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北京时间2018年5月12日18点06分,他们结束了这一日的祭奠,他们将过往永远的埋在心里,埋藏在那匆匆向前的岁月里。
表哥开着汽车沿着蜿蜒的公路盘旋而下,十年的岁月也如同这条路一样,充满曲折,却也朝着光明的前方驶去。
坐在车上的邢捍生望着窗外,她明白自己终将离开这片土地,那就让这十年来不断压抑的自己,冷静理智的自己再纵容这一次,放任思恋和回忆再肆意流淌这一次,就这一天,她该对这十年的岁月告别了。
那是北京时间2008年5月13日17点03分,那时还叫邢曼的她离从地震中被救出来已经过去了9个小时,她在地震中被顾捍生护在身下,只受了一点轻伤。
当她被解放军救援队救出来的时候,已经陷入昏迷,在9个小时后,她才从昏迷中醒来,却只看见自己躺在临时搭建的医疗救护站,她躺在好心人给她准备的棉絮下,身上盖着一件覆满尘土的破旧衣服。
那时的她茫然的睁开双眼,她看见身旁的人们或站着,或坐着,或躺着,但是他们每个人脸上都写满惊慌失措,她感觉自己彷佛处在没有任何人类生产活动的寂静四野,可是那声声“救命”声却清晰入耳。
而不远处的平地上,邢曼看见一具又一具尸体被好心人整齐的摆放在那里,他们的身上铺满了尘土,被人们盖上了棉被和衣服,就安静的躺在那里,曾经鲜活的生命,只剩下无声的沉默与祭奠。
十五岁的邢曼无法想象,30个小时前还一片平静祥和的浔川,这里山水环绕,峰峦起伏,沟壑纵横,气候温和,四季分明,雨量充沛。夏无酷暑,冬无严寒。这里有着最美丽的辛夷花海,在阳春三月里,这里粉黛成烟,霞霭百里;这里也有着淳朴善良的浔川人民,这里的一切都让人心之所念,心之所向。而突如其来的地震将这里顷刻间夷为平地,这里尸横遍野,如果说人间有地狱,那现在的浔川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从昏迷中醒来的邢曼,茫然却又立即起身,急忙问着旁人:“你们有没有看见那个和我一起的男孩,就是将我护在身下的那个男孩,那个叫顾捍生的男孩。”
她焦急的拉住过往的每一个人,可是却无一人回答她,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同学老师。但是他们很快发现这里电话通讯中断,任何资源供应也暂时中断。每个人脸上带着焦急无措,来来回回的走动,不停的询问,却终无所获。
对于年少的邢曼来说,等待是一场惊喜前的演练,它是人生最美好的际遇,是她握在手中的无限繁华,是一场可以肆意挥洒情感的青春。可是繁华落尽如昨夜雨疏风骤繁花飘落一般,终堕入尘土,生活只剩下孤独与遥遥无期的守望。曾经的执手相望相守,却也终是一场空,连书中描绘七夕佳节牛郎织女一期一会的重逢都变成一场痴人说梦,人生中的归期终变成她一人的泪眼无望,只是那堕入尘土的落花化作春泥,倔强的用爱的执念滋养着遥遥无期的过往与未来。
那时的邢曼茫然无措的看着周围的一切,她的父母,她的老师同学,她的亲人朋友,将她护在身下的顾捍生又在哪里呢?
没有一丝音讯,可是浔川的天就快黑了。在这样的夜晚,天空中又开始下起一场雨,它不再是记忆里那场温柔而绵长的细雨,而是一场梦魇的开端。
她抬头望见那没有一点灯火的浔川,那场雨渐渐淋湿了她的头发,她的眼睛,她的肩膀,她的全身和她的心,回忆也开始浸满泪水。那场雨,那个夜,对于十五岁的她格外漫长与无助。
她裹着好心人递给她的旧棉衣,也将自己的心裹进回忆里。她闭上眼睛,她开始害怕这场噩梦,仿佛她再一次睁开眼睛就会发现原来这一切只是一场虚幻而以,而她的爸爸妈妈还在等她回家吃饭。可是当她再一次睁开眼睛却发现这场地震是真实的存在的,浔川的天黑了。
邢曼忘记她是怎么挣扎着站起来,也忘记旁边的阿姨劝阻她说到:“孩子,不要去,那里很危险。”
她不顾自己的虚弱,也不顾天黑,也不顾雨湿路滑,也不顾他人的劝说与阻拦,她鼓足全身力气挣扎着奔跑出去。记忆里那条回家的路已经变成废墟,四处都是逃散和受伤躺下的人们。可是她却恍若不见,她的眼里,她的心里只有那条回家的路。
那一天,十五岁的邢曼接受了生命对她的惊喜馈赠,让她幸存了下来,也同样接受了生命的残忍离世,让她的亲人和朋友永远失去了生命。
她便开始寻着这条回家的路,跟着解放军战士的步伐,徒步走进这片曾经叫做“家”的废墟。她丝毫没有感受到劳累与辛苦,她就这样跟在人民解放军的身后,只因为在她的眼里,在父母老师的教导里,在她的心里人民解放军永远是人民的保护神,他们会带着自己回家的。
小小的邢曼跟在高大的人民解放军身后,进入北川老县城的4个小时转眼过去了,这一路上没有劳累,只有不断的心灵震撼和不由自主奔涌而出的泪水。一路上他们见证了渺小的人类在灾难面前的脆弱与无助,也见证了被爱和责任担当驱使的人们在灾难面前勇往直前,和人民解放军战士们的无私奉献与坚定执着。
到达他们家的遗址时,已经是深夜11点08分,她望着那个两天前还叫家的地方,早已坍塌成一片废墟。解放军们带着工具就立即开展救援工作,迅速而又充满效率。可是无奈于救援的复杂地形,人员被困情况无法准确估计,救援设备短缺,当地连夜下雨,随时余震不断,和当地受灾民众紧张慌乱的心理状况,都不断加大这次地震救援难度。可是他们仍然勇往直前,积极开展救援工作,只因为那是他们的职责和使命,那埋在废墟下的也是他们的同胞啊!
