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人也寂静着,唯有大将军与老和尚互相看着对方,他们知道,这场对决有了结果。那剑沉寂了三百多年,却一如既往的锋利,妖邪。
很久,或是一会儿,支无邪清楚的感受到,那血剑的芒,已经种入了他的髓,染遍了他的全身,也许他就要死了,要归于邪。
好久,那最后一道剑意,却终究未能启动,血色的红光回到了男人身边,那美丽的女子,大汉的公主。她静静的看着支无邪,那精致的面容上,一种莫大的坚毅。她终的原谅了他,那是她的权利。杀死一个人总比原谅一个人来得容易,她终究原谅了他,对她来说,家就是她的一切,而大汉就是她的家,男子就是她的一切,为了家,她可以选择原谅。
她转过头,看着那立而不动的男人,她看着他的眼睛,轻轻的抓住他的手。
男人凝炼已久的杀意,在看见女人眼眸的那一刻消散,他爱她,所以他不会原谅他,但却会为她而放过他。
女人牵着男人的手,慢慢的走向陈不二他们。
老和尚过去,接那重伤的摩罗,他的身体里布满剑意,种入了髓,但只要没死便好,他终究是邪支的摩罗,是摩耶宫至高的邪。
支无邪看着老和尚,桀骜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笑意。“我以为我要死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没有给人劫后余生的感受,只是一种陈述,一种言语。
不过他从中又感受到了什么,一种真正的平和,一种至高的邪。他轻轻的动了动手,刀变回了袈裟,他披在身上,郑重的对着女子行了一佛礼,他感谢她,让他明白了天地中,另一种力量,无之为用的力量。
老和尚看着摩罗,心痛之余,亦为之幸。他是人支的老和尚,他亲眼看着三位摩罗的成长,他们是摩耶宫的至宝,摩耶宫的天。他们了解神,了解邪,了解人。这是摩耶宫存在至今唯一的信条。
只要它们还在,摩耶宫就永远不会灭亡。
他轻轻的对着冼卿和女子行了一礼,这一战将给北方带来和平,摩耶宫承了女子的情,承了血剑斋的情,莫大的情。缺少了摩耶宫的极北王庭便缺少了顶级的威胁,便缺少了战争的条件。
权利是什么,许多人问。权利是审判,在恶人作恶时给他制裁,在好人受欺时带来正义。权利也是一种意志,在某些时候它会是原谅,是包容。这便是它严肃却又伟大的原因。
女子行使了她的权利,她有权让他们离去,有权选择原谅,有权为边界带来和平。
摩耶宫败了,代表极北王庭的战略将发生改变,从豪争走向妥协。那两位将军,便成了议和的使臣。
夜里,那北荒城府中,北荒城的将领们正和那北来的将军初步的讨论着,而血剑斋也与摩耶宫交辩着。陈不二当然没有任何参与的理由,他只是一个庶民,彻彻底底的民。
小房间里,昏暗的灯光中,他打开了那个小小的包裹,那是刘三刀的赠礼。里面有一张黄纸,还有一薄册子。
如雪似银第一刀,霜冷天长第二刀,至死无生第三刀。那张黄纸上记下了三招刀式,那是他一世的遗留。“从此以后这三式便有了名字――刘三刀。”陈不二心里默默的想着,这是他的东西,他的赠礼,自然以他为名。
陈不二将那薄册子拿在手里,摸了摸,不像纸质的,亦不是丝绸,更不是皮革。像是一种叶子,像是竹丝,有些割手,书名《奇鸣》,很怪的名字。将这薄册阅尽,陈不二才熄灯睡下。这只是其中一册,《奇鸣》共有九册,为一老道士访遍名山所著,他将各隐士的奇言异论记下,而后整理成册,成了《奇鸣》,天下至奇之言,天下至怪之音。
悠悠天下,何以为动;切切苍天,泪可有极。……
人间九百年,方知天为妖。——白翁栈客。
传说白翁栈客浪迹天涯九百年,世间旅栈皆知晓他,故其自号白翁栈客。而他是否真活九百载这是个迷,太玄者七百年寿,这是天数,而世间至今无一跨过太玄天之人,那么这句话也便成了迷,白翁栈客九奇鸣,九句话,九个迷。这书本就像一个大迷。
人生本就是一场大迷,指向无数方向,无数谜底,有卓识者,做好规划,有豪意者,浪荡余生,有沉默者,独渡江河,有痴妄者,意图破迷。谜底何时揭晓,死亡会是终结?
