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笛沫正襟危坐,方才周身的闲适一瞬间收敛,换了半身寒凉,半身严厉:“如今的风煌,早已不复当年盛况,自家父退隐之后,四海每况愈下,五年的极力挽救也只是让风煌再清平了这十几年,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玄天帝风承骨,目光短浅,卑鄙奸佞,只顾自己享乐,可恨至极!如今的风煌,已经烂到了根里。”她说到这里,周身寒气一紧,刹那间换作绽放的火焰,伴着怒气,渐渐燃起,“我苏笛沫,纵一介女流,却看不惯皇帝废物,也看不得百姓疾苦。今日我找到殿下,便是想与殿下强强联手,我有民间势力,殿下能在朝廷中平步青云,只要你我想,随时都能废了那殿上的风承骨!”
风冥羽,当朝皇子,听到苏笛沫如此义愤填膺的指责,先是一愣,随后,没有以抄九族之罪相逼,没有勒令她闭嘴,只是带着几分玩味的道:“你既知道我的身份,还敢当着我的面说出这些话?不怕我将你就地正法?”
苏笛沫站起身,缓缓走到身后的一排红木书柜前,拿下了一本书,薄薄一本,边角已经微微泛黄,青色封面上写着龙飞凤舞的五个大字——《宣州梦华录》,她将书放在面前的白玉桌上,才开口道:“元福十五年春,皇城中不知从哪里流传出这一本《宣州梦华录》,书中所写包括当今圣上在宣州作皇子时的种种,其中荒唐事,作书之人描写祥尽,并且对此表示愤慨不齿,决心颠覆天下,其中忠义与大胆震惊天下人。一时间,皇城中掀起评论天子,讽刺乱世的热潮,风承骨知后勃然大怒,在宫门口斩首涉事之人百余,其中不乏十数年寒窗入皇城参加科考的读书人。然而这书究竟是谁写的,一直到现在,近四年,都无从查起。这本书殿下应该清楚得很吧?”
风冥羽一直没有表情,就连刚才的玩味也在听到《宣州梦华录》这几个字的时候收起,因为就在那一瞬间,他才明白,面前这个不过十八岁的女子,不是他一开始以为的有几分聪明,她能查到这本书,就证明,她的势力已然可以与自己相抗衡。
苏笛沫没有等他的回答,只是自顾的接着说道:“我今日既然来找殿下,就已是做了充足的准备,送上门的好事,殿下确定要放过?”
风冥羽不答反问:“有没有人告诉你,一个姑娘不该每日风尘仆仆,不该张口闭口天下,应该像一只金丝雀,找一个好夫家,相夫教子,过完一生?”
“我爹是玄武帝,前朝唯一的异姓王爷,真实身份是名留青史的苏丞相独子。我娘,出身血手堂,传奇一生,戎马天下。我的血液里就流淌着家国天下,流淌着热血。我愿意安定乱世,拯救百姓,你要说我痴心妄想也好,一时兴起也罢,我就是宁作高空中满身伤痕的鹰,也不为笼中锦衣玉食的雀。那绝对,不是我。”
她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嘶吼,没有故作高傲,只是娓娓道来,倒像是在谈论桌上的清茶,或是门外的仙罗花,而不是话语之间,将红颜的生命禁锢于最沉重的枷锁里,用一生的时间,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风冥羽静静的看着她,像透过时光,看见了当初挥墨写下《宣州梦华录》的自己,这个女人,和自己太过相像,为了心中的天下,青春的热血,对自己的生命毫不留情。
只是当阳光透过薄薄的帷帽,在他的眼中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影时,他还是觉得,这个誓言于她的双肩而言,过于沉重了。
蒙面的薄纱下,风冥羽勾起一抹苦笑:“苏姑娘,你觉不觉得,你在威胁我。”
“智者之间永远不需要大张旗鼓的威胁。我全盘托出,只是为了与殿下交心罢了,而且我相信,我所准备的一切,殿下心中有数。”苏笛沫正色道。
风冥羽轻轻吸了一口气,良久,从袖中取出一块腰牌,通体雪白,牌上金丝镶嵌着龙纹图案,中间赫然一个“懿”字,“这是本王的腰牌,姑娘若有任何事,携此腰牌,懿王府畅通无阻。”
苏笛沫明白,他这是在表示同盟的诚意,于是没有推辞,点头收下了,接着道:“殿下且等半月,殿试后,若一切顺利,我自会登门拜访,再做商议。”
语毕,苏笛沫将方才一直放在左边的一方锦盒推向风冥羽,道:“殿下莫嫌弃,这是照家母所授秘方制成的仙罗香,不算贵礼,不过聊表小女子心意。还望殿下莫忘今日之约。”
苏笛沫站起身,对着风冥羽行了一礼,俨然已是送客的意思。他也识趣的没有多留,于是起身告辞。
苏笛沫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从进入房内一直到离开,他与自己,一个戴着帷帽,一个蒙着面纱,都是不愿透露容貌,不愿将一切归于透明,那是独属于常年活在风口浪尖之人的警惕,双方都有默契的不言揭穿,对于有故事的他与自己,如今是各自谋利的盟友,可能一生是盟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