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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家

有人说“家是港湾”,有人说“家是心灵的藉慰”,家到底是什么,林双始终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从起源说起,“家”不过是屋子里养了几头猪,是后来的人们赋予了本不属于它的意义。

当林双年幼的时候,她也像其他孩子一样依赖自己的父母,她也每天都期待着回到自己温馨的家中。可是自从四年级住校开始,林双开始思考,如果可以住的地方就是家,那么究竟是原来那个是自己的家还是宿舍是自己的家呢?吴青霞跟林双解释道:宿舍只是暂时让她居住,以后那里还会有千千万万的人来代替她住在那里,而家则是无论何时都能替她遮风挡雨的地方。林双又想“那些没有买房只是租房的人呢,也许有一天他们的房子也会被别人租走买走,难道他们没有家吗?”不过林双并没有问出口。

刚开始住校时说不想家是假的,一周只能回家一次这对于11岁的小女孩来说是残忍的。她第一次住在只有一米宽的小床上,第一次和其他九个小朋友待在一间寝室里,第一次和并不熟悉的人一起洗大澡堂。不过林双从小就不喜欢把自己的脆弱示于人前,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让她收获了“独立标兵”等多个荣誉称号。吴青霞看着女儿拿回来的这么多奖自然也不会想到她其实会在熄灯后因为想家而躲在被子里抹眼泪。就这样,林双在最需要被保护的年纪里学会了独立,她和“家”的羁绊也渐渐被消解。

也是这一年,苏子炎渐渐成为了不一样的存在。其实林双也不清楚一开始是出于怎样一种情感让她觉得这个男孩和其他人不一样。也许是因为想家的林双在和他一起玩的时候会有一份安心,就好像自己还是那个有人可以依赖的小女孩。喜欢一个人总是说不清道不明理由的,尤其是在林双把这当做一种习惯后再去回溯最初的缘由。她只知道当她深受体重困扰的时候,这个男孩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嘲笑她;当她因为想家情绪低落时,这个男孩会讲笑话逗她开心;当她觉得自己会孤独地在这里待很多年的时候,这个男孩会告诉她“他会一直陪着她”,尽管这只是个美好的谎言。不过现在再去找一个喜欢苏子炎的理由显然已经是无用的了,因为这份感情现在是切切实实存在的,深刻、美好却又布满荆棘。不过林双还是会去想象,如果那一年她没有住校,如果她一直活在父母营造的舒适圈里,会不会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也许会,也许不会……

如果说四年级的林双的坚强是硬撑出来的,等到五年级的时候她是真真正正习惯了离开家的庇护在外面“独闯一片天”。原来装习惯了,就会成真,真到连自己都欺瞒了过去……五年级这一年还发生了一件重要的事——李雪怡也开始住校了。有了这样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孩的陪伴,住校的时光没有那么难捱了,感觉打打闹闹间就又到了每周回家的日子。“家”对于此时的林双而言更像一个补给站。把一周换下的脏衣服背回来,再背走一“麻袋”够她和李雪怡两个人吃一周的零食。食物,零花钱,还有小区旁边的舞蹈培训中心这些词渐渐代替了“依赖”“庇护”,成为林双心中“家”的标签。

再长大一些后,林双和“家”之间的纽带好像更加稀松了。林双有时候会想,为什么所有人在周五下午就都要回家呢?当她得知周五放学的那一刻并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的欣喜,但是为了合群,她通常也会显现出一副开心的样子。“回家”并不会让林双感到反感但同时也不会让她感到兴奋,这件事就好像每天都要吃饭睡觉那样平常,也好像到了周日傍晚就要回学校那样有规律性。

林双有时候也想不明白是因为自己太冷血薄情了吗?她从来不会像李雪怡那样热情地拥抱自己的父母,甚至回校时彼此赠与一个分别吻。淡淡的一句“我回来了”,淡淡的一句“我走了”就是林双与父母最常用的沟通,当然某些时候吴青霞女士灵光闪现地忽然想要抱一抱自己的女儿,林双也并不会拒绝。林双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和“家”之间会是熟悉而又间离,惧怕而又敬重的。

事实上,林双的家庭可以称得上是幸福的,不似单亲家庭中的孩子那样,为了跟父亲还是跟母亲的选择而痛苦;不似穷苦人家的孩子那样,为了生活费而愁容满面。林双时常也觉得自己太过贪得无厌,所以她尽量扮演好一个乖女儿的角色,上游的成绩,拿的出手的才艺,也许她没有达到顶尖优秀的水准,但是和吴青霞那些同事朋友家的孩子比起来,她的胜算还是很大的。能够让吴青霞和自己的“老姐妹”在谈论自己孩子的时候抬得起头,得到别的家长的羡慕,林双也算心里好受一些。至于林天立,也许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一个好男人。他很少与吴青霞发生争执,对于吴青霞的大多数批判也都是一笑而之;他不会在外面把男女关系处理的很乱,他宁愿在家睡大觉也不想出去应酬。可是这样一位父亲,林双却不知道该如何与之相处。说真的,某些时候林双觉得老潘和林天立有着很相似的地方,可是林天立和她之间毕竟有着血浓于水的亲缘关系,用对待外人的方式来和自己的爸爸相处,林双也会觉得有些愧疚。

