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你明白这种感觉吗?”身边的女子终于开口,语调却像是空谷中的箫声,在远山近谷里徘徊,捕捉不到生机,“我看过《宣州梦华录》,殿下你在书里写:‘于混沌之中寻见归宿,莫让无能冲动假少年之名。’
我第一眼就觉得,写得真好。
我也想过,想我是不是这么久了,只是无能冲动,从未少年热血。血手堂是我娘留下的,连带着所经之商也是祖父交给我娘的,我拥有的一切都是别人给的,我想做点什么,可是......在混沌中,我的归宿究竟在哪里?”
没待风冥羽回答,她接着道:“殿下,你是不是自那日初见就觉得我是自不量力了?一个女子,不就应该找个好婆家嫁了,然后在深宅里相夫教子的过一生。可我不信,也不想啊......我想过不一样的生活,走我想走的路,可是,可是......”
说到这,她又没了声音,最后哽咽着道:“可是如今的我呢,就像深海的鱼,暗夜的鹰,若不燃尽自己,就只有黑暗。”
风冥羽静静听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如何安慰,因为他明白这种感觉,对一个终究是无法入朝堂的女子,也许如入深渊。
半晌,他开口:“四年之前,我奉旨到了宣州,我看见那里的百姓因为沉重的赋税,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我想报复,我想为他们鸣不平,我甚至开始动用手上的兵权要在三日之内打入皇城,我拟好了计划,确保万无一失。
可就在起事的前一天,风承骨忽然下旨,要收回兵权,并且令我即刻返回皇城,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自打我去宣州,这就是一场调虎离山,为了夺取我手上兵权的局。
那个时候我甚至以为,以为我能带兵打入皇城,为天下百姓收了风承骨的性命,可是其实呢?我不过是一个看似英勇,实则冲动的少年,空余志气,没有智谋。”
苏笛沫转过头,有点惊讶,她看了风冥羽一瞬,又回过头去。
“后来,我日夜颠倒的过了好几天,实在是不平,挥笔写下《宣州梦华录》想要声讨风承骨。那本书一入市,我才看到许多以前从不知道的事情。原来天下读书人皆为之激昂慷慨,我不是一个人。那段时间,我明白了太多。
于是我才发现,我其实本就不该那时在宣州草草起事,原来我不是我想的那样无能,那也不是命运的否定,只是我一朝不慎入了别人为我设好的局,在一场局中输了,可输赢不本就是常事吗?
那之后我才知道,上天费尽心思为你关上一扇窗,不过是为了要你走另外一条可以得到更多的路罢了。”
风冥羽转过头,对上苏笛沫的眼神,郑重地说:“苏笛沫,你不是无能,只是你不应该走这条路,布满禁锢的朝堂不适合你,但不是说你不自量力。你要记住,你不是神仙,但你终将声震人间,所以你的错误,你的轻狂,你的一切弱点,必须被撕扯成伤痕,等它好了,你便不会再疼。”
苏笛沫看着他的眼睛,在一瞬间似乎明白了过来,像黑暗里划过一颗耀眼的流星,让正在寻找归宿的人望见希望。
这一整天里,她都因为计划被打乱而撕心裂肺,自我怀疑,一整颗心里充斥着悲伤,在一条路上撞破南墙也不回头,却忘记了可能换一条路,会迎来光芒。
苏笛沫看着眼前遥远的黑暗,就像刚刚看着对面男人的眼睛。黑夜总是有一种魔力,它能让人从慌乱中解脱,平静下来,它让你明白,再繁华的白日,逃不过夜幕降临。
她一瞬间思绪飞转,脑中的乱麻一点点恢复至清醒,渐渐看见曙光。
所以她明白了,其实尽管再愤愤不平也不必去叫嚣,那不是放弃,而是成熟,那是少年经历苦难后将光辉内敛,终于停止向外抛射言语的从容,那是无需声张的厚实底蕴。
她看向风冥羽,心道:这个男人,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她深吸一口气,对风冥羽扬起一个笑容:“风冥羽,谢谢你。”
风冥羽也扬起嘴角:“走,你饿了吧?本王请你吃饭。”
二人拍了拍衣袍,在黑夜里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