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夜光的运气一直不大好。
方才想到轮回殿、就听得仙乐坊门口有个幽幽的声音响起,
那声音低沉浑厚、略显沧桑、语气与君尘如出一辙,在师夜光听来甚至在脑子里回响。
听到第一个字的瞬间、便有种深入四肢百骸的寒意、犹如一片片冰刃载着那些不堪回首的回忆让他避无可避。
“此处乃仙乐坊鬼界正门,二位,可是踏错而不自知”,这声音,不是轮回殿鬼王鹤尘又是谁。
也许,之前两次与鹤尘的相处都说不上融洽,甚至可以说是交恶,突如其来一阵心虚,师夜光从巷子里腾的一下跳了出去。
他对着那黑色身影、嘟嘟囔囔,而另一只手背在身后、示意颜达躲好。
“不是,不是,是我一个,是,是................”。
他边囫囵说着、边悄悄抬眼,待他发现发现,那鹤尘根本就是背对着他们二人所站的巷子,面朝仙乐坊正门、质问的是之前说要去仙乐坊的花剑和柳浪,颜达口中那两位闲职仙官。
而师夜光积极主动地把自己给暴露了,他登时哑了、即懊恼又羞怒,可此刻再躲已经毫无意义。
鹤尘已然转过身来,眼里却似乎带着笑意,道:“哦,是你,别来无恙啊。咦,这位小友,也很眼熟啊”
原来,颜达一见师夜光蹭地冲了出去,紧跟了上来,一直在他身后默而不语。
鹤尘又道:“今日福缘不浅,谢各位下鬼市赐福了”。
听得这句,师夜光暗自一惊,鹤尘这是早已看出花剑和柳浪的身份了。
此时,那绿衣柳浪一步上前,指着鹤尘道:“哼,看来,你就是这鬼市的主人了。我且问你,好好的青楼你不开,你把这生……”。
他骂骂咧咧的时候,师夜光就开始扶额,心道大不妙。
话还没说完,柳浪便被身后红衣的花剑一把拽到了身后,他捏着柳浪的手轻轻加重,示意他冷静。
花剑上前一步,对鹤尘作了一揖,道:“殿下,我二人并非来此闹事,只是奉.....奉命查案、追随线索至此,并非故意扰乱鬼市秩序,还望您通融一二”,花剑也知道不能暴露身份,支吾了一下,也还是没说出君尘的名号。
鹤尘眸光一暗,道:“哼,好得很。他的面子我自然是要给,不过我这仙乐坊的损失可是由他来赔?”
话音未落,那仙乐坊的女子们、鬼公们都不知道从哪里纷纷冒出头来,叽叽喳喳,
“殿下,这位绿衣服公子把我这儿所有的门都踹坏了,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这是一位穿金带银、一句话三斤粉的嫲嫲。
“可不是吗,殿下,好多人被这绿衣公子一吓,这,都不行了”,这悠哉哉开口的是一位缩着脑袋的真“龟”公,
“咱们以呐,看来得改象姑馆了”,一位鬼妓,捧着晃悠的酥胸气呼呼地道
“都不行了,改什么都不行”
柳浪似乎憋了许久,终于爆发了,道:“都给我闭嘴!我不过就是踹了个门,刚刚逃走的那些只管自己、不顾你们死活、长相粗鄙的妖魔鬼怪,也配来这里享乐”,
这一番话,听来仿佛这位绿衣公子是在为这仙乐坊的诸人抱不平。
师夜光心道,这倒是句公道话,不过似乎和人家长得美丑没关系吧。
果不其然,话一落地,四周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街道上各个角落一些方才没来得及逃走,躲起来的各路妖鬼,什么鸡头妖、青脸僵尸、双头胖子都纷纷冒出只眼片脸来,眼珠俱都滴溜溜看向柳浪。
花剑见状往后退了一步、护住身后柳浪,他扭过头去似乎说了句什么,不过师夜光猜测,花剑肯定说了一句什么让柳浪难堪的话,虽带着面具,那柳浪的两只手却是一会儿握起、一会儿松开,末了还跺了一下脚。
只听背后颜达噗嗤一声笑,师夜光轻声道:“阿颜,这二人素来都是这样吗”。
一阵温热贴近耳侧,他心里一颤、耳根有点红,颜达道:“哥哥,我和他们,不熟”,
不过又是一声轻笑,他接着道:“不过,花、柳两家是夙仇,只是同在军中为国效力,一位是帐前将军、一位是军师,当年......”。
颜达的话还未说完,只听得一声冷笑、这笑声中似乎隐含威压、整个北市街坊似乎都跟着震了三震。
鹤尘周身黑气蒸腾,师夜光心道,惨了惨了,他记得清楚,之前他大闹轮回殿,鹤尘就是这个开场。
“有意思,现下,他底下带的孩子说话、办事都不过脑麽,扰我鬼市戏院、拆我仙乐青楼,如今,居然要爬到我鹤尘头上、替我点评起我的人来了,你们说,这笔帐我该不该直接和他算呢”,
话音未落,鹤尘倏地伸出一只手,花剑身后、柳浪已然双脚离地、踢个不停、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虚空捏住。
花剑知道不可妄动,单膝跪地,低头作揖,道:“殿下,柳兄不懂规矩、说话一向口无遮拦。我代柳兄向殿下和诸位鬼界的朋友们赔礼道歉,还请殿下开恩”,
话音未落,那些方才露头的妖鬼们仗着鹤尘出手,都慢慢走了出来,
“哼,谁是他们朋友”
“谁说的让谁道歉”
“对!不能替他道歉,你们又不是一家人”
......
