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二人午后才上仙京,待回到义庄,便又是黄昏时分。
一天一夜竟然发生了如此之多的事,师夜光只觉得这简直比他过去这一年乞讨加上装疯卖傻都累。
颜达自小便跟着师夜光学骑马、射箭,当年鸣凤与宜乐对战,只要有“飞马将军”这个名号响起、宜乐军士气都会降七分。
他驾车自然是轻车熟路,师夜光晃啊晃、居然有些困意,头慢慢一歪、一歪,歪靠到了颜达肩上,居然睡着了。
这边颜达稍稍歪了下肩膀,嘴角勾起一抹笑、放慢了些速度,边从怀里掏出一只纸鹤吹了一口气,那纸鹤便如同被赋予了生命般往偏东北方向飞了开去。
颜达恢复了原本的车行速度、还加了些法力,继续向前。
仍是晚霞扑面、还是二人,不知道师夜光梦到了什么,一个一个名字念过来,只听得颜达的笑意从嘴角上了眉梢,眼里都是说不出的神彩,不知是晚霞更艳几分还是他眼角眉梢的笑更让人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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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由颜达驾车,分寸把握地极好。
耳边渐渐响起嘈杂的人声,师夜光动了动。
他睁开惺忪的睡眼、用手揉了揉,看看四周、又看了看颜达。
颜达噗嗤一笑,道:“师父醒了?刚过酉时”
师夜光有些窘,没想到一睡就过了酉时,他看看颜达的肩膀,用手抚了抚那些抹不平的褶皱。
二人正驶在一条长街之上,正是晚膳时分,街道两边,酒肆、饭庄灯火通明、人影此起彼伏、看起来热闹非凡,街上有许多携家带口出来逛集市的人家。
有孩子央着父母买糖葫芦、有个带着虎头帽的孩子在父亲肩头朝他二人做鬼脸的、另一群年龄稍大的孩子门绕着他们的马车闪躲着追打,似乎在抢一个灯笼、还有些时虚时实看热闹的灯鬼,一片和乐。
师夜光的心情也舒展开来,他道:“阿颜,这是哪里”?
颜达转头笑答:“胭脂海,本来叫胭脂村,不过靠近东海,大家便都唤作胭脂海”,
话音刚落,马车便停在路边一个客栈门前,跑堂的忙过来帮着二人把马车泊到后院、小二则引着二人进客栈。
师夜光在心里默默想了一下,胭脂海,好名字,可榴州在西北、到这东海来似乎并不顺路。
似是看出他心里所想,颜达道:“师父,稍微绕了一点路,想带师父来此过中秋”
“是啊,明儿个是中秋,咱们胭脂村东海的‘海上升明月’可是名闻整个北边儿的盛景,您二位也是来观景的吧”,小二听到颜达如是说,便殷勤地解释了起来。
“海上升明月?不错,听起来有点意思”,这话粗听似是赞赏,可师夜光早就对颜达的语气、口吻拿捏得基准,甫一听便知道,这分明,是鄙夷。
与许多巧合一样,因这胭脂海实在声名远扬,十里八乡的人都跑来看,客房就当真只剩一间了。待小二送二人进屋一瞧,只有一张大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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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夜光实在是不能接受,道:“阿颜,要不我去睡马车罢”
颜达拉住他手道:“莫急,师父,我先带你去个地方”
虽然不知道颜达在搞什么,不过师夜光还是乖乖地跟在他身后。
颜达似乎对这胭脂海很熟悉,七拐八拐,师夜光完全没记方向。
忽地转过一个弯,他听到了竹叶曳曳的沙沙声、闻到了那种熟悉的清神之香,还有,熟悉的拱门。
“冬青殿”,师夜光脱口而出,他不由得脚下步子一滞。
颜达嘴角一勾,回头道:“师父,你说什么”,
师夜光赶忙说没什么,快走几步撵上颜达,道问:“阿颜,这是何处”
颜达只道:“师父,这是我的地方”,说罢,他执起师夜光的手。
这条小径似是没有尽头、听着满园竹叶摩梭声,师夜光只觉得越发寂静、手似乎有如触电般酥麻、搅得一颗心也酥酥软软、砰砰跳动得声音格外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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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一阵,颜达放慢脚步,轻柔地道:“师父,快到了”
师夜光回过神来,原来路经小径竟是缓缓向上、两边水雾渐起、宛如走在云中,且小径越抬越高,此时高离地面大概有十几丈高,而远远望去,小径的尽头直通一座观景阁。
星星点点的光从小径两侧下方缓缓升起、越往观景台行去,身侧光点越多,待走到尽头,再回望来时路,那些光点源源不断、有些早已飞上半空、直把天宇映成白昼、犹如天际繁花绽放。
师夜光恍神,站在原地,那是,数不清的长明灯,缓缓萦绕在身侧,如千万飞鸟,它们照亮了这魆魆黑夜、在翠竹之上、观景阁旁,熠熠生辉,如瑰丽的美梦、如浮空里的灵魂。
如此美景,无可比拟,唯余他凝滞的呼吸和断层的言语。
有风吹过,竹叶随着摇摆的长明灯在空中摇曳,风送香来。
火树银花般的长明灯不仅照亮了来时路和这黑夜,也照亮了眼前的观景台,飞阁流丹,下临无地,只见翠竹。
他一时无语,怔怔地望着满眼、漫天的明灯,脑海一片空白,好一阵才缓过神来,摸了摸自己的脸,竟是湿的。
颜达转过身,伸出手道:“师父”
师夜光只稍稍顿了一下,便将手放入了身前那只手,和颜达一并踏入了观景台。
颜达牵着他踏进了观景台,用双手蒙上他的眼睛,道:“师父,闭眼”
师夜光听话的闭上眼,那双手放了下来。
颜达又轻柔地道:“师父,你听”,
他便又凝神听去,慢慢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是海,东海
这观景台观的竟是东海,他心头犹如升起东海的细浪、轻轻摇曳
恍惚间,有呼吸靠近,额头一凉、心头又是一阵软颤,有人吻上了自己的额头,那唇如玉般温凉、极其温柔,心头涌过一幕幕小时候他吻过小阿颜额头的情景,心里一片潮湿。
他不想睁眼、也不敢睁眼,那人却已离开他的额头,道:“师父,想什么呢”
师夜光缓缓睁开眼,正对上颜达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长明灯下、如有星河隐隐流动,他垂下眼帘,道:“阿颜,之前,对不起”,
说罢,他心下又未免有些懊恼,自己最擅长的就是在各种场合说最不合时宜的话,。
颜达却用一只手指横在他唇上,道:“师父”。
师夜光看到他眉头蹙起,可是,如果那时候他再拼一下,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四周又有无数长明灯升起、如万千游鱼过东海,明亮又柔和,将他们环绕起来,身周一切如梦似幻,足够他余生慢慢回味。
一阵恍惚,师夜光眼眼中满溢温柔,眼睫低垂,一只手恰到好处地牢牢地贴在了他的后心,二人相拥而立。
忽然,身边想起悉悉索索的声音,似是有人在说话,
“老四,你说颜老大这是成功了吗”
“废话,颜老大想要的东西,还有没到手过的”
“呸呸呸,这可是老大的师父”
“这,这不是咱们军师嘛”
“军师如手足、师父如衣服”
……
颜达扑哧一笑,师夜光又惊又喜又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