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无声,只余一片孤寂。
若是有人走在客栈外的街道上,定能听得见微风拂过的声音。因为,再无人打斗的街道,落针可闻。
夜空中无星亦无月,黑暗自无际的天空蔓延下来,将极乐镇整个吞入口中,只余下极乐镇的一颗“脑袋”,孤零零地悬吊在外。
街道上的打斗早已停歇多时,然而,繁兴客栈的灯火竟是始终未熄。耐不住寂寞的微微火光,自客栈大门偷溜而出,却终究逃不过黑暗的魔爪,在客栈门前的地上被逮个正着。
被逮住的火光在客栈门前停留,那一脸的昏黄之色,瞧来既让人觉着温馨,却也觉着有些冷清与孤寂。
即便繁兴客栈的灯火未熄,却始终没有人前来投宿。只因时辰已然太晚,晚到无人愿意在这般时候行路。
黑漆漆的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有的,只是一道被黑暗吞噬掉的影子。
这影子略微瘦小,耷拉着脑袋,垮着肩膀,随着微风一道,朝着同样黑漆漆的街道那头缓缓走去。
这影子走得极慢,又一声不吭,既像是一个夜行人,又像是一个流浪者。
但无论是哪种,除却孤独外,便也再无旁物与之为伴。
无论是多长的街,总有走完的一刻。
这道影子行至街尾,仍旧脚步未停,“砰”的一下撞上了街尾的房舍墙体。
但令人奇怪的是,这影子竟是并未有何反应,似乎,连痛呼一声也不肯。
这影子微微弯曲着身子,将脑袋抵在墙体之上,一动不动地立了许久。
不知何时,这影子又缓缓地转过身子,依旧耷拉着脑袋,朝着左侧街道迈出一步。但也仅仅迈了一步,影子又缓缓地偏过头来,朝着身子左侧的街道那头瞧去。
瞧着街道那头黑暗中的一抹昏黄火光,许是觉着颇为温馨,影子竟是呆呆愣愣地瞧得一阵,比之方才,还要久得些许。
即便有万般不舍,那抹昏黄,终究不属于她。
这影子终究扭过头去,踏出了另一步。旋即,有轻轻的脚步声和着微风远去。那脚步声越来越小,到得最后,再不可闻。
。。。
沿着繁兴客栈大门外左侧街道直走,行得两里地便已出了极乐镇。
万藏踪一行出得极乐镇,沿着官道行得一里之地,忽然听得右侧响起几声狗吠。
既是有狗,便有人家。万藏踪面上一喜,不禁喃喃道:“格老子滴,总算寻到人家老。”
此时四处无光亮,几人只得一步一摸索,与瞎子无甚区别。
几人沿着右侧弯弯曲曲的小路行得半里,总算探至这处人家的柴扉前。
察觉到几人离得越来越近,狗儿叫得越发欢实,狗吠便也不曾断过。
万藏踪是个火爆脾气,听得这一连串狗吠,气得咬牙切齿,“好你个畜生,待老子将你剥皮,看你还叫得出来不!”
虽是这般说,万藏踪却也并未当真去捉狗,只绕过柴扉,在前头带路,朝着这处人家左侧过去。
几人在这处人家左侧好一番摸索,却并未寻到草垛。待几人又绕过这处人家后方,摸索至右侧,方才寻到一草垛。
白白费了这般工夫,万藏踪不禁埋怨道:“入特娘的,早知如此,先前便该直往此处来。”
百里长安几人困得很,虽听得万藏踪埋怨,却无心搭话,只一个劲儿自草垛上扒稻草。
见竟是无人搭理自己,万藏踪继续埋怨,“狗入滴,一个个都成哑巴老?!”
师兄已发了火,百里长安虽是无奈,却也不得不出声,“师兄且小声些,当心惊动主人家。”
万藏踪轻轻一哼,“怕个锤子,老子不偷不抢的,顶多算暂借。。。”
话音未落,斜前方一直未停的狗吠声中,又响起一道“吱呀”声。紧接着便有微微火光,自斜前方的木栅栏间透过来。
万藏踪听得“吱呀”声响,口中的话便即咽了回去。
过得不久,那微微火光越发近了,一阵脚步声中,传来一汉子的声音,“谁?!”
万藏踪几人一声不吭,便连多余的动作也无。几人虽是并不惧怕这般人家,不过是不肯多添麻烦罢了。
未听得有动静,那微微火光再近一些,又顾自说道:“何方宵小,竟敢来此撒野?有种的,便出来与俺大战三百回合,看俺不在你胸膛处叉一窟窿!”