小小的邢曼跟在他们身后,她没有任何工具,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到底在哪里?她只是依稀看着那个有着家一样轮廓的地方,便立即艰难的攀爬过去,她全然不在乎自己脸颊的擦伤,自己手臂的擦伤,自己腿部的淤青。她只是那样用双手拼命的挖着,不停的用自己血淋淋的双手就那样挖着,只因为那里埋藏着最爱她的父母啊!他们在等着他们的女儿回家啊!
十五岁的邢曼,那个瘦小的女孩,用自己小小的双手,祈愿能捧出生命的奇迹,可是她的父母又在哪呢?
天空的雨也彷佛在凭吊着浔川,这时恐怖的余震再次袭来。人民解放军指挥员立即指挥大家暂时撤退,却在几秒的余震后,在确保所有救援人员安全的基础上,又立即开展救援工作。
这时,邢曼在那废墟旁,看见一双手,便紧紧的握住,只是那双手早已覆满灰尘,开始泛白僵硬,早已没有了生命的温度。在她身旁的解放军看见格外虚弱的她,却紧紧的握住那双手,不松开,她拼命的叫着:“解放军哥哥这里有人啊,这里还有人活着,你们快来救救她吧。”声音嘶哑却又无力,却是她那来自胸腔的呐喊,是对生命的声声呼唤。
“小李,小王,快去看看,怎么回事?”解放军指挥员说到。
这时一个比邢曼稍微年长一点的解放军,立即跑过来,使用救援工具,立即开始救援工作,另一位解放军也开始协助他,却无奈于这位被埋在废墟下的女士早已失去生命体征。
邢曼能看见那两个比她稍微年长的解放军,穿着迷彩服,雨水早已将他们的身上完全淋湿,尘土早已覆满他们的脸庞,只是那双眼睛坚定而执着,却也开始泛红。邢曼无法分清在他们脸上的到底是泪水,还是那场属于浔川的雨。
这时人民解放军指挥员发现了邢曼的身影,为了保障她的人生安全,保障救援工作的顺利进行,减少人民群众受伤。便立即指挥到:“小李,快把这位小妹妹护送到安全地带,这里实在太危险了。”
这时那个叫小李的解放军,立即顺势将她背在身后,邢曼伏在那位只比他年长四岁的解放军身后。她感觉自己成了他人的累赘和负担,曾经最不愿成为他人负担的自己,却是在这样紧急的状况下成为他人的麻烦,她很自责。
当那位解放军战士将她送到安全地带,看着她自责却又茫然无措的抓着那位战士的双手护说着:“我的爸爸妈妈还在等我回家,你们一定会帮我找到他们,对吗?”
那位只年长她4岁的解放军战士,那名才刚入伍一年半的解放军战士,看见她这般惊慌失措的模样,便紧紧抱住她。或许在这样的一种情况,在这样一个下着雨的黑夜里,一个坚实而又温柔的拥抱,并不足以给予她足够的安全感。
但是那位解放军战士附在她耳边对她说着:“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去救你的父母,小妹妹,你一定要坚强活下去。”那句话里的每一个字都是那么坚定而勇敢,在这样的时代,在这种余震不断,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的危急时刻,总有一些人负重前行,不计较生命的得失,只为自己的职责与使命,这样的他们足够打动邢曼,也足够所有人去感恩他们。
邢曼忘记了自己是怎样松开自己的双手,看着那位年轻的解放军战士快步跑向那片废墟跑去。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得勇气,快步跟上他,紧握住他的手说到:“解放军哥哥,我们一定会等你们安全回来。”
那时的邢曼永远记得那位战士回头看向她的眼神,坚定而勇敢,对她说着:“我们一定会安全回来的。”便头也不回的跑回原地,展开救援工作。
那时的她,感觉到自己想要活下去的愿望那么强烈,生命也不再是自我渺小的存在,与其陷入痛苦与悲伤的漩涡中,让自己永远沉溺于痛苦中,她更愿勇敢的活下去,只有活下去,她才对得起自己来之不易的生命,她才能再去感恩那些为他们奋不顾身的人们。
也许人的生命如同古文中:“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一样,在灾难面前是极其渺小的,可是生命也是伟大的,这并不是矛盾的,而是一种共存。人类对于美好的追求,犹如对光和热的追求一样,如同飞蛾扑火一般,代代相传,奋不顾身,将自己的身子变成一撮灰,最终灰飞烟灭;又如同夸父逐日,道渴而死,成就一段上古传奇,传颂至今。可是难道说生命是不珍贵的吗?谁又会愿意舍弃自己的生命去实现自我的追求?可是面对寂寞寒冷的生,他们却心甘情愿奉献出自己的生命,去追求那一份属于生命的炙热。
那些参与急救的医护人员、那些解放军武警战士、那些志愿者、那些牺牲自己拯救同学的老师同学们、那些参与指挥工作的政府人员、那些浔川的人民群众、那些······那些人们在灾难面前同样也是渺小的存在,却用渺小的自己捧起一个人、一个家庭、一座县城、一个国家的希望,可谁又能说他们的行为,他们的精神不是一种伟大呢?他们是值得世人感恩与传颂的存在,而自我的悲伤永远不是一种比惨的存在,你想要舍弃的,却是他人宁愿舍弃自己生命而争取的存在。那生命的意义也不只是狭隘的自我感怀,而是活下去,传递生命的伟大,感恩他人,致敬浔川的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