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惊年方才趁机劈手夺了斗笠人的剑,两拳将斗笠人轰出门外后,听得身后打斗声已止,回过头一看,原本同凌烟露对上的斗笠人,此刻却是已然委顿在地。
那斗笠人的上身斜靠在徐惊年的床沿,斗笠被斩成两半,分开散落在床上。斗笠人睁着两只铜铃般的眼睛一动不动,其中并无丝毫神采,咋看之下,还以为此人有着睁眼歇息的本事。片刻后,斗笠人那有些惨白的脸上,方才有东西开始蠕动起来。暗红色的东西越聚越多,渐渐地汇成一条线,似乎将斗笠人的脸庞,生生分成了均衡的两半。过得不久,那缓缓冒出来的鲜血,却是再也待不住,丝丝缕缕的,流得满脸都是,看起来渗人至极。
见徐惊年看过来,凌烟露瞥他一眼,方才收了剑,朝门口缓缓过去。未走出两步,身后发出“轰”的一道声响,凌烟露却是并不理会,仍旧缓缓地迈着步子。
徐惊年刚转过头去,听得屋内传来不小的动静,回头一瞧,只见他原本用来歇息的那张床,此刻却像是受不住斗笠人的重量一般,坍塌在地。斗笠人的身子随着坍塌的木床落在地上,脑袋从中间崩开,像极了一张血盆大口。
徐惊年收回视线,看向凌烟露的眼神中,颇有些别样的色彩。凌烟露却又哪里会管他,自顾自地朝门口走去。
屋子外的地上,摔过去的斗笠人缓缓地爬起来,一把扯掉头上的斗笠,冲徐惊年奔了过去。
见对方竟是如此执着,徐惊年摇摇头,脚尖在廊道上轻轻一点,身形冲进了大雨滂沱中,朝斗笠人的方向掠去。
凌烟露提着长剑自门口出来,好整以暇地望着徐惊年掠过去的身影,似乎并不打算帮手。虽是未曾同徐惊年动过手,但是身为抑水台八大首捕之一,他的身手,在整个南国的武林人中,也是排得上号的。至于方才闯进屋子里的两个斗笠人,相对她与徐惊年而言,身手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真是想不明白,就这般的武林人士,竟是也敢闯进太子殿下的府邸行刺,莫非真当南国无人了?
徐惊年的身形倏忽间便已掠过一丈之地,出现在那人的身前。没有丝毫迟疑,徐惊年将手中的那把长剑刺了出去,冲破大雨的层层阻隔,无处不在的雨水中似乎现出了一道真空,锋利的剑刃自真空中穿过,冲那人的胸膛而去。
突的一下,徐惊年握着剑柄的那只手感受到一丝轻轻的阻碍,剑刃便顺利地刺进了那人的胸膛。然而,长剑极速穿透那人的胸膛后,那人的身影却并未就此停下,以更快的速度冲徐惊年而来。
那人握着一把短匕,冲徐惊年的脖颈,迅疾地刺了过去。短匕划破雨幕,挟着无尽的气势,离徐惊年的脖颈,只得一分之遥。
感受着脖颈处传来的丝丝凉意,徐惊年已分不清那是短匕划破的雨水落在了脖颈处,亦或是短匕本身带着的寒意。松了长剑,脚下急点,徐惊年的身影急急朝后退得一步,曲起膝盖,冲那人的腹部狠狠地撞了过去。
一系列的动作一气呵成,那人的身影被徐惊年一个膝撞撞出老远,砸在积水的地面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瞧着那人被徐惊年撞出去,躺在地上便再无动静,片刻后,便有浅红的血水自那人胸膛处流进雨水中,被雨水冲刷几下,颜色便越来越淡。察觉到其他的动静,凌烟露几乎与徐惊年在同一时间偏过了头,朝左侧看了过去。
左侧的院子中,两个斗笠人穿过雨幕,踏着不快不慢的步伐,朝徐惊年这边走了过来。两个斗笠人并未展开身法,握着长剑,一步步踏在地面的雨水中,溅起一蓬又一蓬的小水花。
两个斗笠人身后不远的地方,同样立着一个头戴斗笠,身着玄袍的人。那人并未走动,就这般静静地看着他前方的俩人朝徐惊年走去。片刻后,那人又偏了偏头,抬眼朝廊道中的凌烟露看了过去。
凌烟露却是早早便转过头去,因为,在她的右侧廊道中,两个打扮相差仿佛的斗笠人,也朝着她走了过来。
