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不钓寻常水
小溪边,一捧新土还不如锅盖大,更是寒酸的都没有一束鲜花。
高童双肩无力低垂,任由扁担水桶落地翻滚。
世事无常,前几日还有说有笑的女人就这么没了,还没绽放出属于她的花季,就这样草草离世,走的如此匆匆。
“一千多里跑过来,怎么说走就走也不打个招呼。”高童叹息埋怨,从脚边扯了几朵黄菊捏成一束,立在了坟头前。
这脚下的坟头,还真是寒酸到家,就连块石碑都没有,甚至高童在摆放鲜花的时候还犹豫是否摆在了乔燕妮的脚下。
他谈不上伤心,但落寞难免,这白头山两千多口,高童也仅仅与乔燕妮相识。
人是很微妙的,根本做不到淡漠无情,高童做不到,但有人就可以,肆意轻快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之际,高童的心已经因为长眠者被打搅而愠怒起来。
带着一股隐忍的愤慨,他回身看向来者。
男子一身青色长袍头戴儒巾,脸色保养极好光泽十足,他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近,视线从坟头挪移到高童身上,打量一翻,再不去看,望着远处菜园田野颐使气指道:“你是何人?”
说话看眼,此为基本的礼貌,就算不对人微笑,也不至于看着别处对身边人讲话,这种需要人仰视的态度只有两种人具备,一种是高位者,另一种,需要管教者。
对方不带一个随从在身边簇拥,高童自然不信他是这白头山的宗主掌柜,经历的越多才会明白,越是位高权重的人才越加平易近人,只有半斤八两的半瓶子才到处炫耀自己的身份。
这种人,欠收拾,遗憾的是,高童现在不具备这种份量,忍了。
他目视来人,挤出一丝也不愿给的微笑,“师兄,我是这死者的同乡,前几天说过一回话所以觉得应该来探望一下,不知师兄与乔姑娘是何关系?”
“哼,你打听的也太多了,许多事,知道的少活的长久。”青袍青年爱搭不理教训道。
高童略微皱眉,对方来了就把侧身和肩膀留给他,问过之后自己却用不善的言词对答,实在让人怒火中烧。
这种人,不用一点激将法来搞一下,恐怕什么都不会吐出,高童也不惧怕因此惹恼对方,有些人自大惯了,总要有人来怼的。
“她本是梁家指腹为婚的女子,逃到此处除了打算修行,其实还有个……算了,想必梁家的人也不想我乱说一气。”话落,高童拾起挑子木桶就走。
“慢着。”韩东开口,满以为能叫住高童,却发现对方依旧在捣鼓水桶准备远去,他忍不住怒斥抬高声调,“你没听到我在跟你说话?”
这一次,高童听到了,扶住摇晃的咯吱吱木桶笑道:“师兄你说什么?”
“你刚才的话好像没说完,她来白头山还要办什么事?”
姥娘的,现在轮到我教训你了,高童语调轻快道:“知道的少活得久,我也是为师兄考虑,何况还不知道师兄大名,对了,我叫高童。”
“哼,舍下韩东,在灵草园执事花无叶座下做事,如今已是买办供奉。”韩东说这话的时候,腰椎比平时多拔出一截,高人一等。
果然是他!
高童尽量把眼神放的恭维一些,说道:“原来是韩供奉,失敬,我听乔燕妮说,你带给她的印象极好,与你也算有缘。”
“不要说了。”韩东立刻一甩袖口,转身背对高童和新坟,冷哼道:“她的感觉如何,与我没有半分关系,今后,我也不想听到有人说乔燕妮与我如何如何,我倒是觉得,你似乎并不只是她一个普通同乡,这种话,像是女子可以对同乡讲出的么?”
“那是她的事,她想对我说,我也管不了,与我没有半分关系,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去挑水,师兄告辞。”
“让你走了吗?你还没回答我。”韩东的语气越加临近忍耐边缘,随时都会出手攻击。
就在此刻,远处一声吆喝,已经打断了这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氛围。
“干什么的?不挑水偷懒么,没见菜园都干枯了。”
一个手握长鞭的胸毛汉子趟着野草走来,身后,跟着几个挑了木桶的新人子弟。
来人走近后一见韩东,立刻脸庞堆笑,昂首的脊背也向前弯曲少许,笑道:“原来是韩副供奉啊,哎呦呦,你看我这嘴,是韩供奉,韩供奉,怎么了,在这管教新人子弟么?”
