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乾明殿陪着李遥香待了大半个时辰,离洛方才悠哉悠哉的坐着马车从宫里出来。离洛此时心里有些轻松,因为,他如今又能有半日时间出门溜达。
近俩月的习练,他昨日已能做到连续击刺离春阕一个时辰,而期间未曾停歇片刻。
得了离洛的命令,远三任由马儿拖着车厢缓缓前行,他只捏了缰绳在手中控制着前进方向。
离洛将帘布高高挽起挂在一侧,双手扒着窗户边沿,将脑袋搁在手背上,瞧着窗外缓缓掠过的景象,心头只剩下宁静与安逸。
忽而,一阵急骤的马蹄声自后方街道上传来,离洛心头好奇,便将脑袋探出窗外仔细观瞧。
只见后方宽阔的街道上,几骑快马奔驰而来。每匹快马上皆坐立着一个公人,细细瞧来,这些公人却是头戴一顶硬脚幞头,身着一件玄色公服,袖口处绣着一圈暗红色图纹,腰间挂着一柄入鞘腰刀。
眼见这些公人似是刑部之人,但与刑部公人不同的是,这些公人胸前的衣衫上,并未绣得有一个“捕”的字样。
几个公人面上神色冷峻,眼神颇为犀利。而那年龄在三十与四十之间的为首之人,相比后头几人而言,眉眼之间似乎带着一丝焦急。
眨眼间,这些快骑便从离洛身旁越过,马蹄“哒哒”下,朝着街道前头迅速远去。
就离洛看来,这些人不似刑部寻常公人,一时心头便颇为好奇,问道:“三儿,这些都是什么人?”
“公子,这些都是抑水台的人。”远三的声音自马车前头传来,只听他又悠悠道:“据说,抑水台之人各个身怀绝技,更有追踪循迹的高手。很少能见到这些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招摇过市,今日如此反常,想来定是城中有大事发生罢。”
离洛越发好奇,“大事,怎样的事算大事?”
“天大的祸事喽。”眼见马儿稍稍偏离了一丝,远三轻轻一扯缰绳,继续道:“向来只有涉及到江湖中人,或是朝廷五品以上官员惹出来的祸事,才能引动抑水台之人出手。余下的,基本都归了刑部。”
这般说完,远三似乎有些兴奋:或许过得不久,便有消息传出来。
他当真有些好奇,不知是哪个官员又犯了案。
离洛对于官员触犯刑律的事提不起兴致,听得远三此言便不欲再管。既是朝廷大员犯案,想来不久便能有所耳闻。
他又换回原来姿势,随着老马悠闲的步伐,望着街上来往行人,内心再度归为平静。
。。。
遗笑楼外,大街上行人驻足,眼中尽皆带着一丝好奇望着被刑部戒严的遗笑楼。
有略知内情之人,将所知的那点消息略经编排,传与身旁之人听。
遗笑楼的大门外,一队刑部公人右手按刀,将遗笑楼宽敞的入口整个封住,不许人进出。
过不多久,有一队快马迅速奔来。
大街上聚集的百姓见来人竟是未有事先示警,冲着他们便直直过来,众人慌乱地纷纷散开,自是有人心中不忿,冲着这队似是刑部之人便大骂开来,只是将将骂得一句,便被身旁之人捂住了嘴。
徐惊年骑着马从散开的人群中过去,在遗笑楼前急急一扯缰绳。那骏马许是被主人拉得痛了,忽的一个起立,将前蹄扬起在空中,口中发出一声痛苦嘶鸣。
未待马儿前蹄落地,徐惊年身形一闪便自马背跃下,他掏出怀中令牌冲封门的刑部公人扬了扬,带着手下便进了遗笑楼。
进了遗笑楼,徐惊年瞧了一眼人满为患却鸦雀无声的大堂,转身朝左侧的木梯走去。上了小楼,走过一间间紧闭大门的房舍,徐惊年在廊道中间位置大门敞开的房舍外停了下来。
抬眼间,只见屋内地上坐着一个仵作,瞧见他过来,仵作忙从地上爬起,慌慌张张地整整衣袖。
徐惊年带着手下走进房舍,瞥了一眼仵作,便朝仍在地上躺着的锦衣公子走了过去,口中却道:“如何?”
仵作小心翼翼随在徐惊年身侧,答道:“死者是宁王长子。”
见徐惊年点头,仵作一指桌案上的铜像,道:“从现场瞧来,宁王长子之死似乎是个意外,凶物便是此物。”
徐惊年蹲下身,细细瞧得死去多时的锦衣公子一阵,方才缓缓起身,冲身后的刑部公人问道:“当时,可有旁人在场?”
听得此问,随在徐惊年几人身后的刑部公人不卑不亢道:“有的,此时在隔壁屋子。”
见徐惊年转身便要出去,先前答话之人忙问道:“此人毕竟是宁王之子,不敢验尸便无法确定真正死因。不知大人可有主意?”
