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诚坊,西南角的一处院落中。
卫照楼从屋中出来,手中端了一个木盆,走得小心翼翼的,似乎有些怕木盆中的东西荡了出来。
来到前院中,卫照楼将手中的木盆轻轻地放在石桌上。
仔细瞧瞧,木盆中盛了大半的清水,随着木盆的静止,开始轻轻地晃动起来。
卫照楼哼着小曲儿走回屋中,将衣袍脱了,顺手挂在角落的木架子上,这才又慢慢地出来。
走到院中那石桌旁,卫照楼依旧哼着那首小曲儿,却是将两臂的衣袖撸到胳膊肘以上。
昨日卫照楼出门会友,一夜未归。到得清晨时分,喝得酩酊大醉的他,这才被人送了回来。
一路晃晃悠悠地被友人的家奴扶回床上,衣袖都未来得及脱,便死死睡了过去。
自打得了离洛传授的上天法门后,卫照楼如同疯魔了一般,一门心思的想练成。只是这都一月过去了,他尚未达到离洛的要求。闭气半刻钟,当真难呐!
从那以后,卫照楼似乎便有些失眠了,成宿成宿的睡不着。
事实是,酒当真是个好东西。至少,对于失眠的卫照楼来说,定是不算差了。
醉了酒,他睡得当真好。只是待他醒来后,脑袋却是有些昏沉而麻木。
不过,这对卫照楼来说,并不算个事儿。照样披头散发的,开始准备今日的功课。哪怕,自醒来后,他尚未用过饭食。
哼着小曲儿,卫照楼用了丝带,将散乱的头发扎起来,垂在脑后。
耳听得外边儿似乎比平日要热闹几分,卫照楼也不在意,整了整衣袖后,又四下看了看,便觉颇为满意。
准备工作已经妥当,卫照楼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脑袋整个缓缓地浸入了木盆的清水中。
时间缓缓地过去,脑袋浸在清水中的卫照楼尚未达到他的极限时,却听得院中有了别的动静。
似乎有物什自院墙上落下,发出“咚”的一声巨响。不久后,却又有“叮叮当当”的声音,透过清水的阻隔,传进他的耳中。
卫照楼再忍不住,将脑袋从木盆中抬了起来,缓缓地扭过头,朝院墙那头望了过去。
水滴从发丝间漏出来,顺着太阳穴,流到眼睛里,让卫照楼不得不闭上眼,伸手抹得一下,方才睁开眼瞧过去。
院墙边儿,两个人正在你来我往地打斗着,其中一人似乎露出了破绽,被身着公服之人抓住机会,一脚便踹了出去。
眼见被踹中那人朝自己飞来,卫照楼吓得直想躲开,却是已来不及。
卫照楼被飞过来那人一撞,身子狠狠地砸在一旁的石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响。霎时间,卫照楼腰上传来一阵剧痛,再也站不稳,顺势倒在了地上。
躺在地上,卫照楼一边扶着自己的老腰,一边“哎哟”痛呼起来,心里只想哭:这都什么事儿!
剧痛煎熬着卫照楼时,却只瞧见拿他当垫背之人从地上爬了起来,“嗖”的一下便离开了他的视线。
耳听得一阵衣袂划破空气发出“浮浮”的声音后,又是一阵“叮叮当当”的金铁交击声传来。过得半晌,似乎有人的兵刃被击落在地,发出“当”的一声响。
不久,卫照楼的痛呼声中,不远处的大门口又有“砰”的一声响传进他的耳朵,其后再无动静。
“闭嘴!”有人忍不住,冲痛呼着的卫照楼吼了一句。
卫照楼吓得一跳,立马闭上了嘴。好奇心驱使下,卫照楼扶着一旁的石凳,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朝院门口望了过去。
院门口,那身着公服之人,正扭过头来望着自己。离那公人不远的地上,却是静静地躺着一人。
卫照楼细细一瞧,却见那人胸膛处,有血渗了出来,打湿了胸前的衣袍。
“你你你,这。。。”眼见自己租赁来的院中,发生了杀人之事,卫照楼自是被吓得厉害,连说话都不大利索了。
