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水台,几个捕役静静地站在庭院中,望着首捕路剪重匆匆离去的背影,久久不曾动弹。
抑水台前院后最大的屋舍组群,便是抑水台公人办公的场所——觅正堂。路剪重走上觅正堂大门正对的台阶,转身朝右行得一阵,又匆匆地走过觅正堂右侧的廊道,走下廊道尽头的阶梯,朝正前方走去。
路剪重直行得一阵,在前方的一棵大树前左转,行得几步,右转上了前方的台阶。从大门进去,路剪重右转进了一排屋子前的过道,有公人过来,见了他尽皆停下来躬身行礼。
路剪重在过道最中间处的屋子门前停了下来,他深深吸得一口气,方才敲了敲门。
“如何?”万檐高坐在桌案后,望着立于桌案前低着头的路剪重,心里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失手了。”沉闷的声音响起,路剪重偷偷瞧了一眼万大人的脸色,有些难看。
“失手了?!”万大人暴怒的声音炸响在屋中,紧接着,路剪重察觉到有物什朝自己飞来,却不敢躲。那物什砸在他的胸口,微烫的茶水打湿了胸膛,随后茶杯落在两脚之间,发出“咔嚓”一声脆响。茶水四处飞溅,有些落在了下裳上。茶杯碎片在地上四散开来,落得到处都是。
“几个弱女子,你也能失手?莫非是你昏了头,起了怜香惜玉之心?!”万檐高气坏了,平日里一个个在抑水台外趾高气扬,却连如此简单的事都办不好。
“大人,非是卑职无能。。。”那可是如朕亲临的金牌,谁敢阻拦。路剪重有些委屈,声音依旧沉闷。
“哈!还敢狡辩,那你说说,怎么回事?”
“大人,卑职本已抓住了人,却是来了个稚子,手上持有圣上御赐的金牌。。。”
万檐高听得此言,双眼微微眯了眯,“你是说。。。”
路剪重听得大人开口,等了片刻却是没了下文,有些好奇地抬起头来,瞧了一眼,却见万大人紧紧闭上了嘴。
万檐高右手搁在桌案上,一下一下地敲着,似乎在盘算着什么。良久,万檐高停下敲击,缓缓开口:“你再去办件事。。。”
路剪重有些错愕地抬起头来,似乎在确认万大人是否在开玩笑,却是只瞧见了万大人严肃的老脸。
待万檐高说完,路剪重躬身抱拳道:“是!”
万檐高见路剪重倒退几步,转身就要拉开房门出去,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规矩,你应该懂的。。。”
“卑职,明白。”路剪重听得万大人之言,前行的步伐顿了顿,头也不回地答。见万大人不再开口,便拉开门出去了。
“大人,如何了?”路剪重回了觅正堂,手下几个捕役便围了上来。
“今日晚间,有事做。”路剪重心里长长叹得一口气,看也不看几个手下,瘫软在椅子上,有气无力道。
几个捕役见大人如此反应,面面相觑一阵,却是不敢细问。
。。。
路剪重走后,万檐高又在屋中坐得许久,方才缓缓起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万檐高在抑水台中七弯八拐行得一阵,进了后房。
从后房大门口进去,万檐高转身走进了左侧的过道。此处门禁森严,过道两侧均立着一排身着银色公服之人,这些人个个身形挺拔,右手尽皆按在悬挂于腰间的长剑剑柄上。
“万大人来了。”万檐高行至门口,一个三十多的中年男子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道。这男子一张方脸,浓眉大眼,唇下留着浓密的短胡须,左边嘴角下却是有一条短小的疤痕露在外边儿。
万檐高朝中年男子点点头,拉开房门,走了进去。
进了屋,万檐高一眼便瞧见,前方那显得有些空旷的大堂中心处,正有两个身影手持长剑,你来我往地劈砍着。
当场中那个头顶间杂着些许白发的老者,将手里的长剑架在正对着大门口的青年男人脖子上时,万檐高情不自禁地拍起了手掌,口中大声道“好”。
那老者转过身来,看得万檐高一眼,一边将手里的长剑插进身侧的剑鞘,一边淡淡地开口道:“万大人怎的来了。”
万檐高紧走几步,到得那五十多的老者身前,有些谄媚地道:“下官久久不见大人一展身手,不曾想大人仍是老当益壮,比之九天城的青年俊彦还要龙精虎猛些。。。”
“你出去。”老者对方才陪练的青年男子道。
见青年男子退了下去,老者方才转过身,看着万檐高道:“说吧,什么事。”
万檐高从怀里掏出一卷简策,递给老者道:“此次下官前来,是向大人辞行的。”
老者接过简策,也不打开,看了一眼万檐高,转身往右侧的桌案走了过去,“妥当了?”
