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离洛进了军器监大门,柳和天又堆起一脸的笑容道:“小大人,兵事临近,监中事务繁忙,本官就先行告辞了。”
此言说完,柳和天对着离洛拱手一揖,转身便想离去,却被离洛叫住了。
见柳和天有些茫然地盯着自己,离洛道:“大人,莫非您想留着监察御史的令牌过夜么?”
此言若是笑着说的,听来便是打趣,可离洛一脸的严肃,柳和天愣了片刻,笑道:“哪里哪里,本官可没这个胆子。”
将令牌还给离洛后,望着离洛远去的身影,柳和天不由嘀咕道:“哪里来的野小子,拿了块破牌子便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摇摇头,柳和天带着几个能吏,回了左侧的屋舍。
扭头看了看跟在自己身侧的小吏一眼,离洛问:“叫什么?”
“回大人话,卑职莫乘塘。”
“磨成汤?倒是个好名字。”离洛暗自嘀咕一声,却是没让此人听着。
一路无话,跟着莫乘塘的指引,离洛到了军器监的一个作坊外。尚在院门外,离洛便听得里间传出“叮叮当当”的打铁声。
进得院门一看,只见冶铁作坊就设在围墙中的场地上,除了院子四周的土墙外,再无遮挡。
离着左侧土墙两丈远处,间隔着用黄土垒起一个个椭圆形的炼炉,炼炉顺着土墙一字排开,竟是齐整得很。炼炉底下四周均砌有砖石,砖石呈灰色,想来便是耐火砖。
炼炉不甚大,高出地面三尺有余,宽两尺有余,长四尺有余。离洛细数之下,发现仅一个院子,靠着墙便建了十座炼炉。
离洛身子矮小,瞧不见炼炉内的景象。倒是瞧见炼炉东侧,从炼炉炉身下部开着的一道小口下方,延伸出来一道沟。沟底是一道斜坡,从炼炉内向耐火砖前方的空地上倾斜下来。此沟长两尺有余,宽约一尺,深约两尺,想来便是作通风之用。
就离洛从院门进来的这会儿工夫,便有两个身着短褐的奴役,提着箩筐往炼炉上方的口子内投进物什。两个奴役一人提着一筐,瞧那样子,想来便是木炭和铁矿石。两个奴役配合极好,一人先投进一层木炭,另一人再投进一层铁矿石,如此反复,不多久,筐里的材料便已投完,又去到炼炉左侧装筐。
与此同时,一个奴役蹲在炼炉前,用铁铲一样的工具,朝炼炉的炉门里送进去一铲一铲的木炭和柴薪。
待一切准备妥当,一个奴役蹲下身来,在炼炉东侧沟道上方的小口处开始引火。过得一阵,那炼炉里的火势便愈来愈大,直至火苗窜到炼炉炉口上方的空中。离洛感觉到一丝烫意,便转身朝炼炉右侧看去。
炼炉右侧,与炼炉一一对应着两行木墩,木墩两侧均立有两个匠人。左侧一个匠人右手握着一把小锤,左手握着一把铁钳,铁钳中夹着一块通红的铁块。右侧一个匠人,两手齐握着一把大锤。两个工匠配合极好,一下一下敲击在铁块上,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铁块在两个匠人的敲打下,不断变换着形状。
看到此处,离洛不禁皱起了眉头,敢情闹了半天,森严的守卫守的竟是这等货色,明显有些瞎搞嘛。这种块炼锻铁法,竟是连鼓风装置都没有。
离洛哪里知道,这森严的守卫,并非是为了防止有人偷学冶铁技术,而是为了防止有人偷运铁器。这世道,铁器可是紧俏货,哪怕只是烧好的铁块,也是值钱的。
离洛扭过头来,看着莫乘塘问道:“你们就没有更好的法子炼铁么?”
莫乘塘瞧了离洛一眼,小声答道:“据卑职所知,世间只有此法。据说,此法在其余三大国亦是通用的,并未有新的炼铁之法。只是,却是不知为何,三大国的铁器,比之我南国竟是要好些。”
离洛瞥了一眼莫乘塘,心想这人果真是年轻。难不成,三大国有了新的炼铁之法,还要拿到南国来显摆一番,好让南国偷偷学去么?莫说新的炼铁之法,就说你们南国的块炼锻铁法,守卫不也如此森严么?
