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从西边延伸过来时,离洛并不知道那头究竟发生了何事,但这并不妨碍他毫不犹豫地逃离。
离洛带着两个小孩往东门逃去,他可不想置身于如此混乱的场中,被人裹挟着乱跑一通。要知道,这人一多起来,便很容易发生踩踏。更何况,他们仨个子本来就小,跑得再晚些,怕是更不占优。
跑出义和坊东门,离洛抽空回头一瞧,却见身后并无多少人朝自己这边跑过来。想来,这街道上的大多数人,便是这义和坊的人。
待大多数人都逃往义和坊的各个小街巷中,剩下来的,也只得零星的几个身影,冲离洛所处的东门而来。
离洛站在东门外,朝义和坊东街上仔细瞧了瞧,见那几个身影里,并无先生吴越的影子,不由感到纳闷:这时候,“兵荒马乱”的,就不怕有人来刺杀小爷么?
等得片刻,未等来吴越,却等来了一个仓惶而逃的下人。
那个下人身着短褐,倒是同先前穿进寻常人家的那个小二极为类似。
那个下人一脸的血,看起来像个从阎罗殿跑出来的恶鬼。此人脚尖在街道地面上急点,身影极速冲离洛这边奔来。
那人终于奔出了坊门,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喜色。似乎于他而言,这道门便是生死门。门里是阴鬼地狱,门外则是盛阳人间。
忽而坊门的空中,有“浮浮”的破空声传来。
离洛与奔至他身旁那个下人都听到了,都忍不住回头去看。
下一刻,一个物什打着旋儿,撕裂了空气后,映入了离洛的眼帘。紧接着,“噗”的一声,响起在离洛耳畔,像极了菜刀切进豚肉后发出的声音。
离洛扭过头一看,只见自己身旁的那个下人,脑袋扭向后方,两只眼瞪得老大,似乎想看清先前他身后传来的声音,是何物所发。下人虽是回了头,他的双手双脚却是仍旧保持着施展身法的样子:一只脚脚尖点在地上,另一只脚微微提起在空中,两只手像大雁展翅一般,横着展在身侧。
那下人的身子仍旧往前跃动了一步,只这一步跃完,他的身子便不再如先前那般灵巧,而是由着身子的重力,往地上落了下去,砸在地上后,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街道原本就是用泥土夯实的,干得久了,自是免不了盖上一层厚厚的尘灰。
那下人的身子砸下去,似乎两地上的尘灰给惊着了,尘灰吓得朝四处逃散,片刻间,便将离洛几人身周之地给掩盖起来。
若非这尘灰着实有些呛鼻,且带着一丝浅灰色,离洛都差点以为,自己是有幸进了一处仙境。
离洛拉着两个孩子,避开烟尘弥漫之地,往侧方退得几步。
烟尘起得快,散得也快。烟尘散去后,那面部朝下躺在地上的下人,却是再无动静。只瞧见,他的背部插了把弯刀。有鲜血从弯刀与背部的切口处,缓缓地渗出来,染红了周围的衣物。
察觉到附近有人,离洛往坊门抬眼一瞧,却只见到一个身着玄色衣袍的公人,看样子,正是抑水台的捕役。
那捕役瞥了一眼趴在地上之人,一语不发,转身朝东街那头而去。
魏云跟离洛一样,朝义和坊里边儿瞧去。魏田却是一边拉着离洛的手,一边扭过头去,朝地上趴着那人仔细观瞧。
“别看。”离洛回头一瞧,便察觉了魏田的动作,心道:无知无畏呐!转瞬间,却是一手把住魏田的脑袋,一下掰了回来,不让这小子再看。
离洛又心惊胆战地等了一阵,终于瞧见吴越的那袭白袍,出现在义和坊大门里。
“先生,您若是再不过来,咱们可就不等您了。”
“是么。”吴越瞥了一眼离洛,率先朝坊门外的街道上走去,似乎并不将离洛的话放在心上。
跟上吴越的脚步,听得侧方的喧闹声,离洛朝义和坊对面的晋安坊坊门内望了一眼,却发现里面亦是混乱非常。
晋安坊内的街道上,寻常的百姓在撒开腿四处逃散。逃散人群后的街道中心处,有摊位上的各种杂物冲天而起。菜叶,箩筐,瓜果,篱笆等物,在空中飞舞一阵,又迅速落了下去。
人的惊叫声,痛呼声,哭闹声,大声呵斥声,统统混杂在了一起。一时之间,晋安坊没的街道上,竟是显得比平日里还要热闹几分。
离洛挠了挠后脑勺,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今日到底是怎么了,连续有两个坊都是这般场景。难不成,今日有人在城中兴风作浪?