“办妥了,只是,下官想讨一个人。”
“何人?”
“蛮牛。”
盘腿在桌案后坐下,老者刚将茶壶提起来正想往茶杯里倒,听得此言,手中的动作顿了顿,又继续倒茶,“多久?”
“一月。”万檐高见老者不答话,一时有些焦急,“大人,下官手中尚有些许货贝。”
“多少?”
万檐高见老者有了兴趣,立马答:“百味。”
老者听得此言,端起茶杯吹了吹,饮得一口,道:“允了。”
万檐高见大人同意了,一时有些激动,不及道谢,却又听得老者开口了。
“事要办得妥当才好。”
万檐高赶紧答:“大人放心,下官走之前,准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如此便好,你去吧。”
。。。
盈袖同三个姐妹坐在帷幕后的马凳上,偷偷瞧了一眼站在身前,虎视眈眈盯着自己等人的几个抑水台捕役,心里有些不好的想法在缓慢滋生。听了几年有关抑水台的传闻,今日总算见识到了抑水台的行事风格。想来自己等人,是逃不过此劫了,盈袖心里一时感觉有些悲哀,又有些嘲讽。
正当盈袖在一个劲地瞎想着自己进了抑水台后,会遭受怎样的对待时,一个抑水台捕役步伐匆匆地走了进来,对着这边喊:“灵狗,走了!”
盈袖见身前的捕役躬身来拉自己的手,盈袖自是有些不忿,伸手拍掉那只来拉自己的手,道:“我会走!”
盈袖刚起身,却是听得远处那人朝自己这边喊:“灵狗,不带人!”
几个抑水台的捕役扔下盈袖几女,匆匆去了。盈袖看了看几个姐妹,一时有些疑惑。
盈袖从帷幕后出来,却见悠棠和离洛正转过身来看着自己,她不明所以问:“悠棠,怎么了?”
悠棠偏头看了一眼离洛,又转头看着盈袖道:“我也不知道啦。”
离洛见此间事了,几女又都在,看了看几女一眼,对悠棠道:“几位姐姐既是安好,弟弟我就告辞了。”
盈袖走过来同悠棠站在一起,看着离洛远去的背影,问:“悠棠,怎么回事啊?”
悠棠心中琢磨着此前发生的事,听得盈袖发问,偏头看着盈袖,半晌才答:“我不知道啦,你别问了。”
离洛带着魏云和魏田上了马车,发现余涯竟是不知何时已经上来了,此时一脸怪异地看着自己,心想难不成自己脸上有美人,“怎么?”
“小公子,方才那是金的吧?”先前场中众人走后,余涯却是仍旧立在后边儿,远远瞧见离洛递了个物什给那抑水台捕役,接着便见那捕役跪下直磕头。余涯虽是没看清那是何物,但远远瞧去,似乎是金黄色的。
离洛看了余涯一眼,笑着问:“怎么,你想要?”
余涯听得此言,摆摆手道:“哪能,为兄只是确认一番罢了。”
马车在皇城前的无极大街上停下,余涯有些疑惑,怎的在此处停下?
魏云带着魏田先下了马车,余涯见离洛仍坐着不动,有些好奇:“小公子不走么?”
“你先走。”
见余涯下车,马车又缓缓转向,朝前方行去。
余涯见马车走了,有些疑惑地看着魏云问:“他去哪儿?”
魏云正看着马车远去,听得此问,扭过头来看了一眼余涯,拉着魏田便走,一边走一边道:“皇宫。”
余涯挠了挠后脑勺,似乎明白了什么,得,又是走着回去。见俩小孩走得远了,不由喊道:“慢些,好歹等等咱呐!”
