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藏经楼里,稀稀疏疏的架子,整洁中显得空旷,或者直言说体面中透着一副败相。
陈不二看了看张道容,眼里是对眼前场景的困惑,这不是一个藏经楼该有的样子,空旷的书楼稀疏的经架让人只觉着比被洗劫一空更加狼狈地,便是整洁得几近一无所有。
如果说看见那碑文时陈不二还有着好些个幻想,那么在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成了疑惑。
“青龙观能保存下来就已经不错了。”张道容平静的给陈不二解释着。随后问道:“你知道青龙观的来历吗?”
“因为青龙山的龙吟。”陈不二不加思索的便道。
张道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它的历史?”
陈不二摇了摇头,他并不清楚。
张道容细细的看了陈不二一眼,“和你来的地方一样。”
陈不二想了想,北荒?怕不是,南地的小镇?怕更不是。突然陈不二猛然抬头,樊水巷,是了,只能是它。历史?来的地方!强烈的直觉告诉陈不二青龙观有着与樊水巷一样的来历,它们都是前朝遗留。
没有理会陈不二的诧异,张道容自顾自的讲道:“五百年前,这青龙观里出过一位太玄,很厉害很厉害的太玄,当年太祖皇帝讨伐前朝时,那人一连杀了本朝十位洞虚。”
洞虚,陈不二有些惊着了,洞虚啊,十个,那可是洞虚境。他至今都还只是个武炼二境的常人而已,他无法想象如冼卿般人物的死亡,而且是十位。
这般想来青龙观没被灭门已经是天幸了,甚至于陈不二生出了青龙观居然没有被灭门的想法,故此看着张道容的眼睛里是一种难以置信。
张道容轻轻一笑“为什么它没被灭门?对吧!”
陈不二点了点头,他确实这样想。
“因为该杀的已经杀得差不多了。”张道容静静的说着,只是脸上忽的有些严肃或者不忍。“当年太祖皇帝大军围堵青龙山,并放言,青龙观只能活一人。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一夜之间青龙观千人尽皆自裁,只留下了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太祖皇帝没想到,天下所有人也没有想到,所以青龙观留了下来,只是那些经书啊卖的卖了,抢的抢了。那些个人们终究不敢太过,没有拿走那些石碑。直到三十年后,男孩成为洞虚修士。”
张道容的话语深深地震惊了陈不二,差不多?什么才叫刚刚好呢?
同时陈不二又深深地折服。怎样果决的心,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那个人们眼中助纣为虐的青龙观,竟然做出了如此选择。在张道容说围山的那一瞬间陈不二想到的是,青龙山合力对抗大军,然后各自逃命,或者观内相杀,强者苟活。却怎么也未曾想到,他们竟然会自裁。
陈不二深深的吸了口气,问道:“太祖皇帝真的想让青龙山鸡犬不留吗?”
张道容盯着陈不二,良久道:“听说,那日太祖皇帝只是想诛首恶,围住青龙山只是吓吓他们,彰显武力,只是谁料得到呢?谁又能料到了?”
