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回无名观,西南王下属极力反对,十几人齐齐长跪不起,领头副将道,
“王爷,国主还未下令、且升龙太子不出半月便要夜访中军细商兵路事宜,还请王爷三思啊”;
话毕,其余数十人纷纷齐声道:“恳请王爷三思”。
西南王虚光一手抚剑,一手示意众人起身,掷地有声地道:“诸位请起、勿需跪、也勿需多言,本王有权宜之策,定不负诸位厚望、不辜负国主信任;与升龙太子之约,一切照旧”
他等不了、便也只能落个一意孤行的罪名。
事前他已在心中演习过数十次,若日夜兼程,差不多十日也可来回;况且,再过五日太子诺明光登基,即便自己回到皇城未得到太子、不,新国主手令应当也可趁乱进城,而且他要去的只有废观无名。
想到此处,他命自小跟在身边的暗卫扮作自己模样、自己悄悄趁夜出了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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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龙与青腾夹击鹤玄一战,不可谓不惨烈。
史书上记载:“青腾国号‘兴’元年,秋色里,黑云压城、甲光向日祥云起;角色漫天、西南血脂凝夜紫;半卷援旗,霜重鼓寒声不起;报国意,西南王携芮仙为君死,青腾升龙虽胜犹败,国气大损”。
那一场战事,升龙并未尽力、竟是和宜乐暗地合谋,意在待两国两败俱伤之时寻可乘之机。
只是不知为何、青腾与鹤玄两败俱伤之际,宜乐退军、升龙军中突发疫病,困局竟是迎刃而解;战事本就在青腾主场,这一役后鹤玄军元气大伤、天姓主将率军撤退。
按理说,这一战虽败犹荣。
鹤玄素来兵强马壮,觊觎青腾数十载、为此战筹谋了数月;
而青腾国主、抽空军用逾数十年之久;便是这几年西南王竭尽心力、散尽家财,麾下可战兵马不过鹤玄不到十之三四,如今这已是最好的结果。
青腾皇城内,举国欢庆,国主更是将两名鹤玄派来的卖国细作在百姓面前斩立决、以快民心,以儆效尤。
人人都欢欣鼓舞、各业都比之前更欣欣向荣。
而西南王也并非如史书记载战死于边塞,而落入了升龙之手。
升龙快信青腾新国主,升龙国素来仰慕西南王威名、称其文能安邦、武能定国,且言之凿凿,遂恳请青腾国主让西南王留在升龙教习数年,以保青腾升龙二国纵横之谊、长治久安。
听着来使这一番声情并茂,端坐于龙椅之上的明光,面色阴晴不定、嘴角勾起一抹诡笑、眼里却闪过一丝杀气,命升龙来使先去皇家驿馆休息后。
他目光有些游离却振振有词,道:“各位爱卿,朕以为、与升龙远交,不仅可摄鹤玄、亦可定宜乐。国事长远、不可凭此一战定对错。此次升龙、鹤玄皆元气大伤,西南王留在升龙,也可为我青腾互通升龙讯息,可谓一举多得啊”,说罢,他瞟了身侧师夜光一眼。
而身边师夜光心思恍惚,他方从西南战场赶回,此刻身着黑沉窒息的国师服、面描黑色图腾立于龙椅侧;他神思飘摇,自己又违背了“神道戒”,擅自施法改变战局,本想保住虚光、可是没想到自己疏忽、虚光竟被升龙掳走,心里只有忐忑和惊惶。
“国主,此事万万不可,西南王乃青腾主将、镇守西南数年之久、得民心、能得将士死力,还请国主三思”,一名旧部老臣在国主近侍宣读完使节来信后立刻躬身谏言。
“是啊,国主,此万万不可,升龙狼子野心,此次已有心陷我青腾于不覆,若不是突发疫病、早已成为战中芒刺,还请国主收回成命,老臣愿以吾身替西南王一死”,这一位便是师夜光前任国师。
“国主,三思啊”
“国主,请慎思升龙”
......
