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玉国与南国终究有些不同。南国冬季很暖,北玉国冬季很冷。南国冬季似乎仍是绿色,北玉国却是一片纯白。
细细想来,大概是老天有些偏心吧。但这世道,离洛也从未见过公道。细细一想,他似乎也就不怎么介意。
北玉国的冬季,最多的颜色便是纯白。这大片纯白中,些许异色间杂其间。
深棕色的是木屋,昏黄色的是灯火,褐色的是人。红色的是树,绿色的也是树。
除却这些,北玉国似乎便再无旁的事物。
一个人在途中走得久了,似乎便会很疲倦。疲倦过后,便想回家。可离洛的家在何处?
不在安国镇关城,不在江南绿柳城,不在南国九天城,也不在北茫山无双宫。由此一来,似乎待在哪也没什么分别。
离洛只得一双腿,因此他走得并不快。风餐露宿,一路只有风雪为伴。偶尔穿过林子时会蹦出来一只野兔,手起刀落间,远方的雪地上便会染上些许鲜红,在一片白雪中显得触目惊心。
由此一来,这一路之上,离洛别的没学会,倒是烤兔子的手艺越发精湛纯熟。
林中的雪地上,几块木材交叉而又错落的架在一起,木材顶端燃起黄色的火焰,不时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火焰上方的横木上,一只被剥去皮,除去内脏的野兔串在其间。
瞧瞧颜色似乎已有些焦黄时,离洛方才将那横木取下,又自包袱中取出一些小瓦罐,用青月挑了些粉末出来,均匀地撒在焦黄的烤兔身上。
将烤兔随意地放在身侧雪地上,过得一阵,觉着火气降得差不多时,离洛又从包袱中取出一个小酒壶,在篝火前坐了。
一个人若是在林子中走得久了,自是会遇上那么一两个老猎户。这小酒壶,便是自一猎户手中讨来的。
酒这东西,离洛说不上喜欢,当然也说不上讨厌。因途中懒得再去寻找水源,便也将这清酒当作解渴之物来用。
若是将林中的些许动物当作人来看,离洛在此处倒也不算孤单。林中不时会响起几声狼嚎,也会有麋鹿惊慌的恐怖嘶鸣,也有老虎的咆哮。
当一只烤兔吃得差不多时,柴火也快要燃尽。那余下的幽幽火光映在离洛的面上,让他看起来似乎有着些许惆怅。
这丝惆怅因何而起,离洛并不知道。他只知道,自今日醒来后便是如此,莫名其妙的情绪汹涌而来,填满了心间。
扔掉手中最后一块骨头,离洛伸手在雪地上抚了抚,便算是给今日的晚餐画上一个句号。
他在幽幽火光前坐得一阵,像是在发呆。再回过神来时,那火焰已尽,只剩下些许火红的木炭,与飘进鼻中的浓浓烟火气。
离洛从雪地上起来,轻轻一抖,身上的些许积雪便簌簌而落。他将包袱裹起,用长剑挑了,转身便朝林子前方走去。
走到林子边缘时,前方的小路尽头处,有昏黄的火光隐隐约约地透出来,将路边的雪色也染成昏黄。离洛略微思索一番,抬脚便朝小路那头过去。
既是有灯火,便会有人家。既是有人家,也许今日便不用再露宿雪地。
走到小路尽头时,离洛一眼便瞧见前方路边的一处木屋。视线朝木屋右侧倾斜,只见右侧也有错落着的微微火光。此处竟是北玉国的一处村落。
离洛正要抬脚过去,却听得木屋后方有着些许动静,像是有女人在哭嚎。那女人哭嚎一阵,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直至再听不见。
离洛又要抬脚,却听得木屋后方又有动静传来。那是一阵朝这边过来的“嚓嚓”声,这“嚓嚓”声显得有些急促,不多时便越来越近。
当“嚓嚓”声清晰地传近耳中,几道身影便在离洛眼中放大。几匹深棕色的马,马背上各坐一道身着厚重衣裳的身影。
几人骑马从木屋后方过来,一眼便瞧见小路一边火光映照下的离洛。几人也不开口,为首之人回头瞧了一眼,“刷”的一下自腰间拔出一把长刀,驾马便朝离洛冲过来。
那马冲过来后,马背之人轻扯缰绳,马头便转向了小路左侧,而马背之人此时已然身在离洛前方。
趁着机会,马背之人挥动着长刀,朝离洛斜劈过去。长刀反射着幽幽火光,在离洛面上急急闪了一下。
