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珍离开之后,赵朴抓紧时间搜查整间宿舍,力求掌握更多信息。
他首先从宝珍的位子开始,赵朴把宝珍的挎包打开,见到最上面是那个刚放进去的饭盒。
他拿出饭盒,发现挎包里面还有一个硬封皮本子和一支红棕色外壳的钢笔。
宝珍的字迹非常娟秀,在本子中摘抄了许多句********** 的语录。她应当是一个非常仔细的女孩儿,经常在本子空白的地方写下自己对于某句话的理解。
宝珍的位子下面放了一个藤编的篮子:里面是一些人民教育出版社与工人出版社出版的各个科目的大学课本,另有一个印花蓝布,里面包了许多“何宝珍见收”的信件。
赵朴刚要把蓝布包放回去,却突然见到一个右下角印有“XX师范大学”的光洁崭新信封,收件人写得竟然是“尹秀芬”。
这三个娟秀的字迹很是眼熟,赵朴皱起眉头——写下这封信的人是何宝珍。
他把信件收在身上,桌子下面的东西全部归位。
赵朴走向宝珍的床铺,枕头底下放了一把木梳和一只非常小的小圆镜子。
宿舍里四张床铺的枕巾是一模一样的形制样式,不知道是学校统一发放的还是因为这个年代商品经济不发达、供货购货渠道单一的巧合。
枕巾是纯棉布的,上面印有两团绿叶红花,空白的地方还有龙飞凤舞的六个大字:抓革命,促生产。
宝珍的这方枕巾被洗得干干净净,微微散发出皂角气息。赵朴在枕巾的右下角看见一个用快要褪色的红线描绣出来的“何”字。
宝珍的床下有一对老式皮箱,应当是猪皮材质,一个金属牌子钉在表面:广西玉林皮革厂。
赵朴把箱子打开,蓝绿色的内衬布上有一片暗红色的污渍,这块污渍似乎有些时间了,肉眼已经分辨不出来者究竟是不是血迹,不知道是怎样弄上去的。
箱子里面装着的大多是宝珍的衣物鞋帽,换洗床单。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赵朴站起身来,走到宝珍的邻床,这张床对着挂有装着烤馒头片蓝挎包的椅子,应当是宝珍口中的“阿芝”或者“孙思甜”的床位。
赵朴弯下腰去,手即将碰到床上的枕头,就听到一个女声质问道:
“尹秀芬?你又要偷偷做什么事?”
他回头去看,见到一个长相十分标致漂亮的年轻女孩儿。
她身材高挑,肤色略深,杏眼桃腮,鼻子与嘴巴长得十分秀气。
这个年代的年轻女性平日很少有涂脂抹粉、化妆烫头的,大多素面朝天,朴素自然。
进门的女孩儿见赵朴不回话,于是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吵嚷道:
“你离阿芝的床远一点!离我们都远一点!你怎么能这么坏!”
赵朴于是知道,这位应当是对尹秀芬颇有敌意的孙思甜。
孙思甜冲过来,一把拽过赵朴,赵朴条件反射地挣动了一下。孙思甜见他反抗,于是更加气愤,她的脸颊涨得通红,大眼睛又黑又亮,似乎带着水光,她控诉道:
“我就知道,你今天一定是装病!你躲在宿舍里想做什么?!阿芝呢?阿芝说要早点回来看住你,她现在在哪儿?!”
