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巳正。
寻了一顶斗篷,林初透辞别楼中姐妹急急从遗笑楼奔出来,正巧碰见右侧街道慢悠悠过来一驾马车,索性便在街道当中立着不走。
马车虽是行得并不快,但车夫见前头忽的出现一道身影拦路,不得不急急扯住缰绳,面上升起一丝怒意,吼道:“特娘的,寻死么?!”
林初透略微仰起头来,一张精致的面容映在车夫眼中,车夫霎时便看得一阵呆愣,嘴巴张合着说不出话来。
林初透面上挤出一抹悲戚的笑意,急急开口:“小哥莫怪,奴家家父新丧,故而奔得有些急。”
车夫张口结舌好一阵,面上升起一抹羞意,不敢直视林初透面庞,直挥手道:“无,无妨。”
林初透又道:“不知小哥此时可得空闲?”
年轻车夫寻思片刻,答:“倒是不怎的急。”
林初透眼中露出一丝企盼,可怜巴巴道:“那,奴家此时甚急,怕回得晚了家母责怪。不知小哥可否送奴家一程?”
车夫迟疑片刻,点头道:“上,上来吧。”
车夫原本是要去接小公子,由此一来赶得便有些急,此番举动倒是颇合林初透心意。
两刻钟后,马车在义和坊西门外停下。林初透扔下一两碎银便急急下了马车,浑然不顾身后传来的呼喊。
那车夫年纪不大,见林初透容貌俊美,自是想留下些好印象,只是林初透转眼便已奔进坊门,他又有事在身,只得叹息着驾马车离去。
自林初透走后,小柔便已自家中过来,见林初透不在,她便搬了张椅子到并不宽大的后院中躺着。躺得一阵,初升的太阳便洒下一片橙黄,将清晨的浓雾驱散后,落在身上暖洋洋的好不舒服。不知不觉间,小柔竟是睡了过去。
忽而,屋内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将小柔自睡梦中惊醒。私以为是进了贼,小柔面色一阵急剧变换,末了却是回身抄起根木棍,鼓起勇气蹑手蹑脚地往前屋过去。
“小,小姐?”
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蹲在灶台下,右肩挎着一个蓝灰相间的包袱,左手正在灶孔里掏着什么。细细一瞧,却是小姐林初透。
林初透偏头瞧得一眼,又将黢黑的手往脸上抹得几下,这才起身自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塞到小柔手里,道:“小姐犯了事,你也赶紧走!”
小柔惊愕地望着林初透,结结巴巴道:“怎,怎会如此,小姐,小姐往何处去?”
林初透却是更显焦急,道:“小柔听话,快些离开此地,莫要再回来!”
小柔眼眶微红,哽咽着问:“小姐,到底。。。”
急急拉着小柔出了门,小柔却是不肯走,死活要跟着,林初透一时气急用力推得一把,嘶吼道:“走呀!”
小柔站立不稳一下跌倒在地,忍着疼从地上爬起,却瞧见林初透朝着坊门急急奔走的背影。她抹了抹眼泪,见林初透身影消失在街道前头,只好往家里赶去。
出了义和坊,林初透到街上寻了驾马车,一上车便催促着车夫快些出城。那车夫自是不愿出城,但见林初透从怀中摸出一两碎银扔过来,这才赶着马车往城门方向行去。
见林初透一脸黑灰,着一身粗布衣裳,却是出手颇为阔绰,斟酌半晌,客气问道:“不知小姐是要去往何处?”
林初透坐在马车里,慌乱、忐忑、迷茫交织在一起,听得车夫问询,略定心神,道:“老丈只管快些出城。”
又怕车夫怀疑,补充道:“奴家本在一大户人家做下人,没成想薄柳之姿却是被公子瞧上,奴家自是不肯,几经波折方才逃了出来。还得劳烦老丈快些,若是去得慢了,只怕被公子带人追上来。”
听得此言,老丈一时唏嘘不已。这世道大抵便是如此,做下人的,哪有自由可言。
车夫心生同情,急急挥几下鞭,忽而又想起什么,问:“小姐可有去处?”
倒不是他想给林初透提供去处,只是若无去处,他自是不知要将马车赶往何处的。
林初透只想尽快出城,往后的事,她尚未来得及打算,只得走一步看一步。“老丈,不知城外可有买马之处?”
