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深秋,官道旁的枫叶已被空气中带着的丝丝凉意晕染成深红色,秋风一起,那一抹一抹的血红色便轻轻摇曳,说不出的萧瑟。
在商队众人的注视下,吴越迈着沉稳而又闲适的步伐走到茶棚外,在躺于茶棚外地上的四人身前缓缓蹲下。见四人睁着的双眼中,尽皆带起一抹惊惧之色,吴越微微一笑,手心已然握起一把不知从何而来的短匕。短匕自四人脖颈处一划而过,鲜血冲天而起时,吴越已然起身,朝着原本设有灶台的地方而去。
那最先被吴越击败的中年人,此刻一动不动地斜躺于身后的条石上。他双眼紧闭,脸色惨白,胸膛之处的褐色衣衫早已被鲜血染得如枫叶一般红。
吴越在此人身前立得片刻,蹲下身伸手探至其鼻下,察觉到并无呼吸。吴越正欲起身时,异变突生。
原本如同死去一般的人,竟是再度活了过来。只见他一手化爪,形同鹰爪一般锋利,划破了空气带起一道“呜”的呼啸声,瞬息之间便已袭至吴越脖颈前。
瞧见这般凶险的变化,离洛的心一下收紧,便连呼吸都已开始凌乱。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再度刷新了他对先生吴越的认知。
不知是吴越早有提防,还是吴越临危不乱。在那只陡然袭来的利爪划破他的脖颈前,他的手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竟是“啪”的一下捏住对方的手腕,让那利爪再进不得。那人的惊异神情中,吴越捏住那人的手腕轻轻朝自己这边一带,另一手撑地,身子已然微弯着倒立于地。那人将将被吴越带过来,微弯的双腿“刷”的一下弹出,直踢那人的腹部。
“砰”的一声闷响,那人身形直线上升,竟是朝着上空迅疾地飞去。飞得三丈高,那人身形顿止,不过片刻,又只听得“噗”的一声轻响中,那人又“呼”的一下坠落下来。
吴越就像是翻了一个筋斗一般轻松地稳稳落地,听得那人砸在身前发出“啪”的一声巨响,吴越眉头轻轻一挑,上前自尸首胸膛处拔出短匕,见短匕上有丝丝血迹,嫌恶地在尸首衣衫上正反擦拭两下,方才收起短匕,又自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滴得两滴液体在尸首上,便即转身朝着身后几具尸首过去。
吴越身后,那具尸首迅速坍塌下去,及至后来,竟是连一丝痕迹都未留下,干净得就仿佛那人从未存在过一般。
离洛再度愕然不已,心头冒出了一丝疑惑:硫酸,磷酸,盐酸,硝酸,高氯酸,铬酸,高锰酸,氢氟酸?
百思不得其解,离洛只好轻轻摇头,将视线放至旁处。
离洛对面,梦儿那小姑娘早已扑在简莫声怀里,被简莫声用双手捂住了双眼。
先前那护院仍旧立在简莫声身侧,不时张张嘴说些什么。
到得此时,先前那一发现不妙就躲得远远的老翁和小童,这才从茶棚后的矮树丛里钻出来,望着被毁掉的灶台欲哭无泪。
吴越处理完几具尸首,一眼瞧见老翁的神情,正顾自盘算着朝简莫声借些银钱,没想到简莫声也叫了人来寻他。
待吴越在简莫声下首处落座后,简莫声沉默片刻,方才开口问道:“先生,身体无恙罢?”
见吴越摇头,简莫声又道:“先生今日遇刺,非是我等不肯帮手,实则是力有不逮。”
吴越笑笑,说道:“无妨,本就是在下家事,没理由令夫人难做。”
见吴越如此通情达理,简莫声也跟着轻轻笑起来:“先生既然身体无恙,当即刻上路才是。若是迟了,恐怕会又生变数。我等此行尚且要去安林县耽搁几日,恐怕不能再与先生同行。先生且放宽心,奴家自会将商队中最好的马匹挑出来,让与先生等人当坐骑。”
吴越听完这话,不置可否,只在心中想着:安林县在东边,从此地过去还得绕个弯折回去,岂不是笑话?
点点头,吴越起身行过礼谢,想了想道:“我等身上盘缠不多,这茶棚中一应损失,怕是还得劳烦夫人一番。”
“先生无须担心,此等小事,奴家自会安排妥当。”
接着简莫声手一挥,又见一个护院双掌朝上托着一个木盒走到吴越跟前,“这是我等的些许心意,还望先生笑纳。”
吴越倒也不客气,接过那木盒,潇洒地离去。
“洛儿,晚些时候咱们自己走,你且去行谢礼。”吴越过来立在离洛身侧,温声道。
简莫声任由离洛像个小大人一般对着她行礼,心中却是在想着:如此小的稚子,是如何被调教得如此乖巧的?