赵朴直起腰来,活动了一下手腕,心里琢磨,看样子,孙思甜与阿芝对尹秀芬的看法与宝珍有很大不同,在前两者的眼中,独自呆在宿舍的尹秀芬甚至是需要提防看押的。
“我不知道。”赵朴说:“我在这个宿舍根本没有见到阿芝,我怎么知道她去哪里了。”
赵朴说的是实话,这个宿舍里他现在唯一没有碰面的人,就只有阿芝。
——哦,不对,还有赵朴所扮演的角色,尹秀芬。
孙思甜闻言冷笑一声,讥讽道:“怎么?现在又没有外人,你为什么还要装?真是好演技啊。”
她说话连珠带炮,口沫横飞:
“阿芝以前跟我说你两面三刀,一面哄着我和宝珍,一面欺负她,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我还不敢相信。你真是好能装,把我骗得好苦啊。”
“要不是你可怜巴巴、像狗一样求我说马德华不放过你,你已经后悔和他交往了,我犯得着为了帮你放着毕业后教书的铁饭碗不做去争什么垦荒发起人吗?”
“现在我被同学们怎么看待?何宝珍那个蠢货什么都搞不清楚还敢捅到何司令那里,对她亲爷爷说一通什么乱七八糟的胡话,我的里外面子都丢了个透。”
“尹秀芬,你真是我长这么大见过最不要脸的人。”
赵朴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接受了对于尹秀芬的另一面评价。他见孙思甜双眼气得通红,姣好的面孔上杀气腾腾,担心对方直接开打,不肯再透露出更多语言信息,于是安抚道:“孙思甜,这里面有误会。”
“误会?”孙思甜伸手揪住赵朴的领口,抬头迫近他的脸道:
“哪来的误会?你无数次背地里奚落阿芝的长相是误会?你让阿芝离我和宝珍远一点是误会?你同马德华讲阿芝和她妈妈的……哦对,还有马德华,你不是哄骗何宝珍那个蠢货和你好得同穿一条裤子么?”
“她在家里求了那个糊涂爷爷快一年,要给你和她未来安排到一处工作。为什么你又去同马德华勾搭?你真当他是什么好人吗?我实话和你讲,马德华家里没有宝珍好,还不如我家,他可没有办法给你把后半辈子安排的妥妥当当。”
“你跟马德华说了那么多不要脸的话,马德华转头就告诉了他那些好同志、好伙伴。我们三个,都被你拖累了,让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那群疯子,”孙思甜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崩溃道:“那群疯子要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他们聚集起来要把我们当敌人给斗争打倒!还有何司令,大家都要被你害死了!”
“要不是阿芝同我讲清楚了,我还不会发现你的面目呢。”孙思甜说到这里,喘了口气,松开赵朴的衣襟。她转身越过赵朴,走向桌椅,淡淡道:“我不同你讲旁的了,过了今晚,宝珍、阿芝都不会再同你好。”
“我们约好了要一道谈话,谈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何宝珍个傻子也不会再……”
孙思甜一愣,看到桌子上熟悉的饭盒与阿芝、何宝珍两人的挎包,好似天塌下来了。嘴唇颤抖道:
“人呢?”她转过身来,双目血红,死死瞪着赵朴,大声喝问:
“尹秀芬!你讲清楚,你把她们两个怎么了?为什么东西还在,人却没了?”
她又陷入了新一轮的疯狂,神色好似女鬼:“你不是说没有见过阿芝吗?阿芝的包在这里啊!她今天下午还带着包呢!”
赵朴决定把锅推到别人身上,面不改色道:“我没有见到阿芝,两个包都是宝珍拿回来的,她还替阿芝带了饺子。”
孙思甜努力去判断这个说法是否合理,她狐疑道:“那宝珍呢?她又去哪里了?”
赵朴如实回答:“打水去了。”
“打水?”孙思甜一愣,下意识道:“阿芝下午课堂上告诉我们,她妈妈生病休假了,今天学校没有人烧锅炉,宝珍到哪里打水?”
赵朴心里咯噔一声。
“不对!”孙思甜突然跌跌撞撞扑到阿芝床边,推开赵朴道:“我进来的时候,你在阿芝这里做什么?!”
