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历五月三日清晨,东方天际渐渐地升起一轮红日,将整个世间,紧紧地搂进了它的怀抱。
离洛迎着朝阳,挥舞着手中的长剑,脚踩着雁过留影的玄妙步伐,冲向了站在后院中心处,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的离春阕。
剑光四射,极为晃眼,离春阕不得已闭上了双眼,离洛却是露出了一丝得意的贼笑。
斩云剑第一式,落凡尘。用在离洛手中,已是得心应手,招招冲着离春阕的要害攻去。
离春阕闭了眼,只得竖起两只耳朵,仔细听着离洛衣袖间带起的呼呼风声,判断离洛出剑的方向,以躲避离洛的攻击。
只是,离洛这小子人小鬼大,往往都是虚晃一招,立即又换了方向。离春阕首次步入此般境地,尚有些不适应,一时之间,有些手忙脚乱,再不复昔日的从容。他这才明白过来,离洛这小子为何方才定要一改往昔的站位,原来竟是早已盘算好了的。
见离春阕似乎有些方寸大乱,离洛的落凡尘使得愈发快了。每出一剑,离洛都觉得酣畅淋漓。一兴奋,似乎已感受到了那如霜的剑气,直冲离春阕而去。
离洛踩着小有所成的雁过留影,像一只玩兴颇高的燕子,一会儿忽左,一会儿忽右,在离春阕身前,不断变换着攻击方向,看着离春阕手忙脚乱的样子,心里痛快至极。
都说乐极易生悲,得意便忘形。
离春阕早已忍耐许久,趁着离洛这小子往身下虚晃一招,又朝他右胸攻去时。离春阕右脚轻轻一点,使得一招千斤不倒,上身急急往后倒去,转瞬之间,却又向左侧横移一段。趁着离洛扑空之际,尚未反应过来之时,抬起左脚,蹬在了离洛的腹部。
离洛被离春阕一脚蹬在腹部,错愕之间,身子便悬在空中,紧接着又直往下坠。离洛来不及反应,只得急切间曲着手臂,做出防守的姿势。
下一刻,离洛落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与这“砰”声同时响起的,还有混在一起的两道“咔嚓”声。
胳膊肘脱臼的疼痛直入脑海,这痛似乎入了骨髓,一时之间,离洛的泪水直在两只眼睛里打转儿。
离春阕脚尖一点,转瞬之间便破掉那招千斤不倒,身形直直地立了起来,望着翻过身来躺在地上的离洛,得意笑道:“小子,玩得可还尽兴?”
离洛躺在地上,两只手轻轻地搁在身侧,再不敢轻举妄动,眼神却是带上了一丝幽怨,像个独守空房已久的女子一般,紧紧地盯着离春阕,“你,你耍诈!”
离春阕笑眯眯地看着离洛道:“你小子莫要冤枉人,谁先耍诈谁知道。”
“哎哟~不行了,我的胳膊怕是断了。离老头,若是小爷我残废了,往后可就没人给你养老送终了!”
离春阕哼哼两声,淡淡道:“小子,莫要装了。即使真个残了,也是你小子自己选的。哪有练功不伤筋动骨的?”
离洛听得此言,却是不管不顾地耍起无赖来,一个劲儿地哀嚎。
离春阕却是不管他,转过身去,气运全身,朝李府前方大声吼道:“三小子,干活了!”
远三儿此刻正坐在府门前的椅子上打盹儿,迷迷糊糊间听得有人叫他,一个激灵便醒了过来,却是听得离老的声音在府中回荡。
远三儿立马从椅子上起身,朝府中走去。走过前院儿,到得中房时,正瞅见来府中客居已有七八日之久的余涯从屋子中出来,索性便拉了余涯一起,往后院走去。
余涯却是刚起来,先前尚在整理衣袖,下一刻便被远三儿拉走了,有些懵逼地问:“三哥,这是做啥?”
自打余涯住进李府以来,远三儿见余涯这公子哥似乎没什么架子,便趁着休沐日,偷偷怂恿着余涯带他去遗笑楼。余涯像是找到了知音一般,毫不犹豫拉了远三儿便走。俩人由此,结下了非同寻常的友谊。
“余哥,小公子怕是又受了伤,正巧碰见你,便一起去抬一抬小公子吧。”这事儿远三儿已习以为常,哪次被离老找上,不是去后院儿抬受伤的小公子离洛。
“受伤?怎的在自个儿府中,还会受伤?”