徐惊年停下脚步,回头瞧得公人一眼,却并不开口,又转头朝门口走去。
此等事,从严格意义上讲,并不归他管。
可矛盾之处便在于,若是得不到具体死因,他徐惊年即便有通天本领,也是极难查到凶手的。
涉及到朝廷大员或是皇族之人的命案,向来是最为麻烦的。动机一多,嫌犯便多。
更何况,宁王之子死于这人多眼杂的遗笑楼。遗笑楼虽非鱼龙混杂之地,但只要人一多,是非便多,任何一件小事,便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若是凶手为惯犯,留下的痕迹自然便会越多。可若凶手只是偶然为之,留下的痕迹便会很少,想要抓住凶手,便是千难万难之事。
这也是身为抑水台捕役的无奈之处,看似光鲜,不过是被人捧得过高罢了。
旁人不清楚,身为抑水台几大首捕之一的徐惊年却是再清楚不过。多少陈年旧案,始终抓不到凶手,皆是因线索太少。
实际上,即便当真查不到凶手,也当真怪不得他办事不力。九天城中,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一旦涉及到朝廷大员,麻烦事便少不了。便如今日,即便宁王并无实权,可毕竟乃是堂堂正正的王爷。
九天城中,多少大小事却是少不了皇族的身影。因此,即便此案可能会很棘手,徐惊年也不得不尽心竭力。
徐惊年自房舍出来,推开一旁的房舍大门,一眼便瞧见坐在里头的几个女子。几女花容月貌,美艳不可方物,一时之间,常年与恶人打交道的徐惊年却是看得呆了。
徐惊年本领不差,只是捕役终究只是贱业。即便是隶属于抑水台且身为捕役之首的他,熬了这么些年,也不过是个八品下的小小首捕。九天城若是一方池塘,徐惊年便是一颗小石子,将他扔进池塘里,也就溅起丁点水花而已。朝廷一年给的俸禄,也不过刚好够他一家人花销。遗笑楼这般富贵人家光顾之地,却是与他无缘的。
那宁王之子已死去有些时候,几个女子许是被吓得不轻,此时看起来仍有些不安。
徐惊年缓缓走到几女身前站定,视线在一张张美艳中带着一丝惶恐的面容上掠过,又沉默片刻方才问道:“案发之时,尔等均在一旁?”
见几女面面相觑一番,过得片刻方才齐齐点头,徐惊年又问:“如此说来,尔等都知道发生了何事?”
见几女再度点头,徐惊年道:“那么,尔等倒是说说,早前究竟发生了何事?”
几女听得此言,又相互对视一眼,旋即便开始七嘴八舌地断断续续讲起来。
徐惊年面上升起一丝不悦,微微皱眉间,却是冲几女沉喝道:“闭嘴!”
见几女皆有些瑟缩,徐惊年只好声音放柔,道:“一个一个来,慢些说。”
见姐妹几个都不开口,盈袖理了理头绪,缓缓道来:“今日早些时候,我等本在屋中闲聊,并未注意到李公子推门进来。李公子先前似乎饮了不少酒,带进来一大股酒气。我等闻见酒气,这才注意到李公子的到来。当时李公子似乎有些不大清醒,走起路来歪歪扭扭的,许是李公子没站稳,我等正要与他招呼,却见他直挺挺的便倒了下去。之后见李公子流了不少血,奴家一探鼻息便知大事不妙,这才报了官。”
听盈袖说完,徐惊年又让其余几人说了一遍,听起来虽有些细微差别,但大致上却是相差无几。徐惊年又问了几女名姓,嘱咐一番便带着手下出了房舍。
徐惊年在房舍外的廊道上站定,双手扶住身前的围栏望着遗笑楼外的大街,问身后的捕役,“此案,尔等如何看?”
几个捕役面面相觑一番,一个相貌端正,细细瞧来却能察觉其两只眼睛不一样大的年轻捕役开口道:“小人觉着,此事恐怕不会如此简单。”
这捕役实则有些取巧,他先前细细一想,觉着自个儿若说信了几个名伎所言,倒不如不说的好。
徐惊年回头瞧得年轻捕役一眼,又扭头望着遗笑楼外,口中淡淡道:“哦,那你倒是说说,此案如何不简单?”