不待离洛细想,眼瞧得前方有个黑乎乎的物什破空而来。那东西来得之快,上一刻还在远处,下一刻却已到了眼前,随后才有呼呼的风声,清晰地传进离洛的耳朵。
眼见此物来得如此之快,离洛或许是吓住了,或许是压根儿没反应过来,只呆呆地望着前方的空中,一动不动。
下一刻,一把长剑突兀的出现在离洛眼前。
那隔空袭来的物什,撞在剑刃上,发出“叮”的一声响后,便见点点火星,在空中闪了闪,随即又消失不见。
那物什被长剑挡下,并未就此落在地上,而是黏在了长剑上一般,随着剑身打着旋儿,发出一阵“嗤嗤拉拉”的声响。
离洛确实被吓到了,方才那物什离自己着实太近,仿佛立马就要轰上他的面门。
离洛心底升起一抹怒意,目标:那个要毁他容的人。
对于离洛来说,脸就是他的一切,打人尚且不打脸呢,此人却是要一把将他的脸打得稀烂。无论此人是有意还是无意,这都是罪大恶极!
这张脸对于离洛来说,便是未来的希望,余生的幸福。
也许他用不着靠脸吃饭,也用不着靠脸买单。可拥有一张完美的脸,总不会是坏事。更何况,有了一张完美无缺的脸蛋离洛小公子余生的幸福,便极有可能不花一毛钱。
倾国倾城的颜,便要花倾国倾城的钱。
而这个要毁离洛面容的人,却是想让离洛小公子为了自己的幸福,花上天价!
离洛恶狠狠地将视线投进晋安坊大门里,果见一个身影奔了出来。
此人身着玄色衣袍,定是抑水台的捕役。那捕役手中并无兵刃,此时冲向吴越,口中喊道:“抑水台办案,那谁,快快将兵刃归还本官。”
“泥岩,拦住他!”这捕役尚未奔至吴越身前,身后却是又传来一声大喊。
这捕役转过身一瞧,见一个身着短褐的大汉朝自己奔来。大汉速度极快,眨眼间便奔至他身前。捕役挥出一拳,直袭大汉的面门。
大汉两腿一曲,身子前躬,双拳对着捕役的胸膛轰了出去。捕役避之不及,结结实实中了两拳,身子正要朝后飞去。
下一刻,有人一掌拍在了捕役背后,将他的去势生生阻停下来。原本捕役的衣袖便被大汉的双拳携带的威势,吹得鼓鼓当当,仿佛大风吹过一般。
此时捕役身后挨的一掌,却是将那鼓荡的衣袖,又拍向了前方。一时之间,捕役的衣袖在身前飘荡着,猎猎作响。
捕役胸膛挨了两拳,随后又挨了一掌,此时此刻,哪里又忍得住,“哇”的一下便吐了老大一口血。
那大汉见捕役被人拦下,看向吴越的眼神虽是有些好奇,可也有了丝欣喜。
大汉许是无意恋战,扭过身去,脚尖急点,便想冲南边而去。
大汉的身子已跃出两寸,下一刻却是又迅速地落了回去,后背上多了一只手。
“你是何人?抑水台办案,你也敢搅和?”那捕役拭掉嘴角的血,狠狠地盯着吴越道。
那大汉被吴越一把拉了回来,却是只想着逃离,“这位兄台,在下乃周家之人。兄台若肯就此放手,往后在下定不会忘了今日恩情!”
见俩人各有说辞,吴越却只看向那捕役,淡淡道:“这兵刃,是你的?”
