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朝堂内,早已候在此处的文武百官见林同辅从门口缓缓进来,纷纷躬身行礼。
林同辅倒也并不托大,微微一躬身,对东朝堂内的文武百官回了一礼后,转过身来,立在了百官前方。
每月一次朝会,林同辅是极少前来东朝堂与百官汇合的。只是今日之事,尤为重要,他不得不放低姿态前来此处,以示自己以和为贵的态度。能立于此处的官员,无不是生就一颗七窍玲珑心,有些话,即使并未明言,却不会有人不懂。
外边的鼓声传来,林同辅回头瞧了一眼身后的几位尚书,视线又在文武百官身上逡巡一阵,便扭回头去,率先朝门外走去。
走得好一阵,林同辅总算到了布政殿外。布政殿大门外两侧各立了一队手把长剑的宫卫,宫卫中间留出来的通道中,一左一右另立着一个宫卫。
见林同辅过来,左侧立于桌案后的宫卫开始一边大声唱名,一边用毛笔在桌案上的简策上记录着,名姓、官职、年纪等一样不落,甚至还包括了林同辅的形体特征。
左侧的宫卫唱名时,右侧那在身侧挂着长刀的宫卫便走上前来,从上到下在林同辅身上摸得一遍,见无异常,这才将林同辅放了过去。
林同辅进了布政殿,缓缓走过偌大的内殿,拾阶而上,立在了阶梯上平台左侧,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林同辅等得片刻,身后便有脚步声响起,他却是不能回头去看,仍旧在原处静静地立着。
时间缓缓地过去,林同辅毕竟老了,站得许久,双腿便有些酸软。好在,听到内侍的声音响起,他松得一口气,总算可以活动一下腿脚了。
“圣上驾到~!”内侍有些尖利的声音在殿门口响起。
内侍的话音刚落,林同辅躬下身来,跪在了地上。
林同辅身后分列两旁的文武百官,听得内侍的声音,齐刷刷的在殿内地上跪了下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跪下后,齐齐喊道,震耳欲聋的山呼声,在布政殿内回荡着,经久不息。
李遥香拾阶而上,走过林若甫几人身侧的平台,又踱步朝更高的台阶上行去。
李遥香端坐龙椅上,静静地看着一个个手持笏板身着朝服的臣子,先后从殿内分列两旁的队伍中出来,一番引经据典,阐明自己的态度。
见国主不置可否,下方的臣子一个个言辞愈发激烈起来,仿佛谁的嗓门大,谁的言辞锋利,便能引得国主支持一般。
朝会散后,林同辅从布政殿内出来,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此次国主竟是支持对安国出兵,实在令他有些意外。
别看国主年芳二十,可心思却并不简单。因此,暂时他还看不明白,国主对安国用兵的意图何在。只是隐隐约约间,觉着国主的用意,并非单纯的想打击安国定安军的嚣张气焰。难不成,国主是想对不安分的世家大族动刀了?
南国六十多年未曾大动干戈,表面上看似歌舞升平,实则内里已是暗潮汹涌。李家历经六十载,上一任国主在位期间,总算将南国的兵权完全捏在了皇室手中。为了打破世家大族对朝政的垄断,上任国主开始重用寒族。由此一来,各世家大族对朝政的掌控,已然被极大的削弱。
往日风光无限的世家大族,失去了对朝政的掌控后,自是私下里相互勾连,形成庞大的利益集团,想着有朝一日重返朝堂,能再与皇室共天下。
南国经济繁盛,除去皇室占有一部分的收益外,余下的,便多数归了失去对朝政掌控的世家大族。朝廷的每一次大动作,其中均免不了有世家大族的影子。想来此次对安国用兵,亦是有世家大族在背后推波助澜。若非如此,定安军屠光御北村的消息,如何能够在一日之间,便在九天城流传开来。
林同辅再清楚不过,国主李遥香并非未曾动过抑制商业的心思,而是她不能如此做。南国没有足以与三大国匹敌的军力,若是再抑制商业,怕是连眼下的局面都保不住。但此次对安国用兵,在他看来,也如同儿戏一般。即便到时南国当真胜出,也免不了两败俱伤的局面。更何况,以南国的军力,很大可能会战败。难不成,只为了对世家大族动刀,便可以将南国将士的命视如草芥么?