离洛并没有入宫,直接让远三儿驾着马车朝天下阁行去。那么多的简策,够他看几年了,哪有时间去宫里。
马车在天下阁前停下,离洛下得马车来,却是没有在门口见到那个怪老头。方才天上便有淅淅沥沥的雨落下,此时已然将天下阁门前的空地淋湿。
离洛见天下阁大门紧闭,只得上前拉着门上的铜环扣了扣,没过多久,门开了一条缝,露出怪老头的脸来。
离洛正想进去,怪老头却是伸出了一只手,离洛只好将怀中的金牌掏出来,递了过去。
离洛进了天下阁,正想径直往石室里进去,怪老头却是扔了块粗布过来:“擦擦。”
离洛有些郁闷,不就是些破简策么,又不是什么珍宝,规矩还真多。他也只能想想,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拿了粗布,擦了擦鞋底。
离洛扔了粗布,正要走,怪老头又开口了。
“都要擦。”
离洛看了看老头,却见老头躺在椅子上闭着眼,并不看他。离洛又低头看了看地上躺着的那块粗布,有些无语,“还有别的布么?”
“没了。”
离洛隐隐有抓狂的迹象,过得半晌,离洛却是将地上的布捡起来,掸了掸灰,翻来覆去地找了找,发现只有边角处没有泥土。只得忍着恶心,先在头上擦了擦,又换了一边,在脸上擦了擦。
离洛擦完,又将粗布扔了,想起了什么,问:“老人家,这天下阁里,都是些基础功法么?”
离洛见怪老头半晌都未开口,便想进石室,却听得怪老头淡淡答:“世间功法,并无高下之分。”
“多谢老人家告知。”离洛却是在心中偷偷想,但凡事物,又哪里能没有高下之分。在这个世道,莫说是功法,就连人都分成三六九等,更何况事物呢?
当离洛看到第十一卷简策时,怪老头又出现了,不待他多讨些时间,怪老头却是直接将他给提溜出去了。
“老人家,为何要限定时辰?”离洛再一次被提溜出来,心有不甘。
怪老头瞥了他一眼,在椅子上躺下,缓缓道:“提防你这样的人。”
“。。。”离洛想了想,仍是有些不甘心,问:“即使有御赐金牌也不行么?”
怪老头闭着眼睛,半晌才答:“给金牌的人定的。”
“那,我若是能让国主下令宽限时辰,便能多留一阵么?”离洛一听是李遥香定的,立马高兴起来,让母亲给自己宽限几个时辰,想来极为简单,不由愈想愈激动。
“不能。”
“凭什么?方才可是你口口声声说,给金牌的人定的!”
“是。”
这是什么回答,离洛觉得如此问答下去,自己早晚非得被逼疯不可。这怪老头当真怪,仿佛多说一个字便会死一般。
“老人家,究竟怎么回事?”离洛耐着性子问。
老头却是不再开口,离洛一时有些气,对着怪老头龇牙咧嘴一番,便出了天下阁。
既然怪老头不答话,离洛只得进宫一趟。
再出来时,离洛一脸的不高兴,这什么破规矩,竟是祖制。
“去特么的祖制!”离洛一时忍不住,坐在马车中大吼一声,引得皇城中各个衙署来往的公人频频侧目。
回了府,离洛找到离老,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离春阕躺在椅子上,缓缓道:“小子,平日你不是有几分聪慧么,怎地连如此简单的问题都想不明白?”
“离老,小子知道您老最好了,您就别再折磨小子了,说说吧。。。”
“世间功法,并无高下之分。也对也不对,实则要看此言是对谁说的。”离春阕顿了顿,又缓缓道:“对你这样的人来讲,对错参半。对我这样的人来讲,全对。”
离洛听这老头像是在打哑谜一般,不由急了:“离老,您就别卖关子了行么?”
离春阕瞥了一眼离洛,道:“老夫已经说得如此明白,不成想你小子还是这般不开窍。老夫给你打个比方,若你小子是一个匠人,独自打造出了相北宫。若是南国还要在九天城打造一座宫殿,你小子觉得难么?”
“想来是不难的吧。”
“就是这理。老夫不止打造出了相北宫,还打造出了其余三大国的皇宫,再让老夫打造出一座宫殿,岂不是想怎么打造就怎么打造么?”
“那对小子来讲,怎么就对错参半呢?”离洛很好奇这点,不禁问出口。
“不可说。”离春阕想都没想,便这般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