离洛并未避开,只是轻轻一倒,身子便已到了马背之人身前。随后衣袖轻轻一抖,青月倏忽间便已出现在手心。离洛倒握青月,匕锋自下而上划过马背之人的腹部。
此时马背之人手中的长刀尚未落下,离洛却已抽身离去,飘至长刀后方,轻轻躲过这一刀。
木屋一侧,昏黄火光映照之下,几道身影扯着缰绳坐立马背,纷纷探头朝这边张望。
在几人的视线中,首领驾马冲了过去。随后首领一扯缰绳,马儿便朝着小路左侧转去。首领又挥起了长刀,斜着朝那人身子劈砍过去。仓促之间,那人竟是一动未动,许是已被吓得呆住。
长刀自路边那人身上一划而过,当首领驾马朝着小路奔过去时,路边那人竟是仍未倒下。
几人心中不由升起一丝震撼。往日常听首领自吹自擂,说自己的刀如何之快。几人虽是知晓首领修为略高,却并未见过首领出刀。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不及几人感叹,随后发生的一幕却是让几人面上升起一抹惊愕。
首领长刀落下后,马儿随着惯性朝左侧小路奔去,只是尚未奔出几步,首领却是自马背倒下,砸在小路积雪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几人又望得一阵,却见首领趴倒路边,久久未曾动弹。几人面面相觑一番,随后开始惊慌起来。
几人松开缰绳,双脚在马身急急一夹,马儿吃痛,撒开蹄子便朝前方小路奔去。奔至路边,几人又急急一扯缰绳,自路边那人身侧呼啸而过。
瞧见几人扬长而去,离洛偏过头来,略微思索一番,终究迈开步子,朝木屋过去。
尚未进屋,便已有腥味扑鼻而来,让离洛不得不怂动两下鼻子。
昏黄的火光映照下,木屋前的台阶上倒趴着一道身影,一动不动。这身影双脚在台阶上方的廊道上,脑袋却是在台阶之下的雪地上方,此刻正有鲜血自口中落下,滴在雪地上,染出一滩红。
此人压在身下的右臂似乎已断,只在衣袖间露出血肉模糊的一截。离洛偏头一瞧,只见左侧雪地上正巧躺着一只断臂。
离洛拾阶而上,一眼瞧见木屋内乱糟糟的一片。视线下移,门口处有着些许水迹与些许尚未融化的雪点。更为显眼的,则是自门口向屋中延伸开去的,一条不规则的略宽血线。
走进木屋,四处一片混乱。门内一个木架早已侧翻,支离破碎倒向里侧。陶罐碎片四处散开,铺在左侧地上。一根长凳也已散架,凳腿落在木屋中间,凳身却是留在右侧木架之下。
木屋里侧原本应当有一火堆,只是此刻火已熄灭,木炭散落一旁,碳灰扑得到处都是。火堆上方挂有两个木钩,早已被烟火熏得周身黢黑。木钩里侧地上侧倒着一个釜,有液体自釜中溢出,流至右侧地面蜿蜒开去。
自里侧左边的木门进去,其间倒是并不混乱,只在屋子里侧的炕上躺着一个小身影。那小身影此时睁着两只大大的眼睛,一动不动。
离洛定定地看得一阵,心中升起一丝怜悯。他回过神来又四处找了找,除却一个装满酒的酒壶外,再无任何有价值的事物。
虽说顺手牵羊不算偷,可也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既然得了人的好处,离洛便不好径直离去。
离洛将那酒壶放进包裹,又出门将包裹在雪地上放好,便回屋开始收拾起来。说是收拾,也不过是将台阶上趴着的身影提溜进屋子。
离洛放了一把火,火势随着寒风而涨,越来越大,渐渐将木屋吞没。
离洛在外头瞧得一阵,便扛起包袱,转身又走进了风雪之中。
走到方才的小路边时,离洛听到了马的悲嘶。偏头一瞧,只见方才向他动手之人仍旧躺在小路那头,那马儿却是尚未离去,不时低下脑袋在那人身上拱得一下,旋即便又抬起脑袋嘶鸣一声。
离洛瞧得片刻,抬脚朝那马儿过去。那马儿见了他竟是极为温顺,离洛心中一喜,便想跃上马背。
只是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硬生生止住身形,自包袱中取出一物,用绳索串了,挂在马脖子上后,这才跃上马背。