有人杀人用刀,刀刀见血。有人杀人用计,兵不血刃。在这用刀与用计之间,林同辅已然分不清,哪一种会更好。他在心里叹息一声,朝殿外行去。
马车自兴钰坊坊门出来,朝皇城方向行去。马车缓缓前行着,靠在车窗上的离洛,却是感受到街头巷尾间,有种不同寻常的气氛。不同于以往的安宁,今日九天城的街巷间,似乎隐隐有种莫名的躁动。
“远三儿,可曾听闻这几日里,城中发生了何事?”若是想知晓京中最新情况,远三儿无疑是离洛最好的问询对象。只因远三儿也是个闲不住的,平日里总会去往九天城中,乱窜一阵。
“公子,近几日城中倒是并无大事发生,只是昨日有一条消息在城中四处散播,消息称,御北村被定安军洗劫一空,村中百姓无一生还。其后扼北军领兵出城追击,不成想被定安军伏击,伤亡高达几千人。”
“然后呢?”
“然后,城中百姓自是吵着要国主出兵攻打安国咯!”
“这样啊,那你怎么想这事的,也想国主出兵么?”
“公子您莫要取笑奴婢了,奴婢就是一个下人,怎么想并不要紧。”
见公子再不答话,远三儿也闭上了嘴。在远三儿心里,这么想当是对的,毕竟还不到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地步,自是能混一天是一天。出兵与否,同他这般的下人,自是没有太大的干系。当然,若是能不出兵,还是不出兵的好。毕竟一打仗,便有输赢。若是打出了火气,说不得就停不下来,那就再没安生日子过喽。
听得远三儿此言,离洛靠在车窗上,两只眼珠滴溜溜直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马车进了皇城,又缓缓朝相北宫行去。两只胳膊伤了,离洛自然不是去天下阁看简策的。
未让内侍通禀,离洛偷偷摸摸进了乾明殿,见母亲李遥香果真坐在桌案前,却并未看简策,而是一只手撑着脑袋,像是在发呆。
来南国这么久,从未见母亲如此心不在焉过,离洛不禁有些好奇,难不成是在出兵与否的问题上,犯了难。
李遥香的双眼被离洛的小手蒙上后,回过神来,笑道:“洛儿别闹。”
收回有些发痛的手,离洛见李遥香一脸温柔地看着自己,仿佛先前的那丝心不在焉只是错觉一般,“母亲,您怎的了?”
李遥香伸手捏了捏离洛那显得有些肉嘟嘟的脸颊,“母亲在想些事。”见离洛的两只小手上了夹板,不禁有些心疼:“洛儿又伤了手么?”
离洛乖巧地点点头,“母亲可是为出兵一事心烦?”
李遥香摇摇头,笑道:“这是大人的事,洛儿还小,只管开开心心的,莫要操心这般事才好。”
“母亲大人,孩儿已经不小了。”离洛终究有些不忍心看着李遥香如此操劳,自己虽是不一定能帮得上什么忙,但好处在于,自己有些不同寻常的见识。
听得此言,李遥香轻笑道:“是,洛儿已然不小,到了入学的年纪。待洛儿伤势痊愈后便到宫里来,阿娘替洛儿遴选几位德才兼备的老师可好?”