万藏踪躲在草垛后,小心翼翼探出脑袋一瞧,却见那灯火旁侧,其人手中果真握着一铁耙。
未察觉到异动,那灯火后的身影又立得一阵,转身又回了屋,“砰”的一下将门摔上。
灯火一退,万藏踪觉着颇为晦气,又顾自骂骂咧咧开来,“入特娘滴,若是白日里敢这般嚣张,看老子不一鞭抽死你。”
几人仍旧未有回应,万藏踪正欲发火,却听得一两道呼噜声响起,不由悻悻然,缓缓靠在后方的草垛之上。
然而,不知是因着先前的打斗,还是因着那刺得后背瘙痒难耐的稻草,亦或是因着那响彻耳畔的呼噜声,万藏踪辗转反侧好一阵,却是并无睡意。
“师兄,可是睡不着么?”
听得百里长安的声音,万藏踪略微一愣,答道:“你这老小子,怎的竟是还未睡?”
“师兄也知道,师弟一离了师门,在外头总也睡不好的。”
万藏踪轻轻哼得一声,“瞧你那点出息,不过是比不得床上安逸罢了。你瞧瞧那几位,不照样跟头猪一般么?”
百里长安不过是随意胡扯一通,哪里想到师兄竟是将他自个儿也骂了进去,倒也不以为意,只低声道:“师兄,师弟觉着,这玉坠还是归还为好。”
“还什么?若非那几人阻挠,司空狗贼如何能轻易逃脱?再者说,此玉比之‘春又来’尚且差得远,又是那小子甘愿奉送于咱,哪有归还的道理?”
见百里长安不答话,万藏踪又继续道:“若是将此玉奉送回去,咱如何向瓮主他老人家交代?”
不得不说,万藏踪说的,有几分道理,至少,百里长安暂且未想到反驳的说辞。“师兄,我觉着,那司空狗贼定是往靖天城去了。无论如何,咱都得去靖天城追索一番。若是当真寻到那狗贼,既能向瓮主交代,此玉亦能早日奉还。师兄觉着呢?”
“此言有理,那,明日一早,咱便赶往靖天城。”
先前与李轻楼斗得好一阵,已是疲累之极。打得一阵呵欠,万藏踪说道:“师弟且早些歇息,明日之事,明日再说。”
。。。
繁兴客栈。许是厌恶黑暗,又许是在等人,大堂内的灯火依旧悄无声息地亮着。
自左侧的木梯上去,绕着楼道行至客栈北侧,正对着楼道的那间房舍大门紧闭。但若是细细一瞧,却能发现,隐隐有火光自房舍门窗缝隙间透出来,落在门前楼道上,划出一道又一道微弱光线。
房舍内,一盏油灯立在窗前的桌案上,微微火光将房舍映照得昏昏黄黄。
桌案斜对面,一张架子床挂着略显厚重的白色帐子,帐子仍旧撩起绑于床的两侧。
帐子之下,离洛紧闭双眼,脑袋朝着床内侧,双脚悬于床下蹬在床榻上,一动不动地躺着,像是早已睡了过去。
隔壁的房舍内,灯火却是早已熄灭。李轻楼自洗漱过后,便即躺于床上。
即便是先前与万藏踪激烈打斗过一番,颇有些疲累,但李轻楼却并无睡意,仍旧睁着两只眼睛,盯着上方的白色帐子,不时眨动两下。
虽是与金雨寄那丫头相处得并不久,也一度颇为厌恶。可不知怎的,没了那般活泼少女在身旁胡闹,李轻楼竟是有些不大习惯。
天可怜见,即便是青楼头牌,也未曾让李轻楼这般在意过。
也许,是一个人在江湖行走得太久了罢。
先前他已提醒过离洛,奈何离洛那小子年岁不大,心却是比他尚且要狠得几分。
这般果决之人,虽是往后之成就不可限量,可绝非讨人喜欢之辈。
一念及此,李轻楼便想着,便是离洛那小子当真要在旁人跟前叫他师叔,他亦是不敢再认。
这般人的师叔,他哪里当得起,说不得便无端地得罪于人,反倒不如依着门中规矩来得好。
忽而,自隔壁房舍传来一阵轻微的“嘎吱”声。许是怕被人察觉,开门的人颇为小心。但恰恰是这般小心,那“嘎吱”声便显得颇为悠长。
以李轻楼如今的修为,即便是再如何轻微的声音,也能听得一清二楚。若是不想让他听见,除非得等他睡着。
可终究,李轻楼并未睡着。