死之无尽方显生之短暂,谜之无穷得明醒之片刻。解谜之路,长夜之行;此方径远,谁能头筹。
第二日一早,陈不二便早早的起来,跟着战士们操练起来,手握着环首刀,心里颇有些兴奋,这直直的刀,刃尖儿的那点光,是多少人的胆气。一套最基本的刀术动作练完,那反复的锤炼让陈不二有一种骨裂之感。这种感觉和长跑不同,长跑是一项意志的运动,凭着那‘不要停,便是赢’的意念,我们可以一直跑下去,而一套刀术,需要你一切的投入,切除一切的杂念,哪怕是坚持的意志。就像是刀的本身只是一把刀,其它一切都会有污它的纯粹。
一个早上,就在这荒风与白刃中度过,午后陈不二找到王得恨,讨教刀术技巧,习武心得。他已经看了很久纳气书了,他想无法成为修士,那便武炼金身,此生定要在那天下走一遭,看看世间英豪隐士。
看着场上陈不二洒汗的身影,王得恨心里隐隐有些不忍,他起步晚了,已经十六的孩子要重新淬炼身体,把那些已近成形的骨骼经络重新再造,这是一个长久而艰苦的过程,也许不难,但实需莫大的毅力。只是陈不二恰巧不知,只认为是理所当然,所以无有负担,只觉当该如此。所以未来几日他,他每早练习军中刀法,午后锻炼己身,夜晚静气凝神。
这个傍晚,陈不二如往常一般,于晚饭后在城上慢走。最近谈判即将结束,城上的守卫们面上都有了些许笑意。
三年未归家,亲邻可相忘。
屋边黄柚种,硕硕满枝头。
那笑容仿佛告诉那远方朝思暮想的亲人,我们活着回来了。
城角上,陈不二看见了老和尚,他正陪着邪支摩罗望着草原的边,那手里的佛杖正吟着北草原的风。陈不二走了过去,轻轻的问到“大师,是在看摩耶宫吗?”
老和尚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在看极北的天。”
陈不二喜欢和老人们谈话,他们的眼里充满了时间的智慧,岁月的沉淀。
“我以前没有见过极北的天,我见过西南的山,几十年过去了,山还是那山。”陈不二想起了以往的山,那山啊,从小到大一如既往,还是那么高,从没有变过。
也许他们是对的,山的一生一万年。无论风雨雷电,四季变化,十年沧桑,它还是那样。
老和尚转头看着陈不二,瘦弱的身子,沉默的眼睛,一个沉默的人。他见过这种人,一百年前那个负着节杖的人,那个瘦弱到徒步穿袭极北草原的人,草根,河水与寒风。那双炯神的眼,眼前的这个人和他同样的智慧。
一百多年前,摩耶宫缺少摩罗的时候,许多人要改变摩耶宫的时候,是那个人说了一句话,一句一模一样的话‘山还是那山’所以他找到了他们的摩罗。而那个人呢,他再也没见过。
一老一少就这样,在城楼上聊了起来,分开的时候,老和尚给了他一册法门《白龙盘卧法》。老和尚对他说,这是当年一位中原的老和尚送给他的,今天他送给他,结他的一语之缘。
陈不二接下了,因为他动心了,老和尚指点了他修行的问题,一个入门的问题,却是他一切的开始。
《白龙盘卧法》修行者的入门法,源自一个遥远的故事,白龙盘卧,得天之幸。世间没有真正的一步登天,修行者的每一个境界,武道的每一次突破,都是无数人与无数光阴的故事。近千年前的现在才有了太玄,才有了那些立在太玄天边的人。
漫长的过程,无尽的追求,无数次的尝试,一节节阶梯,一位位先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