那身着公服之人自怀中摸出一块牌子,冲卫照楼扬了扬,也不管卫照楼瞧不瞧得见,又放回了怀中,道:“抑水台办案,今日之事,劝你往后莫要多嘴。”
听得此言,卫照楼呆愣片刻,却是慌忙地点了点头,生怕答得晚了,小命便有差池一般。
见卫照楼点头,那公人也不再管他,径直出了院门。过得不久,那公人身后又跟了两人,从院门进来。
卫照楼呆呆地看着院门口,那两个身着衣甲之人,将地上的人放在担架上,抬了出去。
见卫照楼一脸呆相,先前那公人深深地看了一眼卫照楼,径直出了院子,顺手便将院门关上了。
见几人已走,卫照楼方才畏畏缩缩地走到空荡荡的院门口察看。
瞧见地上一滩血迹,卫照楼觉得极为晃眼,陡的转身,朝石桌旁奔了过去。
再回来时,卫照楼手上端着那个木盆。许是走得急了,动作有些大,木盆中的水晃荡得厉害。石桌到院门口,只得几步路,却是洒了不少的水在地上。
一盆水冲在地上,那被鲜血染红的泥土,瞬间便淡了些。
卫照楼又往屋里跑了两趟,一趟端了盆水,一趟提了筐灰。
眼见方才地上的血红被泥灰掩盖,卫照楼又伸脚在地上碾了碾,方才满意地松了口气,一屁股瘫坐在地。
。。。
离洛几人从义和坊急急走回兴钰坊,一路之上,着实比往日混乱许多。
到处都是慌不择路,四散而逃的人。鸡飞狗跳的场景,似乎在今日的九天城坊市中,成了普遍。
许是因着这混乱,沿途倒是多了一队队身着衣甲的士卒。但凡是有人想要浑水摸鱼,便会被士卒围起来,打个半死。
遇到乱跑的人群,这些士卒便会举起手中的长矛,高声大喝起来。在士卒的呵斥下,混乱的人群却是慢了下来。在这一刻,仿佛只有强权,才能稳定秩序。
回到府中,离洛不禁有些愁眉不展。今日九天城的混乱,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是什么引起的。
“先生,您可知今日这城中,究竟发生了何事?”坐在石桌旁,离洛冲一旁悠哉饮酒的吴越问道。
看了离洛一眼,吴越淡淡道:“不知,就打酒的工夫,便成这样了。”
许是瞧见离洛愁眉不展的模样,吴越补充道:“若是你想知道,去问那徐惊年便成。”
听得此言,离洛不禁眼前一亮,站起身来,急急地走了。
推开房门,离洛走进屋子,将屋中俩人的视线引了过来。
在徐惊年床前坐下后,离洛开了口:“徐叔,今日城中似乎有些乱,你可知发生了何事么?”
徐惊年看向离洛的眼中,有些迷惑不解,“公子可否说得仔细些?”
离洛想了想,道:“今日城中各坊都有些乱,像是抑水台在捉拿商铺中的伙计。。。”
听离洛简略描述一番,徐惊年沉吟半晌,缓缓道:“公子,此事无需忧心,想来便是抑水台在捉拿潜入我南国的敌国细作吧。”
见徐惊年一脸的严肃,怎么看都不像说假话,离洛仍是有些不信,捉拿细作,也犯不着如此大张旗鼓吧。照这样的抓法,难道就不怕打草惊蛇么?
“徐叔,这可不像是在捉拿细作啊。”
“公子,您想想,除了捉拿敌国细作,还有何事值得如此大张旗鼓呢?”
“这。。。”
离洛狐疑地看着徐惊年的眼睛,确认过眼神后,发现对方着实不像是说假话的样子。离洛不禁有些迟疑了,难不成,是自己多心了?
“好吧,徐叔你歇着吧。”
见离洛的小身影走出去,又将房门拉上,徐惊年方才收回视线。
“那小贼可不是这般好哄的,劝你当心些。”
屋中响起一道轻柔的声音,徐惊年扭过头去,见凌烟露颇有深意地瞥了自己一眼。
“姑娘可莫要乱说,公子身份尊贵,在下岂敢胡言乱语。”徐惊年皱了皱眉,如此说道。
“呵,你哄得住那小贼,莫非还想哄本姑娘不成?”凌烟露躺坐在床上,头也不回地说道,“再者说,你也忒小瞧那小贼了,你这番话,处处是破绽。若是当真想哄骗他,怕是得好生下番工夫才行。”
徐惊年有些不解,扭头望了过去,“姑娘此言何意?”