花剑有点心急,急道:“殿下,柳兄与我便是比一家人更亲,柳兄,柳兄记忆有些混乱,方才说话是唐突了诸位”,
说完,似乎是下了决心,他改为双膝跪地,闷闷地道:“此事由我二人而起,与他人毫无关系,仙乐坊损失由我二人赔偿,殿下尽管开口”。
从始自终,双方都没有说过天界和帝君几个字,砸场子、骂人每天都时有发生,可要是在鬼界闹了事、还暴露了身份,那便是扰乱三界的大罪了。
师夜光此时终于鼓足了勇气、用手拦住颜达并朝他点了点头。
他上前一步,对着鹤尘鞠了一躬,道:“鹤尘殿下,得饶人处且饶人,还请鬼王念在我们百年交情的份上,放过柳公子”。
想当年,他第一次在轮回殿大打四方之时、一张嘴比柳浪还让人悚然、简直讨打。
可后来,他好歹为鹤尘的轮回殿打两百年零工,也算认识的交情了。
鹤尘瞟了他二人一眼,道:“你们要找的东西不在这里,还在你们来的地方”,
顿了顿,他又道:“你如今得偿所愿了么”。
师夜光觉得这话似是对他说的、可是鹤尘的确是看着他们二人说的。
说罢,他转头,对花剑道:“又来一双,好。那你们便在这仙乐坊,做一个月杂役,我自会派人看着你们”,
说罢,他朝围观诸妖诸鬼看了一眼,点了一下头。
妖鬼们便纷纷散去、仙乐坊诸人也都回坊,继续迎来送往,似乎方才那一切从未发生过,只剩他们五人在原地、似是对峙又不是对峙。
鹤尘手甫一放下,花剑便连忙转身接住了柳浪,柳浪似乎陷入了昏迷,关心则乱,花剑一下摘去了柳浪的面具、不过柳浪身周居然未现灵光,师夜光猜想应该是鹤尘出了手。
花剑探了探柳浪脉搏,舒了一口气,他也敛去了灵光、摘了面具,对鹤尘拱手道:“谢殿下出手,那便从明日算起。我二人说到做到”。
师夜光此时也已经踱了过去,颜达依旧在他身后,默默不语。
走过鹤尘身边时,师夜光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而跟在后面的颜达却放缓了脚步,看了眼鹤尘、又跟上身前急匆匆的师夜光。
待走到二人近前,师夜光不禁赞了一句,好一个花剑柳浪,一个傲雪霜梅、一个春风拂柳,只是如今这杨柳暂时有点蔫儿。
他对花剑道:“花兄,此前多谢二位相助”,
说罢他又凑到花剑耳边,低声道:“你们是来查‘苦’麽”,
花剑似是一愣,又点了点头,低声道:“如今,我只盼他能快些接受现实,一个月,我只怕他一个时辰都受不了”。
师夜光点了点头,心道,这确实是个问题,又道:“花兄,你方才说柳兄记忆错乱,可否让我一试,对于普通病症、我,我还是有自信的”
花剑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多谢,可是柳浪他并非病症。他之前一向沉默寡言,我,我怀疑是,是,天劫,天劫打的”,他说的为难,怀里柳浪似乎动了动。
师夜光忍不住扭过头去,他分明看到身边站着的颜达表情扭曲,而自己应该也没好到哪里去。
花剑又道:“二位放心,柳浪有分寸、不会乱来,我一定会照顾好他”,说罢他的手紧了紧,师夜光觉得自己分明看到柳浪嘴角有些弧度。
花剑用了“照顾”而不是“看管”,虽然他有不好的预感,可都说到这个份上,师夜光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便只道:“万事小心”。
鹤尘适时咳嗽了两声,温声道,“既然此事已了,我便送二位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