现今掌门是谁,身在何处,但...自从我醒来后就没再追查此事。”
大师兄拍了拍我的肩,表以安慰。
我续道“以我之前观察,云中锦一夜之间能在四国各处办事,他们应该渗入各国人群中良久,平时生活应是早与常人无异。往大了说,他们成了一个地下大国覆盖了四国大陆也不为过。”
“地下大国...是你的猜测?”宋启开口道。
“对,是依据我离开西钦前查到的消息。但感觉八九不离十。没想到,能在这儿遇上他们。”
指不定我已经知道了幕后人是谁,只是我不记得了。
“事情竟牵扯进了这么个门派...”
见师祖脸色微变,师父便问了句“师尊有何建议?”
“事已至此,元君不能留在观里了”
“师尊?”
师祖举手让师父不必多说,“昨夜之事有一便有二,三清观不能是云中锦这种门派想来就来的地方。元君,此事因你而起,所以让你下山,你不会怪罪师祖吧”
我摇摇头,跪下拱手道“元君正有下山之意,谢师祖成全。元君万不敢至三清观再陷险境”
“...即如此,不日你便下山历练去吧。”
师父皱眉道“我昨晚确实想让元君离开避一避,但是后来的黑衣人实在让人担忧,他们人数众多...”师父抬眼看向我,眼中满是担忧“在山上,为师尚能照顾几分,若是下山…为师又如何放心。”
我鼻子一酸,有点想哭,“师父,您多虑了。元君只是下山历练罢了。”
大师兄作揖道“师尊,元乐请求下山”
师父点头道“确实,你回来有段时间了,带着元君下山历练历练。”
“是,师尊”
云竹师叔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在一旁看着师祖眼色。而他老人家坐在高堂,喝茶不语。
“既如此,王爷,六殿下。您二位自便吧。元君有元乐带着,本道放心。”
宋溪回道“云观,您昨晚也看到了,这来的人数众多。若有下次,那元乐道长一人恐怕也会有些吃力。家兄与宋某愿与元君道长同行,互相有个照应。”
云竹师叔道“师兄,年轻人爱凑一块儿便由他们去吧。”
师父看起来有些累了,揉了揉眉心道“好罢,年后你们便启程吧”
我心一横,抿嘴道“师父,等不了年后了。明天就启程”
“...也不用这么急”师祖开口道。
我勾了勾嘴角,道“师祖,再不走,我怕他们卷土重来。”
师祖抬眼,果然眼中带了担忧之色。
我拿出怀里剑穗,此时手不自觉颤抖的递给师父。
鼻子一酸,眼前就开始模糊了,“师父,二老,君儿不孝,还未来得及伺候您三位一会儿就得下山历练。君儿保证,回来时还是蹦蹦跳跳的君儿。绝不让师父和二老担心。”
师父眼中微闪,半天嗔了我句“傻孩子”然后将剑穗绑在了佩剑上。
云竹师叔拍了拍我的肩道“事情解决了便早些回来”
“是师叔”
“你们回去准备吧。明日一早,我送你们”
我和大师兄深深行了一礼,“谢师祖”
宋溪施礼道“云观,那在下与家兄便也先回房收拾行装了”
“辛苦王爷,六殿下。明日本道送你们一程”
“云观留步”
回房后,我仔细看了看生活五年多的房间。那窗边的花,是大师兄送的。时而忘记浇水,倒也长的挺好。那墙上的画,是元安在我练习画梅时捣乱,致使墨倒在了画布上。然后索性两人吹墨起来,成了一副老君赏梅图。那床边的柜子是我软磨硬泡让师父亲手做的。
我曾想过这一辈子都住在这里,隔两年回西钦看看家人也挺好的。想不起来的事情就想不起吧。可惜,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一阵脚步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元安站在门外,气喘吁吁道“听师尊说,你要下山?”
我轻轻嗯了声。
“你等我,我这就收拾东西去”说着就要跑。
我忙叫住他,“元安,你就别去了”
他不解的眼神让我心下发紧,“跟着我太危险了”
“我什么时候怕过?”
“是我怕。你还小,不要跟着我冒险”
他缓缓站直,平视着我,“是你说的,我们要一起下山历练”
“可是,这次不止是历练,我是有仇家的人”
“我不怕”
我不抬眼都能知道他紧咬着后槽牙。他生气了。
我叹了口气,不敢看他“元安,我希望你在我走后好好修炼,你炼丹是有天赋的”
“我是你师兄,保护你是我应该的!我们说好的一起下山!你现在说走就走,说不带我就不带我?”说完他便转身跑了。
“元安!”
我看着那跑远的背影,才惊觉,元安已经不是那个哄一哄就好的小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