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七,卯正。
九天城武威门外的官道上,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哒哒的马蹄声,在颇为安静的官道上响起,不禁让人有些疑惑。究竟是有怎样的急事,以至于大清早的,便赶得如此着急。
时辰尚早,武威门外的官道上,为数不多的行人或推着板车,或挑着箩筐,或赶着牛车,正朝城门赶去。
这些都是城外附近的农户,趁着时辰早,将自家种的新鲜果蔬,运进九天城中的坊、市间售卖,以换取养家糊口的银钱。
听得哒哒的马蹄声自后方传来,众人尽皆回头看去。见来人赶得甚急,虽是不知身份,但也赶紧将官道中间的路让了出来。
待来人近了些,众人方才瞧得清楚。那马上骑坐之人,看样子,竟是一个士卒。
士卒身着银色衣甲,身子随着马儿的颠簸,在马背上一摇一摆。
众人的视线随着这骑快马的前行而移动,纷纷暗自猜测着马上之人的身份与目的。有见多识广之人,倒是瞧出来些名堂,不禁同身旁之人窃窃私语起来。
快马很快便到了武威门外,值守的士卒原本听见马蹄声响,正欲转身来拦。见到对方的衣着,却是突的一个激灵,立马让开了道路。那骑快马自城门口直冲进城,中间未曾稍稍停留一下。
快马冲进九天城,迅速奔过九天城的街道。一刻钟后,快马过了护城河,马上士卒在皇城城门下叫了两嗓子,便见城门缓缓开启。
马上的士卒未有迟疑,一鞭子狠狠地挥在身下的马身上,马儿吃痛,撒开蹄子便冲进了皇城。
紫灵殿内,睡得很沉的李遥香被宫女摇醒,她眨了眨眼睛,问道:“何事?”
那宫女伏在地上,轻轻道:“回圣上话,殿外有人求见,说是边关急报。”
听得此言,李遥香一下子便清醒过来。待宫女替她穿好衣裳,李遥香便缓缓朝紫灵殿正殿行去。
“禀圣上,边关急报!”
李遥香在紫灵殿正殿高台上坐下后,下方跪在地上的士卒,铿锵有力道。
“呈上来。”李遥香的声音显得沉稳,不见一丝慌乱。
接过女官递过来的布帛,李遥香正打开准备御览时,却听得下方传来“咚”的一声响。
李遥香移开视线,瞥了一眼,见跪在下方的士卒,此时已侧倒在一旁。
有机灵的内侍,正跪在那倒于地上的士卒身旁,伸出一只手来,在士卒脸上轻轻拍了拍。
李遥香将视线重新落在布帛上,见到其上的内容,李遥香一张脸立马沉了下来,冷若冰霜。
那内侍见士卒毫无反应,又拍得几下,仍是毫无动静。不由缓缓伸出手指,在士卒下颌处的脖颈上探了探。下一刻,内侍迅速收回了那只手,宛如触电一般。
“如何了?”李遥香放下布帛,将心中的震怒压下,朝下方的内侍问道。
见李遥香发问,内侍伏倒在地,轻声道:“回圣上话,此人已是去了。”
内侍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似乎正处于极度恐慌中。也许,此人死在紫灵殿内,对于他而言,终究并非什么吉利之事。
听得内侍之言,李遥香不由得愣住了,过得半晌,方才缓缓开口:“带下去,好生安葬。”
内侍得令,从地上爬起来,朝侍立在他身后的几个内侍招了招手。
那几个内侍立马赶过去,一起将地上死去的士卒抬出紫灵殿。
看过布帛后,李遥香再没了睡意。在高台上坐得一阵,她将女官唤了过来,交代一番。
女官得令,从紫灵殿出去,不知要去做些什么。
。。。
李府,离洛早已起来,在后院中开始了今日的功课。
在府中养了一段时日的伤,早在前几日便已痊愈了。
如此长的一段时日没摸过剑,再习练剑法时,着实感觉有些生疏。他的变化,自是逃不过离春阕的法眼。
由此,这几日以来,离春阕便加强了对他的监管。不但上午要习练,晚间回到府中后,还得习练一个时辰。
这几日,离洛简直被折磨得苦不堪言。可除了老老实实听话外,他对离春阕是连一丁点反抗的心思都不敢有。没奈何,小拳拳尚未练得够结实之前,若是反抗,只有被离春阕揍得哭爹喊娘的份。