老丈不假思索道:“城外没有,不过,城内却是有的。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便在文成门值守。若是小姐肯多出些银钱,好马不多,快马却是不少的。”
林初透紧蹙的眉头略微一松,旋即便又紧紧蹙起,口中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义和坊离着文成门只得一坊之地,林初透将将说完,马车便已缓缓停下。
下得马车,一眼瞧见老丈正和城门口一队正模样的人比划着什么。过不多久,便见老丈牵了一匹黑马过来。
林初透给了银子,道一声“感激不尽”,翻身上马,连连挥下鞭子。
在车夫的视线中,马儿驮着林初透,随着略显急骤的蹄声直直奔出文成门,不消片刻便已不见了踪影。
。。。
午时过后,义和坊西门。
几骑快马风一般的冲了进去,一阵鸡飞狗跳后,街道上叫骂声不止。
徐惊年一路风驰电掣,惹来街道上行人愤怒的目光。待到得迎凤街,徐惊年跃下马背,见周遭行人皆是愤怒不已,只好自怀中掏出块牌子扬了扬,那此起彼伏的叫骂声便戛然而止。
寻了位老丈,徐惊年行得一礼,轻声细语问:“老丈可知,名为林初透的艺伎住的哪一家?”
老丈瞥过来一眼,轻轻哼得一声,“不知!这迎凤街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老头子住得几十载,可从未听闻有叫林初透的女子。你听听这名姓,什么玩意儿?”
徐惊年自是不信,又连问几人,却得到了类似回答。
这么多年过去,他当然知道其中隐情。这些个百姓虽手头不怎的宽裕,为人却是相当仗义。若是些良善之辈遇上祸事,怎的也问不出答案。
徐惊年有些头疼,此时每多耽搁一些工夫,那林初透逃离的可能便会越大。
寻思片刻,徐惊年只好收起笑意,面色冷然地朝众人拱拱手,朗声道:“抑水台办案,望诸位父老乡亲多多襄助。林初透此女失手杀了宁王世子,若是有人肯施以援手,想必届时,宁王定不会少了他的赏赐!”
“此言当真?”
人群里出来一人,二十郎当,衣衫不整,瞧来便像个泼皮。
见又是此人,围观的百姓心头火起,纷纷将手中之物扔将过去。霎时间,菜叶、棍棒、篓子之类的物什纷纷朝那青年飞了过去。
青年吃痛,连连跳脚,见徐惊年几人身旁倒是安全,便奔到徐惊年身后躲着。见徐惊年回头瞧来,青年道:“大人此言,可还当真?”
见徐惊年点头,青年又道:“若是肯先来些许好处,小的立马便带大人前去寻人。”
义和坊百姓的叫骂声中响起了青年的惊声痛呼,细细一瞧,却见青年的右手,不知何时已被徐惊年反着掰了过去。
“痛,痛啊!”
青年冷汗直下,“大人,赏银不要了,只求大人饶过小的,小的这便带路!”
见青年虽在头前带路,却是不时回头畏畏缩缩地望过来,徐惊年有些不耐,催促道:“快些带路,若是捉不到人,老子便剁了你。”
走过长街,青年指着身前的屋子细声道:“大人,便是此地了。”
见屋门敞开,徐惊年带人长驱直入。三间屋子一处小院,陈设颇为整洁,只是无人。仔细查探一番,并无人去楼空之象。
徐惊年一时拿不定主意,出门瞧见青年并未先行离去,心道:莫不是在等赏银?
“小子,林初透此女,可有亲近之人?”
青年谄媚道:“大人,您如此威风,小的想跟着大人办事。往后这义和坊的一亩三分地,小的准替大人照料好,也自是少不得大人的孝敬。”
尚未说完,徐惊年莫名地笑了起来。见此情形,青年也跟着笑得越发谄媚,却是未等收起笑脸,那丝笑意便在脸上慢慢凝固。
青年低头瞧了瞧下方,却见脚背上出现了一只官靴。待青年反应过来后,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忽的在空中炸响,将周遭之人的视线尽皆吸引过来。
徐惊年脚下用力,口中却淡淡道:“往后本官问一句,你便如实答,说吧。”
青年汗如雨下,道:“有,有个婢女,住得不远。”
抬头见徐惊年面无颜色地瞧过来,青年只好笃定道:“便只有一个婢女,再无旁的亲近之人!”
