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明光是我救回来的，当年绑架他的是王后的同族，更准确的来说是王后的同胞哥哥”，颜达严肃地道，“只是，我只觉得在那件事之前、他就有些隐隐的不对了。”
颜达扶住师夜光的肩膀，慢慢走出花丛，坐在花庭石凳上。
师夜光有些犹豫道：“阿颜，明光变成这样，有，有我一部分原因。如果我对他关心再多一点，也许，也许事情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颜达语重心长地道：“不是你的错，哥哥，后面的事情你也看到了，如果明光内心没有可乘之隙，‘衰’魔也没有任何机会”，
师夜光顺从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叹了一口气，回道：“阿颜，我在想，到底是什么时候，是明光被绑架的时候、还是那一年补谷雨祭天的时候。其实，这几百年来，我想过很多次，也许就是因为我插手蝗灾，让青腾遭此覆灭之灾，若不是我，也许也就是饥荒个几年，可是因为我、一届神官插手了人间事，所以必须要有更大的灾难来覆盖，或许，不，我做错了”，他抬起一只手盖住自己双眼，喃喃道：“要不是我，你和明光便都是好好的殿下，青腾也是好好的、国泰民安，甚至言心、言乐和言生也都好好的，为什么我要来青腾，为什么我要立什么无名观、收徒弟，为什么…”
“哥哥，没有为什么，安定蝗灾，便是拯救了无数生命；每年谷雨祭天你为家家户户写谷雨贴，便有一年的谷雨丰登、便有无数青腾国民免去了疫病之灾；而且”，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才用更轻柔的声音道：“我很高兴能够遇见你”。
师夜光慢慢地将手放了下来，道：“阿颜，可是，我可能还是做错了，一开始我就不该插手”。
颜达侧头看着他，道：“哥哥，你没做错。不如哥哥想想，如果重来一遍，会不会还是这么做？”
师夜光这才重新将头抬了起来，他着实被颜达这一问问得怔住了，是啊，就算重来一遍，即便没有那天在街头与虚光、明光相遇，没有入殿为国师，没有立观，他也还是会插手蝗灾，他又如何能看着青腾国民遭受饥荒之苦，不管是七百年前还是现在。
“哥哥，每一件事情你都没有做错，都是为了黎民百姓，错的不是你，是天，是人心”，颜达缓缓地道。
师夜光一把捂住他的嘴，眨了眨眼，认真地道：“阿颜，别乱说，其实你看，我们飞升的时候，天劫是由九重天上的真神们决定的，其实也与仙京、与帝君都没有任何关系，所以...”，说到这里，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有些懊恼；
此时他突然觉得手心痒痒的、有濡湿的感觉和温度，一颗心微微颤动，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道：“阿颜，在义庄我们见到的便是‘苦’，如今是‘衰’，便有理由相信另外两个心魔也许在什么其他地方已经出现或将要出现；之前在义庄我们没细查小艾，只希望花剑和柳浪能在她身上查出些端倪，毕竟同在‘仙乐坊’”。
“哈？指望他们俩，还不如把希望放在远梅身上”，颜达一本正经地道。
师夜光想到花剑和柳浪这两个人的别扭样，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和颜达相视而笑。
“阿颜，事多人不愁，我们不如...不如先去找到明光吧，我总觉得，他不应该是现在这样”，他说得有些犹豫、毕竟这兄弟二人前世结怨，可在师夜光看来，颜达虽然嘴上口气硬、可是施法的时候还是没有下狠手的。
“哥哥，听你的”，颜达看着他认真地道，双眼澄澈没有一丝犹疑和不悦。
师夜光看了他眼睛半晌，突然觉得心有些潮湿，他突然伸出双手抱住了颜达，慢慢地，颜达觉得肩头有轻微的颤抖，他回抱住师夜光的双臂又紧了紧，只稍稍侧头贴在师夜光的头发上，什么也没说，这一刻，沉默又温暖。
耳边响起师夜光低低地呢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颜达只道：“都过去了，哥哥，你看，我如今可是‘拂峰显珠录’排行前三呢”
过了许久，师夜光终于停止哭泣，慢慢抬起头来，四目相顾、都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皇城内，颜达言之凿凿地说，自己是最了解明光的，于是师夜光跟着他来来回回、走来走去，连无名观、歌乐山都走了一圈，却都没看到半点明光的影子、连‘衰’魔的气息都没有，只见颜达的面色越来越僵，似乎是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他道：“哥哥，之前你说骊翼对么，还有九凤，那哥哥可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嗯？关系，阿颜之前在胭脂海不是说，四心魔是前鬼王骊翼的下属？”，师夜光也走的有些乏了，便恹恹地回道，并未多想。
“嗯，四心魔是无形的，只有真正蛊惑到四颗人心才能成为实体、四心魔皆成为实体之后九凤便会出现，前任鬼王骊翼便是第一只九凤，所以只要有心魔在、九凤是灭不掉的、有第一个骊翼、便会有第二个，而这几百年里到底出现过几次九凤没有人知道，说到底，即使成了神、成了鬼，怀抱的也都是一颗血肉之心，所以不分人鬼神，会否被蛊惑在于自身对欲望的把握”，颜达边走边道，师夜光兀自思索、并没有意识到颜达正带着他走去哪里。
只是颜达这一番话说的师夜光心头一震，他反复回味，心道，三届界之内无不可蛊惑之人，而这心魔却是个老不死的，既然灭不掉为何不封印起来？
想到哪里问到哪里，他便问了一句：“那当年灭骊翼之时，为何不封印九凤，据我所知不管是天界还是鬼界，封印邪魔的法子不计其数，岂能放任？”
“九百年前，’文论鬼‘上记载，现鬼王鹤尘灭了骊翼，只是，我不信。以鹤尘的为人，不可能放任心魔逍遥人界，”话未说完，只听“嘎吱”一声，沉重的门扇声响起，眼前出现一条漆黑的地道。
“哥哥，到了”，颜达双手向前，在虚空中推开一扇不存在的门，眼前便呈现出这条延申向地底深处的隧道，师夜光一眼向下看去，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暗似乎蕴藏有吞噬一切生气的死气。
“这是…...天牢嚒？关押言心和言生的？”，虽然对这皇城里的地形也不甚了解，可是看到那条黑漆漆的地道的同时、他心里便知道那是天牢了，他曾经无数次来到此处，只是此刻这条地道更让人心生寒意。
颜达点点头、打了个响指，托起一小团火焰走在前面，只是这黑暗便如师夜光所想，果然如同之前他在七百年前下鬼界只是所遇到的第一层黑暗一样，胶着粘稠、令人窒息，且传来刺骨寒意，还好颜达手心的火焰却似乎完全不受影响、昏黄的火焰刚好照彻二人周身、且阻隔了四周寒气。这一点温暖立刻让师夜光老老实实地跟在他后面，慢慢向下行去。
这条通向天牢的地道盘旋而下，仅容两人通行，且地道紧紧地挤在两侧石壁中间，不过这次似乎走得时间有些长、两人走了一炷香也完全没有要到达天牢的任何迹象。
颜达停了步子，一只手向后示意师夜光也停下，他回头点了点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手中那一团火焰陡然熄灭，一片黑暗之中只有师夜光眉间晦暗的金茫闪烁，渐渐的便连那一点金色也渐渐暗去。
二人屏住呼吸、又沿着石壁一侧往下行了一段，一片漆黑之中，师夜光摩挲着右侧石壁下行的手似乎摸到了什么东西，又潮湿又滑腻，似乎是什么黏糊糊的动物的皮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