好在,除了第一日有些手生外,后边的进步便愈来愈大。否则,离洛在府中观瞧小魏云与离老对阵十来日的时间,岂不是都白白浪费了么。
更可喜的是,虽是有近半月的时间未曾练过剑法,但离洛这半月来,体内的元气却是愈来愈多。以至于到得如今,离洛一拳下去,已然能在两寸厚的木板上,留下几条并不均匀的裂缝。
仔细想想,离洛除了觉得神奇外,更是对这个世间的功法,起了浓厚的兴趣。虽不至于朝白日飞升的方向去考虑,但至少,他想要变得更强。而此时世间那排得上名号的四大宗师,无疑成了他追逐的目标。
虽然,短时间内压根儿连对方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但,他年轻,不,更准确地说,他还很嫩。
兴致一起,连带着对离春阕的进攻也变得愈发凌厉起来。倒是让离春阕有些措手不及,疑惑于离洛这一番打了鸡血的冲劲儿。
而这半月以来,府中有了一些新的变化。自午休起来后,离洛要在府中进学。
李遥香替他找了好几位老师,数术、兵法、为政之道等等,一样不落。
虽是鉴于他年纪尚小,每日午后所花费的时间,也不过一个时辰。可就只这一个时辰,便如同要了他的小命一般。
天知道,离洛是多想要拒绝李遥香对他的此番安排。可每每对上母亲李遥香殷切的眼神,与那一脸的疲态,总是不忍再开口。
每每这时,离洛便会在心中叹息道:你总是心太软。
后来离洛也想开了,既是有人不想让自己上位,反而更想要自己去死。倒不如,让别人去死更好些。
而想要得到这些东西,似乎又不得不付出自己的青春。但若是不付出青春,似乎自己连小命都保不住。为了保住小命,离洛选择了付出青春。
。。。
丞相府。
林同辅也早已起来了,此时他正在院中静坐。
他上了年纪,每日又要耗费许多脑力,每日回府后,便是一身疲惫。自打被国主钦点为丞相后,这种疲惫感愈发剧烈,直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后来得了御医的养生之道,他便每日起来后,在院中静坐半个时辰。听御医言及,若是将身心完全放开,让自己处于一种空灵的状态,有益于让头脑得到极好的放松。
听得有杂乱的脚步声在身前庭院中响起,林同辅被惊扰,缓缓睁开了双眼。
待家奴来到身前,林同辅开口道:“如此慌张,有何重要之事?”
若非极为重要之事,府中的家奴断然不会如此莽撞,前来打搅自己养生。
那家奴躬下身来,细声道:“老爷,宫中来人,此时在正堂侯着。”
听得此言,林同辅微微一眯眼,若有所思的从地上起身,朝前房正堂走去。
见林同辅从门口进来,宫中女官开口道:“丞相大人,圣上急召您进宫,有要事相商。”
“走吧。”听得女官此言,林同辅如此说道。
话音未落,林同辅便转身,缓缓朝门口走去。虽是走得并不急,可从他方才的举动来看,也许心里是有些着急的。
容不得林同辅不急,若非极为重要之事,圣上断然不会急召自己进宫。而最近这些时日,除却出兵攻打安国一事外,并无旁的大事,能让国主也着了急。
而若是兵事顺利,国主也不会着急。想来,定是兵事极为不顺,国主方才会如此着急。
事实是,当初自己并不赞同出兵攻打安国,便是对此有极为强烈的预感。果然,如今怕是要应验了。只是,林同辅不知,出兵的结果到底有多惨,以至于要急召自己进宫。
从马车中下来,林同辅跟着女官,缓缓地朝省德殿行去。看他的样子,似乎并不如何着急,反倒是显得有些从容不迫。
事实是,并非是林同辅不急,也并非是林同辅要装得从容不迫。而是,国主需要他的从容不迫,南国朝廷需要他的从容不迫,南国的百姓,也需要他的从容不迫。
若是身为一国的丞相,遇事便慌乱不已,那么可想而知,这般的人,断然不配成为一国的丞相。
当林同辅缓缓踏进省德殿时,一眼便瞧见,国主李遥香早已端坐在高台之上,静静地看着他的到来。
“赐座。”见林同辅进来,李遥香轻轻下令道。
待林同辅慢条斯理地坐下后,方才抬起头来,望着高台之上的李遥香,缓缓开口道:“不知圣上召老臣前来,所为何事?”