“唉,余哥呐,此事说来话长,一言难尽!”远三儿却是摇了摇头答。
“三哥,咱也不急,你就说说看。”听远三儿此言,想来这其中还有不少故事,余涯顿时便来了兴趣。
远三儿想了想,缓缓道来:“此事呐,还得从小公子的父亲说起,小公子那从未谋面的父亲,许是忧心小公子的安危,便不知从何处替小公子寻了位姓离的师傅,让小公子跟着这位姓离的老师傅习武。想来小公子多半是其父的私生子,将小公子交给那姓离的老师傅后,便不再关心,任由那姓离的老师傅折腾。如此想想,小公子也是怪可怜的!隔三差五的,便会受伤。前些时日,小公子练功摔断了鼻子,刚好利索没几日,这不,又伤了!”
“是有些可怜。”余涯深有同感地点点头,“余哥我小的时候也曾习过武,三哥你是不知道,那日日练功的痛苦,非是寻常人能受得了的。就为锻造身子的柔韧性,余哥那时候便被府里请来的武师,一个劲儿地往上掰腿,那个疼啊,痛彻心扉。好在余哥我聪敏,想了法子将那武师赶走了。后来府中又来了位武师,要教余哥我剑法,又让余哥我日日挥剑劈砍,一个动作,一日便要重复上千次。余哥我那时候胆子却也不小,生生拿剑划破了手心,这才打消了家父的心思。”
“哈哈,余哥果真不愧是少年英才,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胆魄,若是换了三哥我,可是万万不敢对自个儿下如此狠手的。。。”
余涯跟着远三儿走进后院,果真见小公子离洛躺在地上不动。
余涯紧走几步,到了离洛身前,问:“小公子,这是怎的了?”
“胳膊。。。”
余涯一听胳膊,便伸手去拉,却是引得离洛一阵痛呼,余涯赶紧放开,问:“胳膊怎的了?”
“胳膊断了。”离洛有气无力答。
远三儿听得此言,同余涯一起,用担架抬着离洛便急急朝后房的医馆赶去。
走在去往医馆的途中,余涯有些同情地对离洛道:“小公子,虽是为兄能替你做的不多。但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去为兄府上住,想来家父定不会刁难于你。”
离洛听得此言,直觉莫名其妙,滴溜溜地转了转眼珠,问道:“此言何意?”
余涯见离洛似乎有些不明所以,解释道:“小公子,为兄已然听三哥说过,令尊逼着你练功。你若是受不得此中的苦痛,便去为兄府上住着,想来家父作为堂堂户部侍郎,即使是令尊,亦不会不给点颜面。”
“三哥是谁?”离洛愈发糊涂了,听这话的意思,似乎有人在诋毁自己的父亲呐。
远三儿听得离洛发问,停下脚步,在前方回过头来,对离洛讪笑道:“嘿嘿,公子,三哥便是小的。”
离洛明白了,定是这厮又在余涯跟前胡说八道一通,不由得暴怒地吼道:“远三儿!你若是管不住自个儿的破嘴,小爷便找人替你管!”
袁断愁替离洛正了胳膊,又在两只胳膊上贴了膏药,夹上木板,便让远三儿同余涯一起,将离洛送进了医馆隔壁的屋子。
凌烟露先前躺在床上,耳听得隔壁传来两声杀猪般的吼叫,未隔多久,便见那小贼被人抬了进来,不由笑道:“哟呵,你小子也有今天呐!这是怎的了,两只胳膊都伤了?莫不是小小年纪便色急,摸了哪家的姑娘,被人打成这样的吧?”
离洛躺在凌烟露隔壁的小床上,听得此言,不禁扭过头来,狠狠地瞪了凌烟露一眼。
此举却是引得凌烟露一阵娇笑,“怎的,莫非是被老娘说中了?”
离洛扭过头去,没好气道:“小爷那玩意儿太硬,撸得一夜未曾解决,两只胳膊用力过猛,就此伤了!怎的,难不成你想试试?”
