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的时候,祖孙二人就看见陈云知傻笑着站在门口。
陈礼叶则是有些嫌弃的脸色。
他俩的身后还站了好一些人。手里都拿着各种各样的物资。
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后面的人就一窝蜂地涌了上来,忙着把东西放在地上,又对着老夫人鞠躬,说了些感谢的话,也不敢逗留得久,匆匆地就走了。
等人都走得清净了,陈芸绮看着满目琳琅的瓜果蔬菜鸡蛋,心里既高兴又难过。
高兴的是她们终于可以吃上一顿丰盛的晚饭了。
难过的是,她们沦落到这种地步了。
陈云知帮忙收拾这些东西的时候兴高采烈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
前面说到他要被人抓去卖的时候把这一老一小吓着了,后面听到阿叶来了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莫家那小儿小小年纪竟这般歹毒……”老夫人阵阵后怕,心想万幸陈礼叶去找他了。
陈礼叶没有听多少,早早就回她的房间去了。
关上门以后,她将双手举到眼前,看着它抑制不住的颤动,不悲不喜。
沉默了一会,有些颓,到床上呈大字型,望着屋顶发呆。
吱呀一声,她的房门被打开了。
陈芸绮探了个头进来,“阿叶。我可以进来吗?”
“进。”
陈芸绮从不喊她姐姐。不过这样听着顺耳多了。
她走到床前蹲下来与她平视,“你没事吧?”
陈云知只知道陈礼叶打架来着,并不知道过程,也没人给他描述当时的情景,只有一句。
你这妹妹可神了。
阿叶很厉害,他早就知道了,所以无需打听什么。
所以老夫人跟陈芸绮还是不知道陈礼叶发生了什么。
陈礼叶偏着脑袋看着面露忧色的小姑娘,“没事。”
“那你好好歇会,晚些时候我端菜饭来给你。”
陈礼叶想了想,“好。”
她确实累了。
陈芸绮掩上门之前,看了一眼陈礼叶的手,还是没有问出口。
那日的第二天后,他们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村里的人对他们和善了许多,很多人主动帮陈礼叶打理她的瓜地,镇上张叔也受到了关照。
日子过得好像没有那么难过了,陈礼叶很多时候都在教陈芸绮功夫。
陈云知自从上回的事情以后,也不大敢再去找什么活了,就在家里帮着点杂务事。
日子久了,他愈发沉默寡言起来,似心里装满了事。
有些时候看陈礼叶的眼神有些闪躲,陈礼叶知道,却不点破。
这日。他坐在台阶上,看陈礼叶教陈芸绮功夫。
日头有些晒了,他想看清陈芸绮打的一招一式,可刺眼得很,他低下头拿着树丫子一笔一划练起字来,心却飘的老远了。
一个人在无所事事的状态下,想的就会比较多。
有根刺,横在那里,心思一动,它就跟着动,扎疼得一愣一愣。不好受啊。
手下一重,树丫子折断了。
随手一甩,干脆托腮看向不远处,亮堂的地面映着陈芸绮翻飞的身影。
等村里人招呼陈礼叶去看她的瓜地,芸绮便不练了。
她缓缓气息,在陈云知身旁坐下。
两兄妹并无言语。从前芸绮总是吱吱喳喳,说的陈云知耳根不得清净,如今不说了,陈云知却不觉得奇怪。他变了,芸绮也变了。
只,芸绮变得比他好。
他没办法不这样想。
若是阿叶早一点站出来,他跟爷爷可能就免受罪了,也许飞檐走壁的人里也可以有他。
她当时明明可以做到的,自己向她求救的时候她竟然拒绝了……
想到这些,他总是自嘲一般咧着嘴角。
他瞧着芸绮,常到嘴边又咽下肚子的话,这次终是说出了口。
他目视前方,状似无意,“你说我与爷爷,算不算白遭了一回罪。”
他说的隐晦,前后无关联,陈芸绮一时没反应过来。歪过脑袋看向陈云知的时候,只稍瞬息,她便明白了。
