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洗娟娟净,风吹细细香。南岭空竹林,筝筝醉人心。
步天歌走在竹林小道上,欲行又止。白纸扇被他攥在手中,拍了又拍。
他呼了口气,眉头舒展,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便向深处行去。
一身穿白衣裙的美妙女子正坐在林院的石凳上,专注于眼前的古筝。
“稀客。”女子声音冷淡,双手掩在筝弦上,筝音旋即停止,竟无一丝回声。
“求你帮忙。”步天歌似乎是习惯了这女子的态度,便开门见山道。
女子转头看向他,问道:“谁的?”
“如果我是说是我的呢?”
“再见!”
女子又转眼看向古筝,指尖即将拨起弦音,步天歌苦笑一声,连忙道:“风不流的”
女子又掩住琴音,道:“去哪?”
“追命台。”
层云之间,风不流已回到车厢里。
“你决心不走?”风不流问道。
青盐怔怔望着地下的青阳镇发呆,目光所及之处不过柴米油盐,烟火红尘。
“我们去哪?”青盐反问道。
风不流沉吟半响,道:“幽州吧”
青盐扯了两下缰绳,棕马便调了头,再次起航。
风不流倚坐在车厢里,神念一动,无柄银剑便浮现在他眼前。
他欲要伸手夹住银剑,但这银剑仿佛朽木般脆弱,轻轻一碰,便碎成了渣。
正如此时的他一样,外强中干,身虚力弱。
“老朋友....”风不流的指尖掠过一片片的断剑,像是在可怜,又像是在安抚。
他那苍白无血的脸上终于泛起了一丝病态般的嫣红,深邃的双眸里也亮起了星光。
他掀开窗帘,决绝般地说道:“走吧”
剑片浮动起来,围绕着他转了几圈,似乎是在向他告别,良久,便顺着他正搭在帘子上的手臂飞出车厢。
正所谓:“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人生也总是如此,好的东西总有离去的一天,没有人能够长期占有。
幽州,白日下熙熙攘攘,清风间滔滔不绝。进里去看,行人追促若蜂蝶,富甲穷人各一方。
大怀街,入关第一街。之所以称之为第一街,主要是因为它是入城必经之路,也正因为此,这条街上常常聚集着来自四面八方的人。倘若不是本地人,来到这儿后必然会惊讶,为什么?因为你不知道你面对的到底是天王老子还是王八羔子。
风不流二人进了城口,一前一后,皆为拒人之外。这奇异多怪,车水马龙的的闹市竟也掩不住他们孤冷。
一个将死之人,一个连脸都不敢露的人。在这生龙活跃的人群中,自然会被孤立。
“卖人情咯,卖人情咯,有缘相送,无缘十金...”一个行如乞丐,蓬头垢面的人蹲在馒头铺旁边吆喝着。
街上的馒头铺也不止这一家,没有人愿意来买食物时看见这么一个脏兮兮的乞丐。
于是馒头铺里的掌家打了一叠笼包,用纸包后打成结,走到这人面前,催促道:“拿着这馒头到别处去”
这人接过馒头,道:“你不怕我没钱付账?”
“你到别处去,我就当你付了账”
这人起身便走,拆开包纸,咬了一口馒头,咕哝道:“没想到这天底下还有好人”
店铺掌家看着他的身影,叹了口气。
“掌家,那馒头多少钱?”
掌家转过身来,看着眼前二人。只见男人脸色苍白,眼间低迷,浑身死气沉沉,如同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一般。
女子黑纱斗笠遮面,身穿劲装,如果不是特有的女性特征,绝不会有人认为这是个女人。
掌家这一辈子在这条街上见了不少人,这男子般模样的人倒是头一回见。
“一文钱一个,四文钱一叠。”掌家并没有表现出惊讶,而是回到铺子里,往锅底加了些柴火。
风不流手掠过面桌,便有四文钱落在上面。
“客官也要来一叠?”
“不用,我只是替先前那个人付账。”说完便不再逗留,继续向前走去。
掌家连忙走出铺子,看着风不流二人离去的身影,喃喃道:“今天可真不宜开张”
“驾!驾!”一个带刀官头儿,抽着胯下烈马,从城外狂奔而来。
他的身后还徒步跟着两队官兵,这些官兵个个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被他们围在中间的囚犯倒是没有一点儿疲累的模样。
“都让开!”官头儿大声命令,街上的人纷纷躲到两侧。
虽是夏末,幽州城此刻却依然笼罩在蒸炉里。
官头儿的威横似乎吓到了正躲在茶馆下啃馒头的乞丐,他怀中余下的一个甜馒头掉了下来,滚到了大陆中央。
馒头就是他的命。这庞大繁华的幽州城对于此刻的他来说,都抵不过这馒头的一点星沫。
他飞扑过去,拿到了馒头,用脏袖擦了擦,咬了一口。
“滚开!”官头大喊着。
所有人满是同情地看着这乞丐,也正当所以人以为这官头儿会勒马的时候,那烈马已冲到了乞丐眼前。
“腾”的一声,乞丐便被烈马一蹄子踢在了脸上,身子倒飞出去,撞散了卖糕点的摊子。
“呸!真它吗的真晦气”
“李老头儿,弄一些茶水到我哪儿去!我这伙兄弟办了件大案子,一会少不了你的钱!”官头儿这时停下马来,朝着茶馆里喊道。
“官家喝茶怎么能收钱诶。”茶馆掌柜冒出头来,笑盈盈道。
茶馆掌柜的出现点醒了怔怔的众人。
“官家放心,保准儿管够!”掌柜保证道。
官头儿心里高兴起来,扫了晦气。
“不知齐都将办了什么大案子?”掌柜随手倒了一口茶水,走到官头儿面前,递给他道。
齐都将接过,大笑道:“关外那几个偷原煤的贼人,今儿个总算逮住了。”
此话一出,众人围过来,一言一语道:“齐都将真乃我州福官啊”
“是啊是啊,谁说不是呢!”众人附和道。
一妇人哀怨道:“那几个贼人可真是害苦了我那口子,天天下地没日没夜却也只拿到先前的半份工钱”
“这下可好了!”