赵朴还没有想好怎样糊弄她,孙思甜却已经开始翻找阿芝的床铺,她把手伸向枕下,突然一抖,尖叫着扔掉枕头。
阿芝的枕下压着一把刀,上面缠了很多头发,有星星点点的皮肤组织挂在头发上,已经有些干涸的血迹看起来令人作呕。赵朴一看到那把刀,就知道大事不好。下一秒,孙思甜的哭喊声响在耳边,她尖叫着拿起刀扑向赵朴,口中咒骂道:
“疯子!你去死啊!尹秀芬,我杀了你!”
她的指甲倏地变长,口中不断流出腥臭乌黑的血液,周身的血肉一下子干瘪下去,像是一具从墓地里爬出的干尸。
赵朴手中还握着季铭给的曲棍球杆,他猛地把球杆挥出去,球杆打在女鬼身上就好像撞到了一堵墙。
赵朴急速闪避开女鬼的攻击,脑海中不断地梳理着已知的线索。
……
李尧终于缓过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朝季铭走去。
后者在他休息的途中挡住了大多数的松枝,身上的伤口增多了一倍不止。
“我想到了一个主意,”李尧说,他看着满地枯黄的松针,缓缓道:“干票大的吧,我们纵个火。”
季铭百忙中慷慨地给了他一个眼神:你在说什么鬼话?
李尧叹了口气,苍白的脸上现出奇妙的微笑,啧啧了两声,自我夸奖道:
“这真是一个绝佳的想法,李尧一定是一个天才。”
季铭动了动唇:“火呢?你要现变出来吗?”
他们都没有随身带着火源的习惯。
李尧费力地俯身去捡地上的松枝,他口中喃喃不止,看起来神叨叨的:
“火,诞生于大自然。天上的闪电劈中山林间干燥的植物,燃烧就发生了。”
“火是燃烧产生的光和热,火也可以带来燃烧。”
“人类学会用火开始于——”李尧腿间一软,跪在地面上,他不再试图起来,专注眼前的地面,手上不断地动作。
“开始于,钻木取火。”李尧头上的虚汗混合着额角不小心磕出的伤口处的鲜血,像一条即将干涸的生命之河,在苍白的脸上蜿蜒地流淌。
……
王中英的左手被烫得很厉害,起先只是红肿,然后在活动的时候蹭到表层的皮肤,发觉它已经没有弹性,一触即破,像是破碎的蛋壳一样逐渐剥落。淡黄的脓水混合着红色的血丝不断流出。
这样骇人的伤势没有让他分出注意力,他全副心神地观察眼前的两根喷有不同颜色漆的金属管道。
水房共有8个大型电热水器,外壳是金属的,王中英手中仅仅有一根棒球棍作武器,没有办法对它们进行破坏。
他潜心研究了许久,王中军站在高台上提醒道:“中英,五分钟快到了。”
在王中军眼里,弟弟此刻仿佛是拆弹精英,在同复杂的线路打交道。
王中英爬起来,地面已经完全被热水淹没,无处下脚,他蹭着热水器最边缘的水泥台阶,一瘸一拐地向另一侧高台上爬去。
“怎么样?”王中军问道,“摸清楚了吗?”
“每个热水器外附有两根金属管道,”王中英深沉道,“一根红色,一根蓝色。”
王中军于是惊恐道:“我选红色!”
“为什么?”王中英疑惑道。
“选了蓝色的大部分都被炸死了,”王中军回忆起来,“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
“我想选蓝色,”王中英道:“我的意思是,我想堵住蓝色那根管道。”
“蓝色上面写着是进冷水的管道,上面有一个锈了的小突起,应当是开关,我们把它堵住,”王中英道:
“这样就能从根源上杜绝它继续流出开水了。”
“红色是出热水的管道,光滑坚硬,没有任何突起,它连着热水龙头,”
王中英无奈道:“我们已经试过了,热水龙头根本关不住。”
王中军犹豫许久,对弟弟的信任战胜了恐惧,他点点头道:
“好好好,只要它不会爆炸就行。”
“下一个五分钟,”王中英道,“我们去把它们进冷水的开关都关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