若是没有这般声音响起,李轻楼往后怕是得远离离洛些许。
而有了这般声音,许是想到了什么,李轻楼在黑暗中莫名一笑,心道:好小子,果真是年轻呐。
。。。
繁兴客栈门外的街道右侧街尾处,有轻微的脚步声自拐角处响起。那脚步声虽小且慢,却是离着街尾越发近了。到得脚步声清晰可闻时,自街尾左侧过来一道影子。
这影子似乎仍旧耷拉着脑袋,自左侧过来后,立在街尾朝着对面那一抹昏黄瞧得良久,又缓缓行至身子右侧的街道拐角处蹲了下来。
这影子轻轻蹲下后,许是觉着有些凉,不自觉地环抱住双臂。过得片刻,有轻微的抽泣声响起。
不知过了多久,那轻微的抽泣声尚且未停,后方的屋舍内却是传来一阵响动。过得不久,大门被人“嘎吱”一声从里边打开,旋即便有灯火透了出来。
察觉到这般动静,少女略微惊愕地偏过头去。昏黄的火光蔓延过来,映照在少女那仍旧挂着泪的面庞之上,让人瞧来不禁心生怜惜之意。
那掌着油灯过来之人许是困意不减,不禁捂手打得一个呵欠。
瞧见那人越发近了,少女有些慌神,脚下轻移间,便已躲至左侧的墙体后,不见了踪影。
过得不久,身后的墙体内响起一阵“噗通噗通”的声音,紧接着便有一股恶臭传来,躲至左侧墙体后的少女不禁皱起了眉头,赶紧拿手掩住口鼻,自地上爬将起来,便要抽身离去。
将将要扭过身去时,却瞥见右侧立着一道身影。这身影简直如鬼魅一般,竟是悄无声息地立在了此处。
丝丝缕缕的光线自后方的茅房内透将出来,将少女右侧的那道身影映照得模糊不清,莫说面庞,便连其人的衣裳颜色也观瞧不出。
但只是这般随意一瞥,少女面上立马便升起一抹错愕神情,旋即少女又将脑袋别向左侧,不肯让人瞧见一般。
“回去吧。”
离洛的声音很轻,很柔,简直与先前之言语大相径庭。
少女尚未开口,后方的茅房内却是响起一道惊呵:
“谁?!”
茅房外的俩人尚未反应过来,茅房内却是响起一阵“哐哐当当”的声音,紧接着又传来“噗通”一声响。许是有水花四溅而起,“哗哗啦啦”的声音响得片刻后,茅房内的灯火却是熄了下来。
“哎哟,造孽呀!”
“是哪个狗入的这般吓人,让老子遭了老罪。莫要让老子逮着,否则,非得打断你那狗腿不可!”
听得这一连串的吼叫响起,茅房外的俩人尽皆有些错愕。
离洛颇为无奈,他哪里想到,无意之中竟会惹出这般事来。
但听得那般水声,又有那般恶臭,离洛终究有些于心不忍,只在心中暗暗道:大叔莫怪,纯属巧合。
听得这般一连串的响动,又听得茅房内之人骂骂咧咧出声,金雨寄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后,面上竟是露出一抹笑意来。
但不等笑意晕开,又觉着怕被离洛察觉,竟是又将脑袋“呼”的一下别了过去。
俩人沉默片刻,茅房内再度传来一阵“哗哗啦啦”,“滴滴答答”的响声,紧接着,茅房木门“嘎吱”一声被人打开,旋即便有脚步声响起。
离洛略微一愣,旋即便反应过来,上前一把拉住金雨寄的手,朝着客栈方向飞奔而去。
仓促之下被离洛拉着便走,金雨寄有些愕然,又有些羞恼,不禁脱口而出:“贺江落,你做什么?”
听得这般声音响起,自茅房内奔出来的人哪里还不明白,心道:世风日下呀!特娘的,深更半夜谈情说爱也便罢了,恁地要跑此处来,害老子成了一臭气熏天的落汤鸡!
“兀那俩小贼,休得要逃,且给老子停步!”
这般一吼,先前掉进茅厕里的汉子“咚咚咚”便奔了出去,朝着俩人逃走的方向紧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