感受着前方俩人的气息,凌烟露不由在心中骂开了:小贼,你当真该死!自打老娘遇见你,便再没个安生日子。如此想着,凌烟露却是展开身形,率先冲两个斗笠人掠去。已是局中人,且做局中事。
若是可以,凌烟露当真想扭头便走。义气这东西,和自己的小命相比,当真是不值一提。只是,若就此走了,那长生丸的解药,怕是不容易再拿到手的。
凌烟露身形在空中掠过一丈之地,手中的剑便已同左侧之人的剑架在了一起,眼瞧着右侧的剑直逼而来,凌烟露一抖衣袖,身形便避了开去。
退出一步,衣袍的门襟自右侧松开。敞开的衣袍间,露出里边儿白色的亵衣。错愕间,凌烟露抬起了头,防备着两人的偷袭,心中升起的,却是莫名的震撼。
发生这样的事,绝不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大意,而是对方的剑太快,快得让她着实没有预料到。
凌烟露盯着俩人,一手握剑,一手捏着衣袍的门襟,“嗤拉”一声,一下便将敞开在身前的衣袍自左侧划开,顺手抛在空中。被划下来的衣袍门襟被这一扬,在空中飘飞起来,尚未落地,凌烟露却已然冲俩人掠了过去。
蝶舞之人,最出众的从来便不是剑法,而是她们的身法。身法是她们的依凭,剑法只是作为陪衬。只要身法过人,便没有她们刺不中的人。
凌烟露的身法完全展开,便像那美丽的蝴蝶一般,随风而行,飘忽不定。凌烟露的身形在两个斗笠人之间迅速穿行,让俩人始终捕捉不到目标,手中的剑霎时间便没了用处。
上一刻凌烟露的身影出现在左侧斗笠人的身旁,他刚刺出一剑,却发觉刺中的不过是一道残影,反而自己胸膛被划了一剑。下一刻,左侧的斗笠人尚未反应过来,凌烟露的身影又出现在两个斗笠人之间,右侧的斗笠人急急刺出一剑,却仍是扑了个空,胸膛同样被划上了一剑。
眼看同伴的剑势止不住地冲自己而来,左侧的斗笠人错开身形,将同伴的剑避了开去。不待他庆幸,背部却是传来一丝痛意,原来,凌烟露又飘了过来,趁机在他背后划了一剑。
两个斗笠人感到愤怒的同时,自是也觉着憋屈。俩人朝对方点点头,身影交错间,背靠背而立,两人的剑在前方的空中挥得密不透风。看这架势,凌烟露收了剑,身形一展,扒在了头顶的房梁上,一手从怀中摸出来,对着下方俩人的头顶一甩,便有一颗颗铁钉,天女散花般冲俩人的脑袋而去。
两个斗笠人抬起头来,瞧见凌烟露的动作,手中的剑在斜上方挥动不停。“叮叮当当”的一阵轻响,随即便被廊道外的大雨哗哗声淹没。俩人刚击飞凌烟露撒过来的暗器,腿脚却是传来一阵剧痛,不待俩人低头细细观瞧,却察觉身子在止不住地往下坠。
俩人站立不稳,重重地摔倒在地。剧痛让两个斗笠人尽皆发出了一声闷哼,再抬头朝腿脚处看时,却发现前方的空地上,立着四只皮靴。俩人顿时便明白过来,口中发出一声暴怒的大吼。紧接着,左侧的斗笠人强忍着剧痛,手在地上一拍,身子便冲着凌烟露奔去。
凌烟露嘴角一弯,身形轻轻一扭,避过斗笠人的突袭,抬起一只脚,狠狠踹在空中的斗笠人身上,斗笠人的身形便朝廊道外的院子中轰过去。
察觉到剑势,凌烟露脚下一点,身形迅疾地往后退去。右侧斗笠人全力投掷过来的长剑,擦着凌烟露的鼻子过去,鼻尖有丝丝痛意传来,凌烟露用手一抹,便见指尖有点点血迹闪现。
险些毁了老娘的脸!凌烟露心中升起一丝怒意,扭身朝仍旧坐于地上的斗笠人掠了过去。斗笠人见偷袭未中,两只手在地上拍了起来,没了双脚的身子便急速朝后方退去。虽是没了腿脚,可好歹小命保住了。只要命还在,些许损失,终归能被补偿回来。
斗笠人的想法是极好的,只可惜他似乎被方才的剧痛冲昏了脑袋,忘了凌烟露神出鬼没般的身法。凌烟露飘至斗笠人的身前,一剑穿喉,将长剑拔出来,似乎仍觉不解气,凌烟露又挥着剑,在斗笠人的脸颊上划来划去。
“当心!”
