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鹿在家枯坐了几天,茶饭不思,每天劈柴生火后就躺在炕上。开始一两天还会哭,后来就是干躺着,也不哭也不想,脑子里空空荡荡的没有念头。
他爸温柴死的时候他还不记事,没什么特别的感触。等到妈妈周武淑也死了,他才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是孤身一人了。除了父母,儿时的玩伴基本都被征了兵,再也没回来。还有王守拙一家,恩情和仇恨之间的矛盾让他不敢细想,他隐约觉得自己对王家人犯下了重罪,杀温氏父子的是王守拙,他的子侄有什么罪过呢,而且————
温鹿不敢往下想了。
房子一个月没有住人,温鹿跟妈妈回来后,也一直无心打理家务。墙壁和窗户上有很多待补的裂缝,寒风从各个缝隙中灌入,发出号角般的呜呜声。身下的炕散发出燥燥的热。温鹿把从光州买回来的衣服都折好收回箱子里了,身上又换上了过去的皮衣,盖着各种皮毛拼缝成的毯子,有股酸溜溜的怪味。
他就这样躺在家里没日没夜的睡,一直到几天后雪停天气放晴,才起身走动。他简单地打扫了一下房子,开窗开门透透气。几天没有通风,屋子里有一股霉烂的味道。
温鹿步出屋外,好大一场雪!这场雪断断续续也不知道下了多久,能没过小腿。房顶上也积压着厚厚一层雪,他怕房顶被雪压塌,找来一根竹竿清雪,又把院里的雪扫了出去。
干了点活,温鹿有点饿了,回到厨房就着余烬热了热面饼,就着水一口气吃了好几个,身上出了点汗,这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他披上衣服,在村子里转了转,发现朱九家的房顶被雪压塌了,所幸没有人受伤,朱家两口子带着五六岁的小孩一起清雪,左右没有事,温鹿就去帮忙。
他们都知道温鹿死了母亲,看到温鹿来帮忙,心里感激,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但是这些流民一没见识二没文化,嘴里吐不出几句好话,温鹿心里也不计较,帮着把压塌的房梁往门外抬。
朱九又说:“温鹿,听说你带你妈去光州了,光州是什么个样子?你给我们说说。”温鹿好几天没说过话,嘴巴犯懒,懒得接话。朱九还想问,他老婆扯了扯他衣服,他就没说出口。
搬完了垃圾杂物,温鹿要走,朱九说:“你这就走啦?”温鹿头也不回地说:“我还要留下来帮你盖房子吗?”
他闲逛到村口,被男爵护卫赵阔叫住了:“温鹿,听说你常上山打猎?”温鹿点头,赵阔就叫他跟着一起去男爵府。
男爵府里氛围紧张,人人背枪,腰里挂着腰刀,男爵赵建元坐在客厅椅子上愁眉不展,大声叫骂,满肚子都是牢骚和恐惧。温鹿站在房角听了好一会儿,才知道发什么了什么事。
原来是今早有人在村外面看到了一大串巨大的蹄印,有经验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大雪鹿的足迹。大雪鹿既然来了,那么其他的冬兽估计也就不远了。
冬兽是一系列在末日后突然出现的怪物,它们的形态各异,大多还能看出来亲戚或是虎或是熊,但是体型比末日前的猛兽要大了不止一圈。其中有一些尤其嗜血狡猾,在流民队伍南下的时候给他们带来了深重的灾难。
大雪鹿就是一种出现在末日后的巨大麋鹿,有超过两米的身高,一身雪白的长毛,高耸的鹿角,虽然是食草动物,但是同样凶很好斗,而且最关键的是,它们一定会吸引其他顶级掠食者。
赵建元大叫:“说好了我待在这收完秋税就回家,你们就是不肯听!你们就是不肯听!现在怎么办,现在让我回家也回不了了!”说着声音竟然哽咽起来。每年雪后,马鞍村和江英镇的之间道路都会被截断。
旁边的人都劝他:“待在村子里,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只要我们在村子外面点上篝火,怪物就不敢靠近。”
赵建元反驳:“像前几天那样的暴风雪,你要怎么点火?”说完又小声嘟囔:“我就知道我爸派我过来就是让我送死,他们就是想让我死,好让那个野种继位......”
民兵少尉赵辽马上打断他的话:“诶,这不是把温鹿找来了吗,他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从小就进山打猎,爵爷你问问他往年都是怎么过来的。”赵辽是赵阔的哥哥。
赵建元转头看到温鹿,心中愤愤:“温鹿,我问你你为什么不愿意当我的护卫?”
温鹿不想得罪男爵,含含糊糊地说:“我妈妈前段时间病重,我得照顾她。”
赵建元也知道了这一消息,说:“她前几天不是死了吗?你现在有空了吧?”
温鹿恨他语气轻佻,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有回话。
少尉赵辽帮男爵圆场,好声好气地对温鹿说:“兄弟,我们都是从南边镇上来的,对这些怪兽只是听说过,从来没有见过。爵爷也是一时心急,说话冲了点,你不要往心里去。你是这里土生土长的,给我们讲讲这些怪兽吧。”
男爵家的女仆把温鹿迎到桌前做下,又替他端茶倒水,一时间屋子里所有人都不再说话,目光集中到温鹿身上。
温鹿喝了一口茶,这才开口:“这些怪兽,我们一般叫做冬兽,因为它们只住在天寒地冻的地方,在冬天里才会游荡到村子附近。关于冬兽,我妈跟我讲过很多,我自己也亲眼见过好几次。”
赵建元急切地问:“它们长什么样?你是怎么对付它们的?”