见母亲李遥香笑容可亲,却是突然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万般不情愿地点点头,离洛才道:“母亲莫要太操劳,些许小事交由可靠的臣子决断便是。待孩儿再大些,定能为母亲分忧。”
离洛这话说得却是极为轻巧的,哪怕他自己也知道,能送到李遥香跟前御览的简策,莫不都是南国大事。若是李遥香放心,又哪里会亲自决断呢。
只是,离洛除了如此说,来宽一宽李遥香的心外,当真是找不到更好的说辞了。
离洛从乾明殿出来,熄了出宫玩耍一番的心思,往皇城中的军器监行去。
军器监掌南国甲驽,是整个南国打造兵器技艺最高的处所。当然,相对于其余三大国而言,当算南国的技艺最差。无他,南国建国的历史,远比三大国要晚得多。如此一来,三大国的经验积累,自是比南国要多了几十年。与其耗费工夫在提高技艺上,倒不如从他国买入更为便利。
只是买来的兵器,自然是三大国淘汰掉的旧兵器,拿来装装样子还成,若是当真遇上大战,怕是得吃大亏。
南国国主不是未曾想过,从三大国买入工匠,只是,这冶铁技术向来归各国朝廷统管,技艺高超的工匠,自是不可能流入南国。三大国余下的,便是不入流的民间工匠。南国前代国主也曾买入一个成国工匠,先前那工匠吹得天花乱坠,结果炼出来的铁,还不如军器监炼出的铁好。前代国主一怒之下,令人将那工匠投进了炼炉,与铁块熔在了一起。
马车在军器监大门外的街道旁缓缓停下,离洛从马车上下来,见军器监门外竟是立着两排士卒,连同先前一路过来时见到的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竟是觉得果真不愧是军器监,守卫端的森严。
军器监乃南国重地,寻常人等不得进。见离洛过来,立马有士卒过来盘问。离洛只好让远三儿从他怀里拿出一块令牌来,递给了身前立着的士卒。
那士卒接过令牌一瞧,有些狐疑地看了看离洛,却是打不定主意。半晌后,士卒拿着令牌,往军器监大门内进去。
“记得还我!”离洛翻了翻白眼,冲拿了自己令牌就走的士卒喊道。
那可是一块监察御史的令牌,监察御史虽是品秩不高,但权限却是极广的。当初母亲李遥香交给他时,千叮咛万嘱咐的叫自己好生保管,看起来竟是比一块御赐金牌还要贵重些。
那士卒拿了令牌,进了军器监大门,便朝北侧的屋舍行去。
屋舍的大堂内,一众官吏尽皆急走于各个桌案间,显然便是在为对安国出兵做准备。
四十多岁的军器监正监柳和天,正坐在大堂最里侧的桌案后,一边用茶一边满意地瞧着场中忙碌的身影。见一小吏急走过来,柳和天也不在意,许是出兵在即,自己下了严令,以至于连如此小吏行走间都不由加快了脚步。
“大人,堂外有倚拱卫士卒求见。”小吏上得前来,在下方单膝下跪禀报道。
柳和天令小吏去传进来,片刻后果见一士卒急急朝自己走来。
柳和天接过令牌,一下子从桌案后站了起来,急急问:“当真是监察御史?”
那士卒跪在地上,答:“回大人话,卑职不知,此令牌乃一稚子交予卑职的。”
“稚子?”柳和天一时感觉有些云山雾罩,听说过巡盐御史、巡茶御史,什么时候朝廷出了个巡铁御史了,还是个稚子!
柳和天不及细想,叫上几个能吏跟着士卒朝军器监门外赶去。且不管令牌真假,先做足了工夫,往后的事方才有回旋余地。
柳和天带人赶到军器监门外一瞧,果真有一身着锦衣的短发稚子立在门外侯着。
柳和天堆起一脸笑容,道:“敢问这位都察院的小大人,来我军器监有何贵干?”
离洛笑了笑,答:“随便看看。”
柳和天听得此言,不禁愣了愣,听这语气,莫不是当真以为我军器监乃东西市那等寻常处所不成?“不知这位小大人,想看些什么?”
离洛心想,这问得忒多了些,莫不是当小爷的令牌是假的吧?“就随便看看。”
柳和天毕竟不会跟一不明身份的孩童置气,笑了笑,耐着性子问:“不知小大人的令牌,从何而来?”
离洛恨不得打死他,这都什么破问题,“监察御史的令牌,当然出自都察院。怎的,莫非大人以为这令牌是假的么?”
听得此言,柳和天却是面不改色,摆摆手笑着道:“哪里哪里,只是本官对小大人的身份,着实好奇。”
“既然令牌是真,我也不可能是偷来的,大人何须多问,放我进去看看也就是了。”
令牌柳和天也查验过了,有真无假。既是眼前这稚子愿意进去瞧瞧,估摸着也瞧不出什么名堂来,反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念及此处,柳和天笑着道:“既是如此,小大人,请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