青年一瘸一拐的将徐惊年几人带至小柔家中,见徐惊年带人进去,招呼也不打,转身便急急奔逃而去。
眼见几个身着官服的公人进来,小柔怯怯懦懦的起身,小心翼翼抬头瞧得徐惊年一眼,道:“几,几位大人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徐惊年背着手围着小柔转了一圈,直将小柔吓得瑟瑟发抖,这才严肃道:“你家小姐林初透,失手杀了宁王世子。如今我等奉命缉拿,你可知,你家小姐此时身在何处?”
听得此言,小柔面上升起一抹惊恐,慌乱道:“怎,怎会如此,小姐连鸡也下不了手去杀呀!”
小柔应是骤闻此事,一时吓得不清,便连说话都断断续续的让人听不太清,徐惊年哪里还能问出有用的东西来?
见小柔已是惊惧莫名,不得已,徐惊年只好带着手下出了义和坊。
牵马立在坊门外,徐惊年一脸无奈:此事麻烦了。
捉不到人,往下便该发下缉拿令全城搜捕。可九天城这般大,若林初透在城中尚好,若不在城中,将城中翻个遍不知要耽搁多少工夫。。。
。。。
午后,离洛在躺椅上悠悠醒转,有些慵懒的伸了个懒腰。
见离洛醒转,吴越踱步过去,望着离洛一言不发。
睡眼朦胧之际见到吴越那张冷脸,离洛一下子便清醒过来。
见吴越盯着他细瞧,离洛竟是莫名的有些慌了:莫不是先生许久不近女色,瞧上了咱这一身细皮嫩肉?
“先生可是有话要说?”
“离老那套‘斩云剑’,想来公子已入了门。今日,吴某便教公子一套身法。”
“身法?”
见吴越点头,离洛两眼放光,乐呵呵问:“此身法,可能日行千里?”
吴越目瞪口呆:怎的不问,能否上天入地?!
离洛原本便想:身法,即使比不得那猴子的十万八千里,好歹也不能太差不是?
但瞧见吴越神情,离洛不禁颇为失望,“什么破身法,不学不学!”
见离洛起身离去,吴越也不加理会,正巧魏云从前头过来,吴越将魏云拉至一旁,轻声细语说了些什么。
魏云有些惊愕,“先生,如此做,怕是有些不妥吧。”
“你且放宽心,公子并非小肚鸡肠之人。你若如此做,公子说不得便会幡然醒悟,到时体会到其中妙处,自不会将此事放于心上。”
魏云最终勉强答应下来,脚下生风,朝着前方的离洛追了过去。
今日,斩云剑的习练已然够了时辰,趁着时辰尚早,离洛便想出府溜达一圈。
只是将将到达前院,前头却是闪出一道小身影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离洛颇为纳闷,“如此着急,怎的了?”
立在离洛身前,魏云有些不知所措,旋即又狠了狠心:先生说,这是为公子好!
见魏云不说话,离洛不明所以,“小云,到底怎的了?”
等得许久小丫头也不开口,离洛道:“不说便是不急,那,等我回来再说。”
这般说完,离洛便要抬脚避开魏云。
只是将将抬脚,魏云却轻移莲步又拦住了去路。离洛又连换几个方向,却是并不管用,回回都被魏云堵死。
离洛有些明白过来:定是先生吴越在背地里使坏!
“小云,你怎的不学好呢?”
见魏云面有难色,离洛身体微微前倾,双脚偷偷发力,想趁此空当从魏云身旁出其不意地逃走。
魏云哪里能料到这出,一愣神下离洛却已奔至门口,连忙施展身法追将过去。
大门在望,离洛面带笑意,心头得意非常:跟小爷斗,你还嫩!
谁知高兴之情尚未在心头散开,斜地里却是蹿出来一道小身影,细细一瞧,离洛一脸笑意霎时僵住:呃,姥姥的!
愣得片刻,离洛面上露出大灰狼一般的笑,苦口婆心道:“小云啊,你觉着,平日里公子待你好么?”
魏云睁着两只大眼睛瞧得离洛一眼,笃定地点点头。
“那,公子待你好,你是不是也该待公子好呢?”
魏云继续点头。
离洛笑得越发迷人,“那,公子此时要出府去,小云乖乖听话,将路让出来好不好?”
魏云连连摇头,半晌才道:“先生说啦,不让公子出府,才是当真待公子好。”
离洛欲哭无泪:小云,你变了,你变了啊!
见离洛转身便走,未及魏云高兴,却听得古古怪怪的歌声传了过来:
是我太贪心,是我太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