温鹿说:“冬兽种类很多,我也不好说它们长什么样,但是它们大多都是浑身雪白,在雪地里隔远了很难看到。它们速度很快,力气非常大,但是在森林里不用担心它们,只要提前爬上树就没事了。”
赵辽说:“可是我听说这些冬兽会爬树。”
温鹿回答:“它们是会爬树,而且跳的很高,但是身子笨重。你只要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它们就拿你没办法了。”
几个护卫面面相觑,让他们爬树可以,但是像猿猴一样在树冠间跳跃,那就太为难了。赵建元问他最关心的问题:“这些冬兽会进村子吗?”
温鹿说:“有时候会,但是你这样的砖瓦房应该不用担心,它们进不来的。”
赵建元长舒一口气。但温鹿不想让赵建元太好过,又补了一句:“不过我只是说那些个头大的冬兽,小体型的冬兽能爬上楼也说不定。”
赵辽说:“小体型的就不用担心了吧。”温鹿说:“我说的小体型只是比那些两三米高的冬兽小,但是也有一匹狼那么大,它们可能可以爬上楼,把窗户咬开。”
这一番话说的屋内众人后颈发凉,温鹿看了心里暗暗偷笑。
赵建元几乎是哀求温鹿,想让他待在男爵府护卫。温鹿含糊地说:“白天冬兽是不会进村的,我替你们上山去看看吧,看看附近到底有没有冬兽。”
赵建元马上接话:“那你就晚上过来吧,你晚上就住在男爵府,我付你钱。”
温鹿看男爵如此哀求,而且确实不想一个人回到冰冷冷的家里,他想了想答应了。
温鹿在男爵家吃午饭,一点不讲客气,呼噜呼噜吃了个饱,然后就要出门上山巡逻,男爵夫人关月叫住了他,从厨房多拿了几个白面饼,塞进了温鹿的背囊里。
温鹿扛着男爵家的枪,带着赵辽和赵阔两兄弟探查了村外大雪鹿的足迹,它们的蹄子相当大,在雪地上踩出一个个深坑。这串脚印从山上下来,在山脚下村子边转了一圈,又回到深山中。冬天白日短,天黑早,他们三人不敢在山林里追太远,在太阳落山前回到了男爵家。
赵建元急切地询问冬兽的情况,知道他们一无所获后大感失望。这时温鹿才开始注意到女主人关月。她完全不像赵建元,自有一股凛然的英雄气概,从听说冬兽靠近村庄后,没有流露出半点惊慌,做事走路还是稳稳当当不紧不慢,把一家人的生活起居打理的井井有条。
吃晚饭时,她看出温鹿饭量大,亲自为温鹿多添了两个饼。饭后,温鹿和几个护院在院子里点起篝火,吓阻可能在山中窥视的冬兽。他们把火生起来后,发现一直在刮的北风停了,坐在篝火旁暖洋洋的很舒服,于是就不急着回屋,围坐在篝火边烤起火来。
温鹿过去听村里人谈起过这几个护院,但是也只是粗略知道他们的姓名,不了解更详细的情况。他们就着茶水聊起天来。原来赵辽和赵阔两兄弟都跟男爵赵建元沾亲带故,是如今江英镇子爵赵涛的远房侄子,被安排在镇民兵队里当兵。加上他们的家人都在江英镇,子爵赵涛觉得他们两个是自己人,特地派他们来给儿子赵建元当护卫。
另外两个一个叫李善元,一个叫黄麻子,都是从父辈起就给赵涛当兵的民兵二代,也很受子爵信任。
这四个人都不如温鹿高大强壮,而且只有温鹿一个人去过光州,所以他们对温鹿有些尊重,并不因为他年龄小看轻他。四个护卫相互之间都很熟悉,都想引着温鹿多说话,他们问起温鹿的身世,问起前任男爵王守拙的平生,唏嘘他最后全家横死的结局,又聊起温鹿在光州的见闻。温鹿于是把在光州的见闻一一说来,不仅四个在村镇长大的护卫听得入神,前来为几个护卫添水的男爵夫人关月也被吸引住了,还向温鹿问起光州塔到底长什么样子。
温鹿嘴上说不清,于是拿起一根树枝,在雪上作画:这座塔由二十四根(温鹿和妈妈数过三次)粗壮的铁柱螺旋交织而成,在上下两头发散,中间收拢,形成上下粗中间戏的塔身,所以还有一个别称叫做小蛮腰。
几个人听得怔怔发愣,关月又问:“这座塔有多高啊?”温鹿说六百米。
赵阔说:“六百米?好像也不高啊,六百米走路才几分钟。”
温鹿告诉他:“一个东西平放在地上和竖直插在地上是不一样的,六百米高的光州塔,已经有一半在云雾之上了。”
此时,一声悠长的嚎叫打断了这次篝火夜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