呵,若是没有小爷我,长此以往,怕是南国迟早得亡国。离洛的眼珠又开始滴溜溜地转起来,不知在打些什么主意。
。。。
九天城中部有一条贯通南北的大街——应天街,应天街宽约50丈,长约两千丈,仿佛一把大刀,将九天城整个从中间划开一般,端的大气。
从皇城出来,沿着应天街朝南直走,离着城门只得一坊之隔的便是至吉坊。众所周知的是,至吉坊内,居住的尽皆是九天城中的世家大族。
虽是离着皇城有些远,但绝不能小视至吉坊内之人。若是平民百姓无意间开罪了至吉坊内的人,赶紧逃,有多远逃多远。在九天城中,虎落平阳被犬欺基本是不存在的。除非当真是自个儿作死,犯了南国不可饶恕的十项大罪,那就另当别论了。
如今南国的皇权虽是达到顶峰,至吉坊内的世家大族在朝堂之上的话语权被极度削弱,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一家哪一族皆是底蕴尚存。
从至吉坊西门进去,沿着西街直行百步,再拐向北方直行百步,便会发现,如此大的场地间,竟只坐落着一户人家。
沿着西门直走四十步,这处人家的大门外,不知何故,竟是门庭若市。马车在大门两侧一字排开,大门左侧的马车几乎都要抵至至吉坊西门。
不断有人从大门外的马车中下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侍从,侍从手里拧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倒不知内里究竟是些什么。
从马车中下来之人,笑呵呵地走到大门口,对站在门口相迎的老头拱手道:“恭贺陈老将军,南国出兵在即,X某在此,预祝小陈将军旗开得胜!”
站在门口迎接的老头身着一袭青色常服,留着花白的胡须,身子看起来极是单薄,却是精神矍铄地朝对方拱拱手,随即红光满面地道声谢。
老头看似面上乐得都快开花一般,只有极为亲近之人,方才能瞧出,他似乎有些不高兴。若是用粗俗一点的话来形容老头此时的状态,莫过于“脸上笑嘻嘻,心里妈卖批”了。
老头眼瞧着有愈来愈多的人前来,脸上的笑容虽是依旧,只是,心中却是愈发的冷起来。旁人不知道,他难道还不清楚么?这些人看似一个个的前来道贺,倒不如说是来看陈家笑话的。
自打朝会散去后,未及一个时辰,这些人便一个个如潮水般的涌了过来。仿佛有笑话可看,这些人便耐不住性子般,一个个猴急猴急的前来。
念及此处,老头不由得在心里长长叹得一声气,难怪世家大族会衰落得如此快。有利可图时,一个个比谁都跑得快。无利可图时,一个个恨不得生就一对翅膀,能飞多远是多远。如此般的乌合之众,即使尚能苟且十来年,最终怕是仍旧难逃衰亡的局面。
眼下这番门庭若市的场面,还得从早上的朝会说起。早朝之上,军方以南国久无征战士气衰为由,坚决支持南国出兵攻打安国,用以磨砺士卒的锐气。其中声音最高的,便属老头的大孙子陈迹远。不成想,国主李遥香最后竟是同意了对安国出兵。当然,指定的带兵将领,便是未及而立之年的陈迹远。
消息传来后,老头差点没气晕过去。明摆着出兵之事是个火坑,偏生那不成器的大孙子竟是毫不犹豫地往里跳。平日里纸上谈兵倒也罢了,连如此大的事,竟是也听人怂恿,毫无主见,当真是可叹可恨!
一块饼,就那么大点儿。这家多一些,那家自然就少一些。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想方设法,将其余家族挤出去。留下的饼,自是打乱后重新分配,除了挤出去的那一家外,没人会吃亏。因此,最让老头觉着可恨的,便是这些见利忘义的所谓世家同盟!