凌烟露瞥一眼徐惊年,淡淡道:“那小贼可不似寻常小孩一般好哄,来了这么些时日,莫非你都未曾发现?”
顿了顿,凌烟露继续道:“抑水台的行事风格,天下人皆知,何时拿人会如此大张旗鼓了?若是拿这理由搪塞那小贼,怕是有些弄巧成拙。”
见对方说得郑重其事,徐惊年不由沉默起来,半晌才朝凌烟露拱手道:“多谢姑娘指点。”
到了后院,见吴越仍旧好整以暇地坐在石桌旁饮酒,离洛走过去站在吴越身旁,开口道:“先生,小子想入宫一趟。”
徐惊年虽是表情极为严肃,没有丁点说谎的样子,离洛却是仍旧有种对方在说谎的直觉。可对方初来乍到,自己总不能逼迫对方说真话。
吴越放下小酒壶,看着离洛,淡淡道:“公子,现下乃非常之时,还是莫要以身犯险的好。”
“先生,不去瞧一眼,小子着实难以心安。若是您实在不放心,便叫上离老,咱一起去便是了。”说完,离洛看了一眼坐在树下的离春阕。
“哼哼。”离春阕坐在一旁的树下,定是听见了离洛之言,却是并不回头,只如此哼了一声。
离洛做了决定,吴越却是拗不过,终究还是上了马车,陪着离洛朝宫里行去。
一路之上,马车车窗前的帘布却是落了下来,一直未曾掀开过。
外边儿仍有些喧闹声传来,却是比先前要小了些。也许,这场混乱在不久后,便会彻底停息下来。
。。。
乾明殿。
李遥香坐在高台上,望着下方大殿中坐着的几个身影,一言不发。
“圣上,此次兵事不利,老臣以为,实乃陈将军统率失当。若是不惩治一番,怕是难以平民愤呐!”台阶下方,右侧的老者站起身来如此说道。说完之后,抬头看了一眼李遥香,又低下头去。
李遥香略微沉吟一番,缓缓开口道:“惩治是应当的,只是这其中的度,尚需几位卿家仔细斟酌一番才是。”
见兵部尚书吕生平仍旧站着,李遥香又道:“吕卿家请坐。”
“谢圣上隆恩!”吕生平得了李遥香的允准,这才回椅子上坐下。
工部尚书余秉诚缓缓地从椅子上站起身,上前一步,道:“圣上,老臣以为,此次兵事失利,实乃天时地利不合。为平息民怨,理当以一大喜事盖之。”
李遥香坐在龙椅上沉吟着,余秉诚虽是并未明言,可此时南国的大事,无外乎立太子罢了。细细想来,此时若是立太子,着实能将兵事失利的民怨平息掉。
念及此处,李遥香朝余下几位老臣一一看过去,开口道:“众卿家均作此想?”
几位老臣面面相觑一下,愣得片刻,尽皆从椅子上起身,上前一步,齐声道:“圣上,老臣以为,此事可行。”
等得这般久,总算等到这么一个契机,李遥香忍住心中的激动,道:“既是如此,明日朝会上,便由丞相首倡此事罢。”
这般一说,李遥香又朝林同辅看去,“丞相以为如何?”
林同辅原本并不赞同此事,毕竟,立太子实乃国之大事,容不得半点马虎,也容不得操之过急。
只是,此事想来在圣上心中已然忍了许久。若是自己再不识趣,怕是会落得上任丞相史文达一般的下场。
上位不到一年便告老还乡,这绝非是他能容忍的。
事已至此,再是有诸多想法也是无用。念及此处,林同辅抬起头来看了李遥香一眼,拱手道:“圣上英明,老臣附议。”
如此一来,明日朝会商议此事的决定,便算是定下了。
几位老臣告退离去后,李遥香坐在龙椅上的身子,轻轻地靠在了椅背上,看起来竟是有些轻松。
乾明殿外,几位老臣走下宫殿前的台阶后,方才窃窃私语起来。说得一阵,见走在头前的林同辅一言不发,不禁开口问起来。
林同辅回头瞧了几位尚书一眼,摇摇头,仍是不发一言地走了。
见丞相似乎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几位尚书不由面面相觑一阵,心中却是隐隐有些不可言说的想法。
“圣上,公子来了。”一个内侍从乾明殿门外进来,跪在高台下方,禀报道。
听得此言,靠坐龙椅上的李遥香眼里闪过一丝喜色,道:“快快请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