年轻捕役不过是不愿将此案想得过于简单,哪里想到徐惊年会这般咄咄逼人,一时便有些结巴,“下,下官不知。”
徐惊年带来的几个捕役均很年轻,这些年轻人莫不是和抑水台的官员有着裙带关系。当然,这几人至多算是那些大人的远房亲戚,否则,断不至于将几人扔到他手底下来。
想到此处,徐惊年觉着分外可笑:长此以往,抑水台怕是连刑部都比不得了。
“哗众取宠。”
听得徐惊年头也不回的作了点评,后方几个年轻人齐齐低下头去,一时噤若寒蝉,再不敢胡乱开口。
又立得片刻,徐惊年方才转身扫一眼几人,边朝前头走边道:“走吧,细细瞧瞧去。”
偌大的房舍内,在中央摆着一张矮小案几,案几前后均铺着深褐色的地毯。案几上摆着一只茶壶,几只茶杯,一尊铜像,一个木盒。
铜像摆在案几右侧,宁王之子便仰面躺于铜像下方的地上。
几个捕役跟着徐惊年进了屋四处瞧得一眼,只觉屋内陈设极为简单,一眼便能瞧得清楚明白,哪里用得着再行探查。
徐惊年走到案几后,弯腰将案几上的木盒提了起来。他打开木盒盖子,瞧了瞧里头的东西,将木盒递给了身后几人。
方才答话的年轻捕役接过木盒扫了一眼,分明未瞧出什么名堂,又递给身后之人。
几人挨个细细瞧了一眼木盒,均未有所发现,只好齐刷刷抬头疑惑地望着徐惊年。
徐惊年颇为无奈,暗道一声“废物”,丢下一句“细细观瞧”便不欲再管。
先前受了徐惊年点评的捕役又将木盒提到身前细细观瞧,察觉木盒中的吃食附着有些许尘灰。他眼睛陡然一亮,转瞬却又暗淡下来。徐大人虽观察细致入微,但这般发现,似乎对于破案并无多大助益。
由此一来,对于徐惊年的“刁难”,他又有些嗤之以鼻。
徐惊年并不知道手下的心思,他此刻在案几前蹲下,伸出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地面,旋即缓缓放到眼前细细观瞧。待他将手指伸到鼻下闻了闻,眉头忽的紧紧皱起一瞬。
几个年轻捕役眼见徐惊年蹲着身子一直移步至门口,虽心下好奇,却是仍立在案几旁无动于衷。
徐惊年一番细细探查后,起身见几个年轻人仍在一旁发愣,心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原本想要训斥两句,但想到几人身份,终究还是息了这心思,只淡淡道:“身为抑水台捕役,观察须得细致入微。这屋中任何一丝细节,尔等莫非觉着可以放任不管么?”
听得此言,先前自作聪明的捕役喻案青灵机一动,立马学着徐惊年方才的样子,蹲在地上细细查探起来。余下几人见喻案青动作,心头恍然,立马也蹲下身去跟着查探。
自林初透走后,盈袖便同姐妹几个将散落一地的吃食捡起来装进了木盒,随后相互对好说辞,又等得许久,这才差人去报了官。
方才徐惊年一番问询后并无表示,几女不由松了口气,私以为此事就此不了了之。却在此时,徐惊年又带着人走了进来,手里提着的,却是那个食盒。
几女瞧见食盒,面上尽皆掠过一丝慌乱。这丝慌乱虽转瞬即逝,却哪里又逃得过徐惊年的眼睛。
徐惊年缓缓走到几女身前,将提着的食盒扬了扬,道:“几位若是不想去抑水台走一遭,便如实说说罢。”
几女仍旧闭口不言,徐惊年又淡淡道:“宁王虽是没有实权,可死的却是他儿子,但凡是皇族之人,手段便非常人能轻易想象。几位不妨细细寻思一番,若是不肯透露实情,作为当今国主的亲王叔,宁王知晓后会作何反应。”
“我说!”见姐妹几人尽皆诧异地望过来,盈袖也不辩解,只继续道:“大人手中的食盒,乃是李公子来之前,我等不小心将其碰倒在地的。那食盒落在地上,里头的吃食自然便滚了一地。我等见这些吃食虽是有些脏了,但送与门口的乞丐,想必他们也不会嫌弃。这般一来,我等便将吃食捡了起来。其后过得许久,那李公子才闯了进来。望大人明察!”
“是么。”
听得这般说辞,徐惊年面无颜色,只直勾勾地盯着盈袖,似乎想要从她面上神情瞧出些许异常。但过得许久,却终究未瞧出有何不妥,徐惊年点点头,漫不经心道:“尔等或许不知,世子死了乃是大事。无论如何,抑水台都得抓到凶手。我等身为捕役,若是抓不到真凶,宁王必定震怒。如此一来,抑水台交不了差,必定有人要为世子陪葬。到了那时,尔等可以细想,是谁来为世子陪葬。”
听得此言,几女再不复先前的镇定。面面相觑间,却无人肯率先开口。
徐惊年将几女的神情瞧得清楚明白,细细一想,最终令几个年轻捕役将几女分开,一个一个来问。
一刻钟后,徐惊年带着手下出得遗笑楼,纵马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