离洛行完礼,上前摸了摸梦儿的小脑袋,认真道:“梦儿,待你再大些,若是愿来南国游玩,我定会让你玩得尽兴。”
梦儿怔怔望着离洛离去的小身影,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过得半晌方才想着追上去挽留,然而却被简莫声拉住了小手。
趁此空当,离洛却已是走远。
吴越等人骑着高头大马沿着官道疾驰而去,只留下长长的烟尘,和着道上的落叶漫天飞舞。
。。。
茶棚斜对面,越过官道的小山坡上,卓中鎏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关易行甫一回头,吓得一跳:“大大大,大人,这如何使得,不年不节的,属下。。。”
听他胡诌,卓中鎏气得蹦起来一把拍在关易行脑门上,接着又顺势一带,将关易行按在地上,低喝道:
“蠢货!”
待过得半晌,卓中鎏方才朝山坡外探了探。眼瞧着官道上早已没了踪影的一行人,这才放开关易行站起身。
“大人,您怎的老是打我?”
“你若想寻死,也莫要带着我!”
先前那吴越骑坐在马背上,忽的回头朝这边望过来一眼。虽是隔着老远看不清吴越的面色,但不可否认,他确实慌了神。
安国过来那五个内卫,皆是四品下的修为。若是与之对上,他不过几合便会殒命。可那吴越几人竟能活着离开,可见吴越这书生修为之高,偏生关易行这厮竟是如此不知死活!
三人又在山坡上等得半个时辰,瞧见商队最后一驾马车也拐过弯不见了踪影,卓中鎏这才带着关易行和崔明下了坡,朝茶棚走去。
经营茶棚的老翁远远瞧见三道人影过来,忙把孙儿唤至身前:“好生收拾下,如今棚中没有茶水,待会儿若是客官生怒,你切不可抬头乱瞧!”
卓中鎏三人原本就身着农户装扮,可惜这身装扮在老翁眼中颇为刺眼。
三人走得近了些,卓中鎏方才冲茶棚内喊道:
“老丈,来三碗茶水解解乏!”
老翁一听,忙小跑几步到了三人跟前,陪笑道:“三位客官来得有些不巧,小老儿这小棚子将将发生过争斗”老翁说着往那垮塌的灶台一指,“您瞧,那灶台都已毁了。让三位客官白跑一趟,着实是对不住!”
卓中鎏装作好奇上前去细瞧,又想引导老翁说出前因后果,哪知老翁却是说得不清不楚,只是一个劲儿抱怨:
“临了,那些个天杀的货竟是扬长而去,可愁死小老儿了。灶台一毁,小老儿这生意没有十天半个月是起不来的,唉。。。”
实际上,老翁不知收了多少银钱,初时可是险些乐坏。
卓中鎏哪里会管老翁如何凄惨,带着崔明走了一圈,将茶棚中的情形看得分明,这才上前将仍在原地同老家伙喋喋不休的关易行拉走。
“说说,你瞧出些什么?”卓中鎏问关易行。
“大人,这。。。属下什么也没瞧见啊!”
“啪”的又是一下,卓中鎏方才训道:
“若不是见你身法凑合,老子早已将你赶了回去!”
崔明见大人又望着自己,想了想道:
“从茶棚中的摆设来看,除了灶台垮塌与木柱上的坑洞之外,并无明显损坏。因此,想来先前发生的打斗并不如何激烈。”
见卓中鎏不置可否,崔明又道:“属下推断,要么,离家余孽四人皆是高手,要么,那书生便有三层楼那般高。”
关易行挠挠头道:“大人,那,我等还追么?”,中途见崔明来拉他,一边拉一边给他使眼色,他尚且好奇:“你拉俺做啥?”
话音未落,卓中鎏又对着关易行脑门“啪”的就是一下,“追个屁!安国来人都死翘翘了,要追你去!”
事实是,那茶棚不只完好得令卓中鎏惊讶,更让他奇怪的是,尸首去了何处?
这么多年,卓中鎏还从未见过带着尸首跑路的,古家商队更不可能为了离家余孽带着五具尸首赶路。
难道,是传说中的“去尸汤”?
好奇归好奇,然而卓中鎏此行的任务已算完结。未过多久,与离洛所去的反方向官道上,便已没了三人的踪影。
。。。
云国边境。
“报!南国有异动!”
“几人?”
一人身着素色衣甲长身而立,背对着前来禀报的小兵问,期间竟是动也未动,似是一木桩。
“回将军,约千人!”
那小兵倒是答得铿锵有力。
“若其无意越过边境,便无需理会。”
“是!”