筵席开始,分列堂中两侧而坐的各世家代表,纷纷举杯恭贺陈家重获国主信赖,话说得花里胡哨的好不美丽。但话说得愈是漂亮,笑容堆起在一张纵横交错的老脸上的老头,听得却是愈发没有滋味。
老头心里再是如何气愤,却也发作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场中众人,口是心非地开口说瞎话。以一家之力,独抗几大世家同盟,无疑是极不明智的。同为在南国延续上百年的家族,表面的东西虽是瞧得见,内里的实情,却无人知晓根底。
杯盏遥对与觥筹交错间,堂中一片热闹景象,气氛愈发高涨,众人脸上的笑便愈发炽烈。筵席足足持续了三个时辰,众人方才纷纷微醺着向老头告辞离去。
待最后一位宾客离去半晌后,老头脸上已有些僵硬的笑逐渐冷却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盛怒。积蓄了三个时辰的怒意再也掩不住,老头“哗”地一下,一把掀翻了身前的桌案。
油香肆意的肉***致雕刻的杯盘,银制的勺,竹制的箸,随着倾倒的长形桌案,一齐落在了地上。霎时间,哗哗啦啦、乒乒砰砰、嗤嗤拉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奏出一曲繁乱而又短暂的声乐。
眼瞧着老爷盛怒,身侧的侍女尽皆低下了头,一时之间,大气都不敢出。
老头气得一阵,又冷静下来,丢下一句“收拾了”,甩袖便朝大门走去。
。。。
长宁坊位于九天城东北角中部,离着相北宫只有两坊之隔。长宁坊内,莫不是国公、王爷之类勋爵极高之家。
从长宁坊东门而进,沿着东街向西直行75步,再拐向南直行150步,便会发现,偌大的场地间,竟只有一处人家——宁王府。
宁王李铭德,乃当今南国国主李遥香的七王叔,年纪并不大,不及不惑之年。
众所周知的是,正值壮年的宁王李铭德,并不热衷于权势。年青时便只好声色犬马,极尽荒唐之能事。待年纪再大些时,宁王的心智似乎渐趋成熟,不再喜好声色犬马,转而喜好上了舞乐,成日以舞乐为伴,少一丝一毫便郁郁寡欢。
只是,宁王虽结束了声色犬马的日子,但,他的长子李承德竟是又喜好上了如此荒唐之事。似乎喜好也会继承一般,宁王长子李承德自十五岁冠礼后,便喜好上了声色犬马,终日流连于遗笑楼,也常有昼夜不归之事。
宁王对长子李承德的喜好似乎并未作出干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得过且过。许是李承德命该如此,终日流连忘返于遗笑楼,却是也命丧遗笑楼。想来,长眠于地下的李承德,应当是觉着满意的罢。毕竟临死前,仍旧未曾离开万花丛生的遗笑楼。
随着九天城中暮鼓声响起,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宁王府各屋舍间尽皆亮起了昏黄的火光。
宁王府西北角的屋舍内,火光将屋子照得甚是亮堂。
屋子大堂中,几个舞伎随着左侧席地而坐的乐伎弹奏出的丝竹之音翩翩起舞,舞姿柔美,令人赏心悦目。
大堂右侧的桌案后,宁王李铭德席地而坐,陶醉地观赏着场中的舞乐,不时捏起桌案上的酒杯饮得一口。
看到精彩之处,李铭德不由兴致高涨,从地上站起身,绕过桌案,缓缓行至大堂中央,和着声乐的节拍,同几个舞伎一起,扭起了自己的腰身。细看之下,竟是功力不浅。想来,经十余载的耳濡目染,李铭德定是练过不短时日的舞步。
李铭德正沉浸其间时,不经意间瞧得大门处进来一个人。此人身着一袭灰白长袍,一张方脸浓眉大眼的,唇下却是刮得干净,未留得一寸胡须。此人年纪看起来不小,约在四十到五十之间。
见来人走至右侧桌案前驻足,并未转身离去,像是有事的模样。
李铭德挥挥手,场中的舞乐顿停,片刻后,舞伎乐伎纷纷转身,朝大门外走去。有机灵一点的舞伎,出得房门后,竟是将大门紧紧闭上了。
李铭德踱步至桌案坐下来,方才缓缓开口:“翁先生此番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翁满尘略微躬身,答:“王爷,出兵之事已定,不知我等可用插手?”
李铭德饮得一口酒,摇了摇头,捏着酒杯道:“此事自有人代劳,何须你我插手?”
翁满尘点点头,又道:“王爷,小鱼尚需早日除去为好,若是待其长成鲲鹏后,怕是一件麻烦事。”
听得此言,李铭德送到唇边的酒杯略微顿了顿,接着继续饮得一小口后,方才缓缓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翁满尘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