众大臣纷纷下跪,看得明光眼里闪过一道寒意。
师夜光此刻已经回过神来,一见此状、心里大叫不好,立刻上前道:“各位大臣请起,国主与西南王乃同胞兄弟,定当自有考量。”
好说歹说,才把这些大臣们都劝起来。
他刚要起身,边听身后一个阴婺的声音传来:“国师,您怎么看”
似是知道明光会这么问,师夜光道:“一切但凭国主示意”。
他心里已经盘算好,下了朝堂便要亲自去升龙、将虚光救出,如今言生、言心已被斩立决,虚光也已报尽国谊,青腾再无可恋;他决意带着虚光远离升龙、也远离青腾,再不归属于任何凡尘俗世。
却听得上方明光又道:“国师啊,抬起头来”。
师夜光抬头,大臣们早已退到两边,安静如死,纷纷噤声、知道又要上演同一幕。
师夜光也暗道,又来了,果然,明光道:“国师啊,国师,自你辅政以来,青腾日益兴盛。只是,国师、国师,一国之师,切勿留恋私情,要一心以国为重”。
只见明光一手支颌、一手四指敲打着扶手,似是玩味地看着师夜光,道:“朕知道国师在意‘无名观’之事,这样,朕网开一面,国师可重新开观收徒,不过”,说到这句时,他双眼似乎闪过一道诡异的光,道:“孰重孰轻,国师这一次可要分清楚”。
下了朝堂,师夜光回到无名观,换上来时那件白道袍、和自己进青腾时那个包袱,打算入夜出发。
他从无名观正观走向膳房,似乎眼前耳边还能看见、听见当年那五个弟子嬉戏追闹、欢声笑语;走到观前,似乎还是当年开观收徒那一日的场景;其实,一切的变化便开始于那一夜罢。
罢了,师夜光心想,事已至此,再去追究前时对错已无意义,只等入夜隐去身形出发了。
可还是晚了一步,甫一入夜,虚光的通灵信便先他一步到了无名观。
看到那金色符箓化成的纸鹤,师夜光便认出来了,那是五年前他施加了灵力的符箓,此符箓不仅可护虚光周全、也可用来通传信息,只需滴一滴血、对着符箓说话即可。
不过诺情从未用过通灵传音,这是第一次,师夜光心里巨震、“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如在耳畔,一种强烈的不详预感袭来,心想,虚光这次竟是直接遣了符箓回来,难道也是......最后一次。
似是已经疲累不堪,这落在手心、符箓化成的纸鹤早已破败不堪、翅膀处也已折损、纸面上血迹斑斑。捧着纸鹤的左手微微发颤,师夜光右手食中指相并注入几丝灵力到那纸鹤上,金茫闪过,他只觉得整个人都环绕在那温软如风却又让人心痛不已的只言片语里,恍神许久,
“悟爱莫怪,诺情背誓、先赴黄泉。还记得悟爱曾和我说过天界仙京的故事,仙人们可以长生不老、无忧无虑。
我就想那是何等的幸福,那样的话就可以和悟爱永远在一起,即使是一时的分离、在我们漫长的生命里、也不过转瞬既逝而已。
可是我做错了很多事,让悟爱为我殚精竭虑、我又如何配享受这样的幸福呢?
所以诺情就不在那边等悟爱了。
不要来找我,也不要为我报仇,想起我的时候、便为我斟一杯屠苏酒。
写了这么多也不知道能不能送出这囹圄,只希望春风将我的思念送到你的耳边。
千言不可予君闻,但借春风寄相思”。
语随风淡,天际一轮残月如勾,手中纸鹤渐渐化回一张黯淡的符箓,金茫也渐渐散去。
一滴红色的泪滴在符箓上,师夜光只觉得一模一样的噩梦,过了两百年,似乎又重演了一遍,他总是抓不住、来不及,他心神俱裂,捂住心口,突然一个低沉肃穆的声音传来
“悟爱”,是帝君,语气辨析不清,严厉、却又有一丝失望和释然。
“帝君,悟爱有罪”,师夜光的声音有些暗哑。
“也可。悟爱,你屡次插手人界纷争,自回仙京领罚;还有一事,等你回来再说”,说罢,通灵阵关闭。
师夜光牙关紧咬,对自己说“最后一面,只此最后一面,我便回去领罚”。
心念至此,腰中软剑在手,脚下一踏,鬼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