“是他的!”捕役尚未开口回答,大汉却是率先开口道,仿佛急于撇清一般。
吴越瞥了一眼大汉,不置可否,又回过头来,看着捕役。见捕役点点头,吴越松开抓住大汉后背的手。
大汉得了自由,扭头见坊内的捕役追了过来,忙展开身法,狂奔而去。
见吴越伸手握向了剑刃上的弯刀,捕役有些慌了:“你想做什么?我,我可是抑水台捕役,你若是伤了我,你。。。”
话未说完,那捕役的腹部已然“噗”的一下,被吴越用弯刀刺了进去。
捕役感受到痛楚,呆呆地望向自己的腹部,下一刻,却是一手握住了弯刀,一手按住了弯刀与腹部的切口。
捕役再站不住,双腿发软一般,身子朝地上滑去。
“先生,您,您这也太狠了些吧?”离洛呆呆地看着滑倒在地的捕役,忍不住开口道。
“狠么?又死不了人。。。”吴越瞥了离洛一眼,他这一刀可是把握好了分寸,只要救治及时,应当死不了的。
如此做,也不过是给对方一个教训。若非如此,天下人便该没了规矩。
“好吧。。。”离洛心中的气已消,为了不惹上麻烦,自是一溜烟的带着几人跑了。
“泥岩!你怎的了?”离洛几人尚未跑出多远,自晋安坊出来的捕役,却是奔到了躺在地上那个捕役身前,急急问道。
那个捕役眨了眨眼,伸出手来,朝离洛那边一指,缓缓道:“拦下他们。。。”
听得此言,这捕役想也没想,立马朝离洛几人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你们,站住!”这捕役也就点了两下脚尖,便追上了吴越,冲着吴越的背影,如此喊道。
吴越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也不言语,一掌拍了出去。
这一掌宛若雷电一般,眨眼便轰在这捕役的胸膛上。
捕役尚未看清吴越的长相,却觉着身子朝斜后方飞了起来,紧接着,他方才发出一声闷哼。
捕役飞过两丈之地,“砰”的一下砸在地上,人事不省。说来也巧,这捕役砸下来,同先前的捕役并排而躺,却又未动他分毫,简直稀罕之极。
。。。
长宁坊,宁王府。
西北角的屋舍大堂内,舞伎身姿迷人,直欲叫人眼花缭乱。靡靡之音诱人,直欲让人沉醉其间。
宁王李铭德坐于右侧的桌案后,身子摇摇晃晃的,不知是饮酒而醉,还是赏舞而醉。
一个下人躬着身子,从大门口小心翼翼地进来,走到李铭德桌案前跪下,头也不敢抬。
过得半晌,一曲舞罢,李铭德似乎醒了过来,方才瞧见桌案前的下人。
愣了愣,李铭德朝堂中众人挥了一下衣袖,众人便依次朝门外而去,不曾耽误片刻。
“何事。”李铭德掂起酒杯,送至嘴边,轻轻嘬了一口,方才缓缓道。
“回王爷话,井中人来报,说城中似有乱起,让王爷多加小心。”那下人跪在地上,埋着头,言语虽算不得铿锵有力,却也能叫人听得清楚明白。
“下去吧。”
“是。”
下人缓缓去了,只留李铭德一人在桌案后,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灌。似乎那杯中的已不再是酒,反而是那能令人愈发清醒的醒酒汤。
喝得许久,待酒壶已空,李铭德方才停了下来。
他一手撑着身前的桌案,一手提着酒壶,往杯中倒酒。酒水从壶嘴里流出来,一滴又一滴,落在精巧的酒杯中,发出“嗒~嗒~”的声响。
就这般滴了一阵,酒壶许是完全空了,再没有酒水落下。
李铭德似乎仍有些不信,提着空酒壶用力摇了摇,却是仍不见酒水出来。一气之下,李铭德一把将酒壶扔了出去。
酒壶砸在堂中的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既像酒壶痛苦的呻吟,又像李铭德的怒吼。
李铭德砸出酒壶后,似乎心中的怒意得到了宣泄一般,转瞬却又哈哈大笑起来。
笑得一阵,李铭德仰起头,上身悬在空中,往屋顶看去。
那离着地面有两丈高的空荡屋顶,隐在屋中灯火之外,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瞧不见。
。。。
自吴越一掌将那追过来的捕役拍回去后,几人便急急朝兴钰坊赶去。
一路之上,经过好几道坊门时,都能瞅见坊中百姓在四处乱跑,间或有喧闹的声音传出。
离洛被这突然发生的乱糟糟的情况弄得发蒙的同时,往回赶的脚步却是愈发急了。
此时在离洛的心头,只有一个念头:外面的世界很疯癫,外面的世界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