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乡村以西北四十里处,有一繁华县城名为廮陶县。
孙家的商业根基大多都在廮陶县中华巷上的七间铺子,这条巷子是县城中最繁华的商业街区,掌握了这条巷子基本就相当于抓住了县内的主要经济,而孙家这七间铺子,除了一间自家经营的当铺,其余的都租赁了出去。
故而孙嵩在廮陶县中还算颇有声望之人,他不仅家中富裕,还跟之前的县令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交情。只是张角起义之后,这位县令反水之快让人瞠目结舌,朝廷剿灭黄巾之后,连同这个县令一并斩首了。
新上任的县令,据说是一个叫时苗的中年男子。
听闻此人为官清廉,为人疾恶,不喜私下贿赂,因此这让孙嵩是头痛无比。
孙嵩着一件华袍站在铺子门口,正对着大门,深深陷入沉思当中。
铺子上一块牌匾,写着他祖父亲手泼墨的“中华当”三个大字,而此刻原本引以为傲的这三个字如同千斤般压在他的身上。
巨鹿郡的审氏大族早已觊觎他这七间铺子许久,如今没有了县衙的庇护,恐怕早晚得交代出去。
原先县令的交情是他父亲在世时建立起来的,因而他只要遵循往常的流程,每月往县令府中打点一下即可,如今上任了这么一个不喜受贿的新官,使他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
平时只喜爱在家中舞文弄墨的孙嵩,与人交谈不成问题,真要他去结交权贵,就不光是内心厌恶的事了。
孙嵩拂袖长叹一声,低下头去。
家中虽然衣食无忧,但总要为他这一脉做好打算,他膝下唯有一女,本以为因病无望嫁人,好在华先生医术无双,治好了恶疾,然而过了婚嫁之年,上哪去寻一个平行端正,才华横溢的上门女婿?要他随便找一个,那是万万不能的。
“实在不行,就只能让小平安继承我的家业了……”孙嵩喃喃自语道。
小平安虽然聪慧过人,但毕竟姓华不姓孙,这家族产业总不能传给一个外姓人,回头还得跟华先生商量一下,看看能否让华安跟着他姓。
孙嵩此刻甚是希望那日上山采药的是自己,以小平安的聪慧,日后定然能将孙家发扬光大,彩莲在他的庇护下更能好好的度过无忧无虑的一生。
“先生,你挡着路了,可否让我进去?”
清朗的声音响在孙嵩的身后,让皱眉沉思的他瞬间清醒过来,连忙让出身位,拱手说道:“实在抱歉,方才入了神,我是此间铺子的老板,你有何事与我说即可。”
孙嵩抬眼望去,说话的是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虽然面容神俊,但一袭白衣之上沾染了许多灰尘,像是连赶了多日的路,显得十分落魄。
白衣少年听闻孙嵩是这家铺子的老板,颔首说道:“老板最好,省的掌柜的不识货。”
言罢,他依依不舍的将手中长剑捧着,抚摸了数次之后方才递了出来。
孙嵩见少年对长剑如爱惜,不免产生了莫大的好奇之心,他郑重接了过来,细细的打量着这柄三尺长剑,从明面上看去,剑鞘普普通通,与一般长剑并无不同,也不知少年为何如此看重。
白衣少年见他即将拔出长剑之时,一只手忽的抓在了他的腕上,沉声说道:“还是进去再看。”
孙嵩虽不明所以,还是颔首同意了少年突如其来的要求,便带着他走入了铺中深处的小间,点起烛火照亮了漆黑的屋子,方才开口说道:“掌柜的在外头,此地应无大碍了吧?”
白衣少年打量了四周一阵,颔首说道:“拔剑吧。”
孙嵩微微一笑,长剑蓦然“锵”一声离鞘而出。
他定睛望去,除去手中剑柄之外,一时间竟看不清剑身的样子,不由得暗暗称奇。
虽然看不见样子,但长剑出鞘的声音却不会听错。他走进烛火旁将剑柄伸了过去,方才看清剑身下的残影,想必剑身薄如莎纸,用特殊材料铸成,在不同光线的照耀之下,都可穿透过去形成无痕迹的模样。
孙嵩小心翼翼的将长剑插回剑鞘,递回了少年手中。
“虽然我不知此剑是何来历,但的确是一柄举世无双之剑,你得到他应该费了不少功夫,为何要将此等宝物当了?”
白衣少年紧握长剑,咽了咽口水说道:“我本是颍川人士,只因无意间得了这柄长剑,可却遭来了万般祸端,得罪了当地的豪强,更害死了我的好友,方才一路流离到此地。”
白衣少年长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此剑虽然神奇,但于我是不祥之物,你若是肯要,我可掉价当给你。”
孙嵩轻拂长须,眼中一丝精光闪过,眼前这个少年不借长剑之稀有,反而透出真实情况,为人秉性纯良,十分难能可贵。且他英俊潇洒,虽然年纪相比彩莲小了些,但若能入我府中为婿,实为妙哉。
从少年话语上看,明显是因此剑过于宝贵,才惹了豪强觊觎,哪里是什么不祥之物,不过从此间也能看出,少年乃是寒门子弟,亦是吃了不少苦头。
笑容从孙嵩的脸庞上浮现出来,他喃喃自语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白衣少年眉头一皱,“什么?”
孙嵩连忙收起笑容,正色说道:“咳咳,此剑确实千金难求,但它既落入你的手中,便是冥冥之中的缘分,怎可将此等神物随意当了换取黄铜之物。”
白衣少年尴尬的挠了挠头,说道:“唉,若非逼不得已,我也不愿将它当了,只是在下实在是身无分文,实不相瞒,我已足足三日未进口食……”
孙嵩听到这里,少年后面的话语已入不了他的耳中,眼中精光更甚,心中暗道:“对了对了,该当如此!”
白衣少年见男人的模样,不由得暗暗发怵。这人的模样怎么跟老狐狸一样,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卖了似的,心中一股退意油然而生。
“那,那你既然不收此剑,我就告辞了。”少年说完,连忙拱手就要离去。
“慢!”
孙嵩大手一挥,连忙收拾好面部表情,郑重说道:“我名孙嵩,字高竹,廮陶县外平乡村人士,家中尚有一子,年方三岁,正缺一名武艺良师。我观你行走之间颇有武者风范,想必武艺不凡,若能入我府中,定然保你衣食无忧。”
白衣少年闻言,又咽了咽口水,想了片刻方才咬牙说道:“还是算了,在下武艺不精,先生可另请高明。”
孙嵩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双眼微眯,轻描淡写的说道:“若做我儿的师傅,每月可领一贯铜钱。”
白衣少年忽的顿住脚步,浑身暗暗发抖。
一贯铜钱多吗?
对于三天没吃饭的少年来说,叫做很多。
虎贲郎、羽林郎每月不过三贯钱,一个武术老师就能拿三分之一,还包吃包住,少年能不心动吗?当然,笑眯眯的孙嵩此刻心里想的是,反正不管给你多少俸禄,将来全都要还回来的。
蓦然回首,少年双手作辑,弯腰说道:“在下徐福,愿做公子的武艺师傅。”
孙嵩两袖轻拂,三步并作两步,牢牢的抓着少年的手臂就往家中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