凌烟露嗤笑一声,“老娘可没这般嗜好,连三岁孩童都不放过!”见离洛爱搭不理,凌烟露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道:“小子,你莫非当真是国主的私生子?如若不然,怎的有如此多的人,想要你那条小命?”
“你想说什么?”
“听说相北宫内稀世珍宝奇多,老娘长这么大,可是未曾去看过一次。你若当真是国主的私生子,想来定是能经常入宫的。要不,下次你去的时候,捎上老娘如何?”
说到稀世珍宝,凌烟露似乎两眼都在放光一般,离洛却是有些好奇,“你一个女子家,要如此多的奇珍异宝,有何用?”
凌烟露却是嗤笑一声,“女子怎的了?人生在世,名利二字。有人爱钱,有人爱权。老娘爱钱有错么?”
“那倒没有,只是。”离洛又偏过头来,仔细瞧了瞧凌烟露,见凌烟露好奇地看过来,继续道:“你是人么?”
凌烟露呆呆地看了离洛半晌,扭过头去,不再言语。这小子说话,忒损人了些。再说下去,怕是肺都得生生气炸不可。
。。。
文成门外,长长的进城队伍前方,立着一个歪嘴大汉,这大汉身着一身短褐,虽是有些寒碜,胜在洗得干净。
大汉嘴歪向右边,一脸的麻子,脸颊上还有好几颗大痣,左边鼻子下方还生着一颗不小的瘤子,看起来简直惨不忍睹。
轮到大汉等待查验时,大汉上前几步,从怀里掏出一块木牌,递了过去,随即便对着查验的士卒呵呵傻笑起来。
那士卒接过木牌,略微扫了一眼,见对方的一张脸,实在不容细观,却是看着大汉身侧的空中问:“进城做啥的?”
大汉似乎有些不明白,楞得一阵,也不开口,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发问的士卒。
士卒身后出来一人,接过同僚手中的木牌看得一眼,又见大汉这幅样子,忍不住笑了,随即却是学着大汉先前的样子,傻乐起来,半晌才问:“李二狗,可是进城投亲的?”
那大汉听得此人问,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傻笑着答:“对,投亲。”
那士卒却是看着这憨憨傻傻的丑陋大汉笑得一阵,突的收起笑脸,严肃道:“李二狗,因你形容过于丑陋,进城有辱我南国都城风光,故此,不允进城。”
士卒话音刚落,背后便挨了一鞭子,那士卒扭过头一看,却是吓得一跳,立马转身,站直了身子,严肃道:“将军,您怎的来了?”
那小将二十多的年纪,却是淡淡道:“小七,莫要贪玩,赶紧将人放进去。”
那士卒立马答:“是,将军。”
大汉过了查验,也不道谢,只乐呵呵地进了城门,朝九天城中去了。
那丑陋大汉并未在九天城中乱转,直直朝泽恩坊行去。只是走得并不快,到得泽恩坊时,已然过了大半个时辰。
大汉缓缓地进了泽恩坊东门,随着人流踱步前行一阵,左转进了小街。
大汉一路走,一路乐呵呵地四处打量四周的热闹景象,仿若从未见过一般,转瞬却是笑得愈发开心,也愈发傻。
一路上衣着光鲜的行人见了丑陋大汉,尽皆有些怪异地扭过头去,不忍再看。大汉却仿若并未察觉一般,仍旧歪着脑袋看来看去。
左转之后,短短的三十步,大汉却是走了有一刻钟。只因他每走一步,便停下来望着一处地方乐呵呵地看得许久,直到被他看着的那处地方的人尽皆偏过头去,大汉方才迈出下一步。
沿着小街行得三十步,大汉又往十字路口右边的小街走去。大汉反应着实有些慢,险些被后边来的一驾马车撞上。马车车夫急急拉了缰绳,大声地骂骂咧咧几句,却见大汉似乎浑不在意一般,依旧乐呵呵地傻笑着。车夫只好暗自嘀咕了声“傻子”,驾着马车绕过大汉走了。
大汉又花了半刻钟,一路走一路停地迈出十几步,在右侧的宅院门前停了下来。
宅院大门似乎并未紧闭,丑陋大汉见此情形,也不扣门,慢慢地推开厚重的院门,一如先前一般,迈开步子,缓缓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