“边关传来急报,卿家先行看过再说吧。”话音刚落,李遥香便看了侍立一旁的女官一眼。
女官得令,缓缓走下去,将布帛递给了林同辅。
见林同辅看完布帛后,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李遥香定了定心神,开口道:“卿家,不知你如何看待此事?”
林同辅沉默片刻,略微组织下言语,方才开口道:“圣上,老臣以为,此次出兵攻打安国,虽是损失有些惨重,但,不足为奇。一来,虽是我南国军器略微逊色于安国,但差距并不太大,想来我南国损失惨重,安国的损失也不可谓不大。二来,我南国此次所出兵力并非精锐,虽是损失惨重,但活下来的,便是日后的精锐之师。由此,圣上大可不必忧心。”
听得林同辅此言,李遥香略微一想,便觉着有几分道理,“那么,卿家对安国扬言之事,又是如何看待的?”
“此事,圣上也大可不必忧心。一来,此事应是安国想要赔偿,故有此举。二来,如今四大国暂且相安无事,若是安国率先对我南国大举进攻,往后的局势,极为可能,是安国无法承受的。三来,即使安国当真大举进攻我南国,以我南国之财富,亦可请成国与云国出面转圜。。。”
听得林同辅所言,李遥香瞬间便定下了心神。先前她虽是也作此想,可单是她这般想并不管用,因此方才将林同辅召来,问询对方的想法。
如今两相印证,总算将心里悬着的那块大石,彻底落了下去。
念及此处,李遥香又道:“卿家所言极是,如此一来,寡人便可放心了。卿家尚未用过早膳吧?”
林同辅自是没有的,也不谦虚,直接道:“老臣来得有些匆忙,倒是未曾用过。”
李遥香轻轻笑了笑,“既是如此,卿家今日便留在宫中用膳吧。”
林同辅起身,拱手道:“老臣,谢过圣上隆恩!”
既是安国已扬言要对南国大举进攻,南国便不得不提早做准备。
由此一来,李遥香稍后又召见了六部尚书,会同丞相林同辅,就调兵前往边关城池驻防之事,暂且敲定了下来。
待几个朝廷大员都走后,李遥香却是又感觉到脑袋有些微昏沉,一抹额头,果见摊开的指尖上,又黏着少许汗水。
近半月来,这样的情况发生得已有不少。李遥香觉着奇怪的同时,也觉着有些惊慌。
其后令太医诊断,几个太医并未查出些什么异样。最后几个太医纷纷推断,是因操劳国事过度,从而引起的身体不适。
几个太医商定后,给李遥香开出一个药方,用以调养她的身子。到得如今,已连着服用过好几日。
只是,让李遥香没想到的是,这般情况并未减轻,反而觉着愈发严重起来。
难不成,当真是太过劳累么?李遥香揉了揉额头,暗自想道。
若是照太医的建议,李遥香应当好生将养些时日。可一想到那堆积如山的简策,李遥香便总也忍不住,要亲自批注一番。
这不,将调兵驻防边关之事敲定下来,李遥香又开始批注简策,似乎一刻也不愿停歇。
与此同时,李遥香着实觉着有些疲累。每每这时,她便想起了自己年幼时,时常因父王忙于国事而疏于对自己的关爱一事,充满了怨恨。
到得如今,李遥香方才觉着,那时的自己,是如此的年幼无知,简直到了一种可笑的地步。
疲累之时,李遥香总会有些期盼:洛儿,快些长大吧。也许,阿娘快要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