成国与北玉国交界处有一山,名曰云霄山。此山其实并不如何高大,只得五百来丈,倒是有些名不副实。
云霄山边缘处密林中有一小道,是此处通往成国唯一的道路。但由于山中有一伙杀人越货的绿林强人——予冥道,久而久之,便也无人敢于从此处而过。
没了行商的油水,予冥道便也没了存在的必要。予冥道首领索性带着匪众离了此山,转去旁的山林继续抢掠。但匪众一多,总有那么几个不愿离去的。
偏生这几个不愿离去的匪众有些特别,如此一来,这条小道便又有些胆大的行商开始行走其间。
此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密林中的小道间依旧没有任何身影。三个身影缩在小道旁的灌木丛后,冷得瑟瑟发抖。
许是天气太冷,三个身影估摸着在此处已蹲了不短时间,此时有些扛不住了,便开始小声地说起话来。
左侧一略微矮小的身影瞧了瞧一旁的俩人,开口道:“老大,老二,我看今日是不会有人来了。与其在此处干等,倒不如早些回去歇着。今日毕竟是大年夜,咱忙活了一年,好歹也过个暖和些的年呐。”
右侧略微高大的身影只往蹲在中间那人瞧了一眼,并不开口。
片刻后,中间那最为高大的身影方才开口道:“老三,咱毕竟是予冥道之人,即便最后只得无功而返,也需耐心些。只要撑过这一晚,咱就算是功德圆满,也不负咱予冥道之名,你说哪?”
左侧身影略微点头,突然觉得老大说得有些道理,不过脑子转了几转,却是又开口道:“老大,老二,这天着实冷了些。要不,咱生一小堆火来,既不耽误事,又能暖和些。”
尚未等中间的老大开口,右侧的老二略微寻思一番,许是觉着此言有理,点点头,道:“我看中,毕竟。。。”
此言尚未说完,老二头上却是已被拍了一下,他痛呼一声,扭头看向老大,有些不满道:“老大,你怎的打我?老三也说了,你怎的不打他?”
老大嗤笑一声,斜睨老二一眼,开口道:“谁让你脑子不好使的?更何况,老子这不是右手招呼起来要顺当些么?。。。照我看,要生火就要生得大堆些。瞧你俩这点出息,恁的这般没有志气?”
听得此言,左侧的老三似乎开了窍,点头如捣蒜,“老大说得对,咱毕竟是予冥道三侠,生来便比寻常人要尊贵些。既是要生火,便也要生出个不同寻常才是。否则,没得跌了咱的颜面。即便无人。。。”
老三尚未说完,老大再也忍不住,“啪”的又是一下拍在老三脑袋上,引起一阵痛呼。
老三无辜道:“老大,你怎的打俺?俺也没说错话啊,老大你听我说。。。”
老大瞪得老三一眼,挥手又是一下,“恁的话多,赶紧生火去!”
三人不知从何处找来一堆干柴,堆在一起便开始引火。当浓烟冒出,火星在干柴下方逐渐变大时,灌木丛斜前方的小路那头,忽的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
三人竖起耳朵一听,便知是有人来了。三人又小心过来,略微抬起头从灌木丛上方望出去。
只是斜前方的小路向右侧弯曲,而右侧又有高大的树木遮挡,让三人并未瞧见人影。
望得一阵,老大似乎想起了什么,扭头朝身后看去,却见那火势渐涨,越烧越旺。
老大瞧着不对,身子一扭便朝火堆扑了过去。那堆火瞬间便被扑灭,老大起身一瞧,险些乐得嘿嘿笑出来。
些许火星点燃了他的衣袍,在老大傻乐时,这衣袍间的火势被风一吹便也逐渐扩大。老二与老三一瞧,这可如何得了,纷纷朝老大扑去。
一阵手忙脚乱拳打脚踢后,老大身上的火总算被扑灭,三人不及庆幸,却是听得灌木丛外的小道上,那“叮叮当当”的声音已越发近了。
三人这才赶紧屏气凝神,摸到灌木丛后,小心翼翼探出头来,朝小路斜前方望去。
小路那头,风雪之中,一马头自右侧的高大树木左侧慢慢露了出来。又过得片刻,马儿已露出全身,马背之上的那道身影也跟着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