凌烟露正宣泄着心中的怒意,徐惊年的声音却穿过重重雨幕,传进她的耳中。不待凌烟露想明白什么,便察觉到身后有人朝她拍出了一掌,来势汹汹,掌风将她那挂在后脑勺的长发,吹得四处飘散。
急切间,凌烟露气运周身,脚下急点,直欲避过来人的一掌。然而,那一掌似乎如影随形一般,怎的也避不开,掌风依旧,将她的一头秀发,吹得有些狂乱。
凌烟露的后背挨了一掌,身子斜斜地冲廊道外飞去,飞过两丈之地,凌烟露重重地落在地上,却并未倒下。两脚踏在地上,水花四溅中,夹杂着“嗤嗤拉拉”的碎裂声。紧接着,凌烟露“哇”地吐出一口血,落在脚下的积水中,旋即便又被大雨冲散。
“咦~”
廊道中,那斗笠人避过徐惊年掷来的长剑,偏头瞧见了立在院中的凌烟露,许是心下有些奇怪,不由发出了略显惊讶的声音。
徐惊年奔到凌烟露身旁,有些担忧地问:“怎么样?”
“死不了。”凌烟露的声音有些沉闷,许是为着自己挨的这一掌而感到愤怒,却又不敢发泄出来,以避免冲昏头脑。
背部的剧痛让凌烟露急欲宣泄掉心中那浓浓的怒意,略微平息下心神,她握着手中的长剑,便想朝廊道中掠去,却被拦了下来。
徐惊年瞧见凌烟露的动作,急切间一把拉住了凌烟露的左手,将她的身形止住。见凌烟露回头看自己,徐惊年摇了摇头,“打不过!”
深深地看了一眼徐惊年,见对方不像撒谎的样子,凌烟露转身便朝李府西边的土墙掠去。见此情形,徐惊年偏头看了一眼廊道中伫立的斗笠人,急急朝离去的凌烟露追去。
徐惊年与凌烟露轻松跃上墙头,正欲从墙头跃下时,俩人背后尽皆传来一阵掌风,将他俩的头发吹乱。下一刻,俩人背上挨了重重一拳,身子便像断线的风筝一般,直直地朝墙外飞去。
医馆前廊道中的斗笠人早已消失无影,不知去了何处。
李府西边的院墙旁,一个斗笠人自空中缓缓落下,踏在下方的积水中,却是并未激起一点水花。斗笠人不动声色地转过身,朝李府前院的方向走去,仿佛方才击飞徐惊年与凌烟露,只是他随意而为一般,并不值得挂怀。
李府西边的围墙墙头上,密密麻麻的雨滴落在瓦背上,敲出一连串清脆的“嗒塔”声,被哗哗的雨声遮掩,几不可闻。雨滴落在瓦片间,顺着倾斜的瓦背往下流去,流至瓦片边沿,又连成一条线,朝下方落去。
围墙下,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身影,紧紧地贴在墙壁上,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两道身影自墙头飞过三丈之地,狠狠地砸在积水的街道上,溅起大蓬水花。水花上扬,不久便又被落下的雨水淹没,融在一起的雨水又落在积水的地上,溅起一蓬一蓬小水花。
围墙下的斗笠人等得良久,方才小心翼翼地从墙下倒退出来。他一边倒退而走,一边扬起头来,眼珠忽而朝左忽而朝右地移动着。
待退出老远,见围墙上再无动静,方才转过身来,奔向躺倒在前方积水地面上的两个身影。
斗笠人在徐惊年与凌烟露跟前停下,驻足片刻后,方才躬下身来,伸手将俩人提溜起来,“唉,先生这是给我找麻烦呐。”
宽阔的街道中央,一驾驾马车快速奔行着,马车尽皆挂上了厚重的帘布,无人从车窗上探出头来,自是也无人察觉这边的动静。
倒是有三两个奔行的路人察觉到这边的动静,过来瞧了两眼,见躺于地上的俩人均有鲜血从口中涌出,又急急忙忙地走了。
斗笠人提溜起俩人,见南边的街道上过来一队士卒,忙展开身法,朝北边的街道急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