小兵领命而去,那将军这才回过头来,朝边境方向望去一眼,眼眸中弥漫起一丝迷雾。只得片刻,那将军又回头望向了校场中。
。。。
“洛儿,过了前方的树林,趟水而过便是南国。”
许是见离洛这几日甚是疲累,时常靠在吴越身前昏昏欲睡,吴越这才出声,想着给离洛一个惊喜。
深秋的林子里很静,静得连一声鸟啼都没有。马蹄踏在林中地上,踩着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众人行得不过十丈远,异变突生。
林中上空,一张渔网“呼”的一下落下,带起的风吹动着树叶,发出一阵“沙沙”声响。
不等渔网落实,吴越陡地拔剑飞身而起,只一剑,便将渔网一分为二。
离洛原本昏昏欲睡,自进入林中也是强打精神,深怕遭遇伏击。果不其然,吴越将将飞身而起,便有“咻咻”的破空声响起。但林中甚是昏暗,他是只闻其声,不见其物。
好几道撕裂空气一般的厉啸由远及近,直奔离洛而来。昏暗之中,离洛似乎已然感受到来袭之物裹挟着的凶厉之气,将他两鬓的发丝吹得狂乱舞动起来。
察觉到莫名的凶险,离洛瞬息之间闭眼。对于离洛而言,似乎除了闭眼,别无他法。
然而,离洛将将闭眼,先前那般透着森森寒意的凶厉之气却突的消失无踪,紧接着便听得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和着一道道“砰砰”的落地声响起。
离洛睁眼一瞧,侧前方已然立着一人,却是那离春阕。
原本时常佝偻着身子的老奴,此刻却是身形挺拔立在他身前。再往稍远处一瞧,挨着一颗脖子粗的树下躺着一个绿衣人。
不等离洛细细瞧来,又有一人如鬼魅一般飘来,所向正是身前的离春阕。
那来袭之人亦是身着绿衣,面上蒙着一块绿布,只露出两只眼睛来。
这身打扮,倒是令离洛觉着好笑。心想要是再戴顶帽子,岂不是齐活?
但紧接着离洛便再笑不出来,因为,又有四人齐齐袭来,目标却不再是离春阕,而是他自己。
四人来得极快,转瞬即至。离洛只来得及扫了下四周,发现先生吴越与老奴离春阕均被死死缠住,只剩下大壮叔迎向了凶狠袭来的四人。
然而,那来袭四人哪能让大壮给拦住。四人只留下一人与大壮缠斗,其余三人变换下阵型又朝离洛袭来。
三人尽皆手持利剑,眨眼便已跃至离洛身前。三把长剑如闪电一般刺来,情急之下,离洛只得朝后急退。
即便离洛反应已然很快,但三把长剑离他越来越近。正当离洛不知如何是好时,身后伸来一只手,“呼”的一下将他拉离原地,随后听得一苍老的声音吼道:
“逃!”
听得这声吼,离洛被吓得怔住,随即便反应过来,撒腿冲树林外奔去。
奔几步,离洛扭头瞧得一眼,忍着心中的悲痛,继续朝南国方向狂奔而去。
离洛后方,三把长剑均已刺进了那人的胸膛。那人形容枯槁,眼看已是活不成了,却不忘伸出双臂死死抱住剑身。
初时,三个刺客随意拔剑,却是没能拔动。
这下便将三人彻底惹怒,只见那三人中出来一人,朝前迈出一步,一抬脚便狠狠踹了出去。
剑一出,人已倒。那人是在江南绿柳城,自离洛出生后,便陪着他长大的老奴,离襄。
离洛狂奔得并不久,却仿佛已奔了上千年。直到他瞧见前方的小河,方才有种逃出生天的庆幸。
只是老天似乎极喜欢和他开玩笑,正待他想要趟水而过时,后背传来一阵巨力,将他带着朝身前地上狠狠扑去。
“砰”,离洛整个人扑倒在地,背上却是插了一把长剑。
天空的乌云缝隙里漏出一束阳光,照得长剑剑身分外刺眼。
少顷,天空风云变幻,又将那束阳光遮挡起来,长剑便又恢复了旧时模样。
离洛后方的林子边缘,三个蒙面人瞧见趴倒地上的离洛半晌未动,只缓缓过来一人,其余俩人转身朝林中而去。
林中,不知何时,打斗竟已停息。
吴越身前,一蒙面人脖颈处架着他的长剑。不远处,离春阕的脚下则躺着他的对手。
离春阕后方,大壮持剑正与一蒙面人对峙。那蒙面人微微偏头,朝前方瞧得一眼,手中的长剑“噗”的一声落在地上。
吴越息了摘掉对手面上那块遮羞布的心思,沉默片刻,说道:“想不到,堂堂无双宫,如今竟是做了安国走狗,当真令人惋惜!”
那蒙面之人听得吴越此言,怒目圆睁急欲反驳。只是想到如今的处境,随后又强行压下胸中怒气,不欲搭话。
吴越伸指在对手身上急点几下,旋即收起手中长剑,说道:“召回其他人手,希望还来得及,否则。。。”
那蒙面人倒也光棍,双唇忽的向中间收拢,旋即便有一道清脆的啸声在林中响起。
不过片刻工夫,先后自林外奔来三道人影,瞧见林中情形,尽皆有些愕然地立在远处,不敢过来。
吴越身侧,先前发出啸声的蒙面人似乎有些焦急,冲回来的三人吼道:“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