陈云知端着一张嘲讽的脸。夹带着无以名状的嫉妒,与怨恨。
陈芸绮愕然的表情落在陈云知眼里,他又觉得羞愧。
压抑在心底的情感毫无征兆地暴露在共患难的亲人面前,他有些悔了。
“对不……”几乎第一反应,他想道歉。
可陈芸绮站起来的动作打断了他的话。
他仰起头看着芸绮的侧脸。
“九哥哥。”小姑娘的声音也不似从前欢快清脆了,“九哥哥大概不明白,我一开始也不明白。初初阿叶她端不稳洗脸盆的时候,我笑话她。第二次她摔了稀饭碗,我埋怨她不惜粮食。后来更过分了,她见我差点掉河里,竟装模作样拉我实则一点力气都没使,我还与她怄气。”
芸绮说起这些事,又想起来了那一个个场景,后来阿叶知道她知道以后,就再没瞒过她了。
每回她都讪讪一笑,不露声色地背起手。然后她替她收拾残局。
所以当阿叶提出要教她点东西时,她没有半分犹豫。
“九哥哥。对不起。是我抢走了大家的幸福。”小姑娘转过脸来,逆着光,笑容苍白。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是真挚的,可是她不会哭了。
她曾经一度崩溃,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毫发无损。
祖母也没有外伤,可祖母夜里几次拿起剪头对着自身,双手颤抖终又落泪放下。
她都知道啊,她缩在角落里只有哭。她开始怨阿叶,为什么要让她来承受这些,她还不如那晚就死在敌人的刀刃下。
她恨透了自己,也恨透了阿叶。
活着,真是一件令人难过的事情。
阿叶昏迷的时候,她不是没有想过杀了她,凭什么她就可以活在梦里,而她还要忍受醒过来后的饥饿与劳苦。
结果是什么,她根本没有杀过人,她不知道怎么杀人。
当祖母惊慌失色地跑过来抢走刀子的时候她甚至反抗了,划伤了祖母,最终她被拥在怀里,祖母在哭,她也在哭。
她是疯了。一个可以刀向救命恩人的疯子。
她开始放弃自我。直到阿叶的醒来。
那个人啊,是个神怪。所有的撒泼打滚都在冷眼里消散,就跟一拳打到棉花上,没脾气了。
你觉得委屈是吗?我也觉得委屈。你有哥哥,有祖父,还有祖母。我有什么?你觉得我孑然一身,不需要?
你错了。不过这与你无关。
只一点,你是我救的,我不会不管你,至少,现在不会。
救命,救命,不是血是热的,四肢能动的,还能呼一口气的,就算救命了。
从来不是所有人都将活着当作一种恩赐。
她还说了一句话。
所以,你不要怕了。
陈芸绮只觉这话戳进了心窝,酸楚的很,眼泪更是止不住的流,她紧紧咬着唇,双手攥得死死,拼命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一个坐在地上无声哭泣,一个蹲在前面无声叹息。
我恨你。
嗯。那就恨吧。
小姑娘哇的一声扑到她怀里,边哭边问,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为什么不早些出手!为什么不救祖父,为什么不救哥哥!
因为我还不想死啊。
她红着眼眶,抬起头,愣愣地看着阿叶。看她笑意满满。看她神色坦然。
所以你不可太过分了。
她用力揉了揉她的脑袋。
往日种种,陈芸绮无法对哥哥一一说来,她记着自己该做的,如今哥哥心里的疙瘩其实也是她当初的魔障,她不会由着哥哥将阿叶化成心魔的肥料,她要告诉他。
阿叶,从不欠他们什么。
陈云知久久不能言语。他连六岁的小姑娘都比不过。
若当初,若当初。为什么这个当初里,他只想着他人应如何?他自己呢?
他说不出话来,他隐约晓得芸绮的意思。
阿叶的双手恐怕不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