陈不二一时不知何言,或许这便是青龙山延续的根本吧!不嗔不恨,不离不弃,大道行矣。
守国以至于极致,末,道不可为,则自裁以谢天下。
“你知道刚刚门口的人是谁吗?”张道容忽的问到。
陈不二看了看门口,摇了摇头。
“他名张海全,是青龙道人的师叔,十年前,西地死者山一行人里,唯一活着回来的人,把消息带回来后,确认汉皇知晓后,便在大殿上疯了。那天我亲眼看见地,他把一块红玉交到我手里就疯了,一边咳血,一边打着寒颤。太医说他身受重伤,又奇毒攻心,外加精神上受极大刺激,疯了。”陈不二看着张道容,见他侧看着远处,眼角有些微颤。
“他现在离不开酒,还得是太医院特制的稠酒,少了这酒,他就会寒颤,咳血,甚至失常自绝。”
陈不二从张道容的话语中大致明白了,又是一个背负了死者夙愿的活死人。因为种种,这些撑过了生命极限的人,终究是败在了情上,或者说他们终究还是撑下了所有,于是被重重的压塌。
生命不可承受之重――死者的托付。因为这些托付,他们连死都得小心翼翼,因为这些托付,他们就得看着朋友死去,背负骂名,然后又撕开那心,一次次的在梦里想起那个场景,那个地狱。
陈不二有些哀伤,他深深的把这种感情隐藏在心底,不露半分。
“你知道青龙观这意味着什么吗?”张道容问陈不二。
陈不二摇了摇头,他不会作答,亦不愿作答。
“我为了我的刀而来。”陈不二只是静静的说道,刀就是陈不二的底气,他的第二颗心,这颗心永远平静,安定。
“成了青龙观里的人,你的命便只剩下一半了。”张道容轻轻的说道,只是言语里是一种至极认真与肯定。
陈不二还不明白,成为青龙观的人是什么意思,意味着什么,但他总会明白的。
“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这青龙山从当初千人自裁以谢天下开始,就不再只是一个青龙观了,它本身就不只是一个青龙观。它还是一国最后的气节与筋骨。
张道容没有理会独自思默的陈不二,他走到一书架的旁边。“青龙观里你想要的绝学都在这架子上了,其它的不过是这些年来一代代青龙道人记载的旧事,或是一些大家都看不上的杂卷,来填一填这书楼。”
陈不二走到旁边,拿起一卷看了看、“玉海全功”,又另外拿起一册看了看、“金刀六式”。因为名字他仔细的翻看了几页。
“樊水巷里都有的,为什么还来这儿。”张道容静静的问道,他有些不解,难道青龙山还有什么他不曾知晓的秘密,引得一个樊水巷的人前来查实。
陈不二看着张道容,他确信他未曾见过他。“你为什么知道我来自樊水巷?青龙道长应该给你说过我了。”
张道容只是笑了笑道:“你拿着樊水巷的刀招摇过市,还妄想别人看不出?”言语里仿佛带着微微的嘲弄,但陈不二知道他并无此意。
“这刀只有樊水巷有?”陈不二问道。好多东西他没问,他们也没说。
张道容摇了摇头,觉得有些意思,这个所谓的师弟颇有些“傻”,便解释道“你这刀,天下不过八柄,樊水巷藏有四柄,其余四柄的刀鞘都新上过漆,不似你这样。”
“每个人都知道吗?”陈不二静静道。
“少数知道,见过它的人屈指可数,听过它的人很多。”张道容说着这话的时候很是轻松,那种语气透着一种高贵,这种贵气让陈不二想到了皇权。
“那也就是说我运气不错,恰巧遇见了一个见过它的。”陈不二看着张道容,平静的述道。
他生在一个没有皇权的年代,那个年代读书人讲尊重与平等,他所受的教育让他骨子里追求平等。
张道容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是的你运气不太好,恰巧遇见了我。”
“不,我运气不错,恰巧你知道。”陈不二认真道。
这一次张道容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你不怕?”
“怕什么?”陈不二看着张道容,眼里是不明所以。
“樊水巷收了一个没入五境的小家伙,你觉得正常?你觉得你能守住?”张道容亦有些好奇了。
“守什么?难道樊水巷收人需要别人同意?”陈不二反问道。
“不需要,我只是好奇,这长安城里的那些个自诩天骄的家伙们知道了会不会来堵你的路。”张道容看着陈不二,语气里带着丝丝期待。
陈不二沉默了一下“那只能试刀了。”
张道容发现,陈不二从进观开始便一直带着刀,而且谈话至深处亦离不开刀,便问“你因为刀进了樊水巷?”
陈不二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我帮你保密,你和我比刀,我不在修为上占你便宜,怎么样。”张道容看着陈不二,笑着说道。
“君子一言。”陈不二看着张道容。
“驷马难追。”张道容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