这样幸福的家庭却没有养出一个无比阳光的孩子是令人诧异的。林双觉得自己好像一根高高的竹竿,在耀眼的阳光下,所有人都认为她是灿烂的,可是在她身后却拖着一条长长的影子,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

林双曾经也试图打通自己和父母世界的隔阂,但是她失败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在吴青霞的世界里,一切都是用金钱衡量的,为什么朋友间的礼尚往来最终会变成金钱交易,为什么自己的兴趣爱好最终都会变成一道道的工资线。林青霞告诉她,这是因为她不缺钱,所以她不明白金钱是多么重要。林双无法接受当她满心欢喜地带着朋友们送她的生日礼物回家时,吴青霞会查询每件礼物的价格,朋友间最单纯的情谊忽然都变成一个个冷冰冰的数字。更让林双无法接受的是,吴青霞会根据朋友送的礼物的价格排序,等他们过生日的时候,吴青霞就会查看当时他们送出礼物的价格,再根据这个数字让林双给他们回赠误差不超过五块钱的礼物。大概也是这个原因,林双后来不再会因为朋友赠送的礼物而开心,因为她知道她收到的也是一项任务,一项如何赠送回一个同等价值礼物的任务,哪怕那些礼物毫不走心,毫无特色,只要价位正确了就行了。

林双也不喜欢吴青霞的颜值决定论。在吴青霞的表述里,女人可以愚蠢,但不可以丑陋。仿佛每个女人生下来就是一件商品,漂亮的脸蛋意味着你可以卖出一个高价钱,不漂亮的脸蛋意味着你只能清仓大甩卖。男人好像就是带着钱,挎着篮子在市场中挑选这一张张脸的顾客,你口袋里的钱多就可以挑张好看的脸,口袋里没钱就凑合去买打折的。大概在吴青霞的眼中,林天立就是口袋里钱多的顾客,而她就是高价钱的“商品”。林双自然是接受不了这样的理论,如果一切如吴青霞所说,那人的内涵有什么用,人的感情有什么用,人为什么还要后天努力?友情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爱情更不是一场买卖。

尽管林双和吴青霞的想法有着天壤之别,但是原生家庭总是会对孩子有着不可磨灭的影响,比如,林双看人的第一眼就会对对方的颜值有个评分。林双知道这样以貌取人是不可取的,可是她的这个评分系统好像非条件反射一样,见着人就要开启。林双害怕自己被吴青霞的世界观渐渐侵蚀,所以她有意识地逃避和家人的交谈。

而林天立身上大概有着林双最不喜欢的市井气,林双不明白为什么吃午饭的时候,林天立总要打开电视,播放《爱情保卫战》,并把声音调的巨大。她真的很不喜欢这个节目的背景音与林天立咂嘴混合在一起嘈杂的声音,可是她也没有向林天立提出过让他关掉电视,或是“吃饭的时候你安静一点”这种建议。其实林天立并不是那种听不进建议的人,只是林双害怕自己这样说话会伤了他的心,林双觉得自己好像没有权利这么做,也不该这样做,于是她只能默默忍受。林双也很怕让自己的朋友遇见林天立,所以她从来不曾邀请别人来她的家里玩。林双不想承认,也许她是觉得自己有这样的父亲有些丢人…明明不缺钱,却总是穿一件劣质的白色背心,每到夏天汗渍就会印在背心上,看起来极不清爽;出门在外总喜欢占点小便宜,买个橘子还总不忘让人家多送他一个,超市的免费试吃他更是永远不会错过;明明没有什么文化却总喜欢打肿脸充胖子,结果和人聊两三句就露拙……林双之所以纠结,是因为她一面不满于父母的很多观念,一面又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是不孝顺的。

所幸,高中的学业是紧张的,吴青霞不会再拽着自己的女儿聊着其他不相干人士的家事,林天立也没什么机会拉着林双上街品尝一溜边免费的食物。林双回家后就躲进自己的书房,将自己与这个“家”暂时隔离开来,也许是儿时失去了沟通的机会,即便现在有时间,林双也不习惯再与父母诉说自己的快乐,自己受到的委屈。林双与父母之间的话题只剩下枯燥无味的成绩单,生活费的索要以及偶尔维持家庭和睦的寒暄。

“家”对于林双来说更多是一种责任,与这个年纪其他孩子不同,“家”不会让林双感到放松,随意;相反,她依旧在伪装,装作她能够理解父母的观念,装作一切都还不错的样子。在学校,林双扮演着学生;在家里,林双扮演着女儿。学业上的压力,林双要自我释放;家庭中不愉快的交谈,林双要自我消化。原本可以开启简单模式的她,却硬生生把自己过成了“困难模式”。

人这一生大概都会有两次成长,第一次是学会离开父母独立生活,第二次是学会和自己,和父母,和这个世界和解。当然成长一定是有代价的,现在的林双大概只完成了第一次的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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