胸毛师兄转移视线,站直后语调懒散懈怠,对高童道:“你干什么的?”
人比人会死,高童不敢托大免得给自己今后找罪受,刚刚对韩东那样,他不过是想要激出些内幕,却还没等刮出多少油就被胸毛等人冲了。
他尴尬一笑,双手摇晃一下扁担钩子下方的空桶,道:“听说老乡没了,一个女人家也不容易,我想过来添把土,正巧遇到韩东师兄就想请教一些修行上的事,没事了,我马上去挑水。”
“别想偷懒啊。”胸毛师兄手里鞭子一抖,噼啪的响声尽显铁腕风范。
高童临走前,不忘对韩东打个招呼,他可以判断出乔燕妮的死与韩东脱离不开关系,但现在的实力,不足以硬抠出真实死因,所以,给韩东留下的印象不能太作死,充其量不过是不会说话不懂眼力劲的废物子弟罢了。
一天无话,太阳落山后,高童煮了米粥对付着吃些咸菜,提了钓竿走去菜园北小溪。
小溪中都是鱼,不算肥但贵在多,能为外门杂役子弟的平日三餐添些油水,修行打熬身体,营养跟不上可不行,毕竟谁也不是神仙可以炼丹来补,也只有依靠粗茶淡饭中的荤腥来解决。
除了这,高童其实还有打算,龙虎门的山谷中最后那回,井口里钓了的鲤鱼吐出珠子,明显是稀罕玩意,只是当时太急躁,事发突然下高童都没来得及消化干净一切,就要匆匆逃窜,现在想想,那井绝对不一般。
事后,他也想过多次,第一回是偶然吧,但井口填了后,旁边的第二口里面明明都是渗透出来的清水,到底是谁放进去了如此宝贵的鲤鱼。
鲤鱼吐丹珠,还真是头一次见,那玩意果真是好东西,高童被短袍男硬塞了一颗在嘴里,入腹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一下翻倍的剔透起来,许多让人烦躁的事都清楚了,比如曾经在村子里的难以相处人际关系,再比如被困在虎谷时被许多人欺负,推动水车明明出的力气最多,却还是被排挤被压迫,他一直困惑人际关系的难以相处,有时恨不得宰杀几个阴损嘴脸的家伙泄愤,但是丹珠消化的瞬间,他似乎一下学会了解决其中之道的精髓。
好像是,有些变聪明了。
只是可惜,另一颗被蒙面的黑衣人带走,不然……
心里如是想着,他把钓竿上镶嵌了蚯蚓,丢进小溪中。
菜园里不缺蚯蚓,平日里高童就会收集,加上菜叶里的菜虫,就不愁钓饵了。
晚风瑟瑟,只能拂动柳叶却带不起水面波纹,借着月光,高童甚至能看到杂鱼泛起的水花,鱼漂却一下不动。
黄昏到日暮,足足熬了两三个时辰,修行人不缺时间那也只是针对而言,眼见自己蹲了一个晚上,硬是没鱼来咬钩吞饵,高童急得屡次三番更换新鲜饵料,只可惜,依旧于事无补。
“缺德玩意,想喝点鱼汤还真难。”眼见月上柳梢,他实在等不及了,再说明早还要晨起给菜园松土做早课,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回去吐纳运功,万一能比别人早些察觉到灵气热流在体内诞生,就能出色于人了。
带着不满,高童干脆将木盒里几十条蚯蚓都撒进了水里往回走。
扛着钓竿他一路火气,这破烂小溪,鱼都是傻的,不知道蚯蚓好吃不成?就不如虎谷井口里那鱼。
月是家乡圆,白头山的傻鱼都不如虎头镇那边井里的……井里?
高童脚步停顿,路边正有一口水井,可是早些时候上一批新人子弟挖出来的,因为水不够用也就没人在这打水浇地了,下午高童还低头往里面看过,顶多一丈深浅,四外井壁上结了厚厚的一层青苔,别说鱼,草虾都不会有一只。
他也是闲着手痒,说到底还是因为鱼钩上的蚯蚓仍在,于是随手把钓竿一甩落入井内。
下一刻,猛然一股拖拽的力量井口内传出,把竹竿梢头拉到弯曲,鱼线发出嘶嘶破风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