一个男子问道:“齐都将,现在工钱是不是又恢复到原价了?”
面对众星拱月般的吹捧,齐都将心里有些飘飘然。
他凛然道:“此事待我禀报刘城主,只要城主高兴,说不定还能多涨几两钱。”
“各位放心,官家绝不会亏待关外的石工!”
“有官家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一人高兴大笑道。
“把囚犯压过来,让他们都看看!”官头儿正值兴起,朝着城门口喊道。
犯人们被几条粗麻绳圈着,身上也没有镣铐之类的东西,只是都光着脚。
从关外到这里接近一百里的路程。他们的双脚早已没了知觉,上面覆着一层又一层的血疤,紧闭的嘴唇干枯崩裂,脖子与手臂间也留着若隐若现的鞭痕。
近处看到他们,众人便开始窃窃私语,有的还伸头张望,似乎想看看这里面有没有自己认识的人。
一男子喊道:“齐都将可要为民除害啊,这些贼子可一个都不能留!”
齐都将呵呵笑道:“放心,少不了他们的好处!”
待让众人看了个够,齐都将大手一挥,登马甩鞭,喝到:“走!”
就在此时,异变突起。一囚犯奋力奔向人群,其余囚犯被他扯倒在地,那些士兵瞬间缓过神儿来,吃力拽着麻绳后撤,可是他们这十几人的力量竟不如这囚犯一人之力!
“公子!”青盐欲要拦住这囚犯,这囚犯的目标正是风不流!
“不必。”风不流淡淡道。
风不流盯着这人。这人年纪不过十五六岁,满身污泥。他紧紧咬着牙,一只手摸进怀里,巨大的牵扯力导致他的筋肉相挤,面目狰狞。
他一手抓住风不流的手臂,那只伸进怀里的手已经拿出,紧紧贴在风不流的手掌上,嘴里不断嗷嗷着,不知想表达什么。
他已被割了舌头!
风不流看着他的眼睛,道。“好。”
这人眼底带泪,泪中带笑。紧抓风不流的手臂也松了开来,这一松,他的人便被后面的力量掀到了半空,“砰”的一声,反倒是撞倒了几个官差。
齐都将驱马停到风不流面前,脸色铁青,对着手下喝道:“打!”
话音刚落,几个官差抽出腰间的长鞭便打了起来,那人只是窝在地上,卷着身子。
齐都将转过头来,盯着风不流半晌,本想说的话又强行咽了回去,只是闷闷道:“人没事就好!”
“行了。”齐都将对手下摆摆手,心道今天怎么竟遇些晦气之人!
“都给我打起精神,大热天儿给你们晒傻了是不是!”
所有士兵低着头,不敢作声。
“齐都将,要不让将士们喝了凉茶再赶路吧。”茶馆掌柜连忙接话道。
“就是,就是啊”众人开始附和,先前的小插曲也随之消散。
齐都将调转马头,笑道:“等我向刘城主报了结果再喝也不迟”
众人又是对他一阵吹捧,就这样,齐都将迎着赞美带着手下,驾马邀功去了。
他们一走,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大怀街头也跟着恢复正常。
风不流走进茶馆选了个靠门外的座位坐着,眼睛凝注着先前那乞丐倒地的地方。
只是那乞丐人已经不见,只留下一滩黑血,那食摊的摊主只能自认倒霉,骂骂咧咧地清理地面与落地的糕点。
“公子。”青盐见风不流怔怔出神,便倒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
掌柜这时走到风不流这桌来,笑着说道:“二位受惊了吧,这顿茶水钱咱家请了,就当给二位压压惊!”
一人跟着说道:“二位一看就是外来人,这关外的蟊贼啊,这几月闹得欢腾,搞得官府只能往下压工钱,最后苦的反而是正儿八经干活的工人。”这人说完便吞了几口茶水,以掩盖胸腔的愤慨。
“那乞丐是什么人?”风不流并没有参与到茶馆人对蟊贼的谴责中,而是问向掌柜道。
掌柜皱着眉头,思道:“从今日算起,这乞丐在这大怀街大概有十多年了,他偶尔会向我这里来讨茶喝,我也仔细问过他,可他就只会说两句话”
“哪两句话?”青盐道。
“你不怕我没钱付账,还有一句就是没想到这天底下还有好人。”
可是风不流今天却听到了第三句。
“李玉,我整天见你送他茶喝,还以为你早就认识他。”一个与李玉年纪相仿的人说道。
李玉苦笑一声,道:“我哪里认得他!我只是见他可怜,施舍些食物给他罢了。”
“唉!”这老者长叹一声。
一声长叹,使得茶楼里正义愤填膺的宾客相继收敛音量。
就在这时,一人无声无息般地现身在茶楼外。来人撇了风不流一眼,便闭上双眼倚在门边儿上,看起来似乎也对这件事有兴趣。
这人虽然一身简装,却难以掩盖自身威凛修长的身躯,双眼微闭反而衬托出那对儿浑如漆刷的弯眉,脸如刀削,轮廓分明,不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能给人一种简达豁朗的感受。
老者抿了口茶水,继续说道:“那乞丐也算是你的本家!他也姓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