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群虽然在夜里就已经散去,但是直到天亮,村民才敢走出家门,惊叹地看着雪地上一串串巨大的狼脚印。
昨晚一头狼中箭后,把头探入了射箭者招三家的窗口,结果被卡在窗户木框上进退两难,留在外面的身子中了三枪,探进去的脑袋被招三用铁锤一下一下敲了个稀巴烂,然后把狼尸推出了屋外,经过一夜寒风吹拂,已经跟地上的雪水冻成一块,铲都铲不起来。
这种狼的体型远没有之前的豹子震撼,但是肩高也足有一米二三,目测至少有两百斤重,一个人赤手空拳肯定不是对手。
这还是第一次有活着的冬兽闯入马鞍村,虽然已经被击退,但是还是让很多村民惴惴不安。第一次男爵的几个护卫带回豹子的时候,村民感到的只是惊讶和安心,觉得这个男爵有勇有谋,比上一个男爵王守拙强不少。但是这次狼群入侵事件又给村民带来惊吓,过去虽然总有冬兽吃人害物的传说,但是从来没有活着的冬兽进入过马鞍村。很多村民心中埋怨男爵的护卫,居然因为害怕掉头逃跑,把过去与马鞍村井水不犯河水的冬兽引进了村庄。幸而男爵到底有温鹿帮忙,稳住了局面,打退了狼群。
温鹿是温佳俊的孙子,温柴的儿子,很多人都记着呢。
除了赵阔和李善元,温鹿另外召集来十几个村民,让他们带上弓箭铁棒,一同去搜寻狼尸。野兽不是人,受了枪伤后不懂包扎,还奋力逃跑,这只会加速失血。昨晚温鹿等人开枪都是照着狼腹开枪,中枪的狼想来没有存活的可能。
村民得知昨晚温鹿等人射伤好几头狼,胆气大增。招三向其他村民传授经验:用铁棒打狼鼻子有奇效。追随着血迹,没一会就在林子的边缘找到一具狼尸,它身中几枪,表情狰狞,死不瞑目。
村民们不敢进入山林太深,这一上午在林缘处一共找到四具狼尸,加上村里那头,也就是说昨晚一夜打死五只冬兽,这个消息不一会就震动全村,像上次带回豹子一样,全村老少集合在男爵家的院前,围观码放在地上的五头大狼,人人称奇。
男爵面容憔悴,心情低落,虽然打死五只冬兽,但有二十头冬兽在马鞍村游荡。昨晚他拉紧了窗帘,不敢往外看一眼,只听得一夜枪声和狼嚎。因为恨父亲,恨马鞍村这个野蛮地方,他咬着被子流了一夜痛苦的眼泪,到现在已经精疲力竭,情感耗尽,既不因为打退了冬兽而欣喜,也不为未来的危险而忧惧。他甚至希望地上的某一头狼没有完全断气,能在垂死挣扎中暴起将他咬死,结束他长久以来的抑郁和痛苦。
温鹿请他出来观看他们一夜的战果,目的是让男爵放心。但是赵建元只是远远地瞟了一眼狼尸,嗯了一声,就掉头回房,全没了上次杀死豹子时的意气风发。
温鹿叫住他:“爵爷,昨晚村民招三协助我们杀死一头冬兽,他请求分他一点肉,可以吗?”
赵建元头都不回:“整头狼全给他吧。”
围观的村民发出羡慕的惊叹,招三目瞪口呆。赵阔快步追上去:“爵爷,一头冬兽价值可不低。”赵建元理都不理,进屋把门关上了。
赵阔差点一头撞到门板上,不知所措地回头看向温鹿,温鹿耸耸肩:“既然这是爵爷的意思,那么这头狼就全归招三。”
李善元强行为赵建元的行为做解释:“只要你们肯为男爵出力,就不愁得不到赏赐。”一众村民听到这话,呼吸都为之急促,光那头狼的狼皮就值多少钱!自恃不比招三差的人,心里暗暗期望狼群今晚还能到来。
这一夜过去,赵阔对温鹿的认同感增强了很多,觉得他确实有些能耐。如果昨晚是他赵阔指挥这三条枪,他可不一定敢下开枪的命令。
赵阔说:“好吧,招三,把你的狼拖回去,顺便修一下窗户。其他人,都回家去!”
把所有村民送走后,刚刚振振有词的李善元又发起牢骚来:“他就敲了几棒子,怎么爵爷就把一整头狼都给他了?我们累死累活担惊受怕一整夜,最后分到的肯定还没有他多。”
赵阔说:“男爵是怎么了,他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
李善元说:“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他向来就是这样子,喜怒无常。”
温鹿说:“那你下次最好把握准他的情绪,然后再去找他要赏金,说不定也会给你一头狼呢。”
几头狼尸被冻得硬邦邦,无法剥皮,温鹿烧开一大锅水,然后兑进冷水里,把温度调整到接近体温,用来浸泡狼尸。但是温鹿已经困得不行了,他叫来女仆守在水盆旁边,水一冷就加兑开水,两个小时后再叫他起来。
赵阔和李善元两人也打着哈欠去睡觉,但是赵阔一上床,睡意就渐渐消散,闭上眼睛,面前浮现的全是哥哥赵辽的身影。泪水从他眼角渗出。他该责怪李善元逃跑吗?赵阔不知道,因为他潜意识里觉得是哥哥的固执导致了最终的结果。但他还是鄙夷李善元的怯懦胆小。
他下决心,除了自己的孩子,他也要把哥哥的一双儿女抚养大。
温鹿小睡了一会,没有叫醒赵阔和李善元,一个人把两百多斤的狼吊了起来,开始剥皮剔肉。剖开狼腹后,里面掉出大块的暗红色血块,柔软的内脏被子弹绞碎,跟普通野兽没什么两样。温鹿想:冬兽只是个头大点,但在子弹面前一样不堪一击。
女仆金金原想帮他打打下手,但是温鹿嫌她力气太小,于是金金和关月就搬了凳子,坐在院子里看。温鹿手脚灵活,刀刃锋利,由上至下,顺从肌理,一套活做下来漂漂亮亮,除了手,身上没粘一点血污。金金说:“温鹿,你比镇上杀牛杀猪的屠夫还利索呢。”
温鹿说:“这个皮子厚实呢,做成披风,寒冬腊月也不怕。”
金金没想跟他聊皮子:“你个子高,眼睛大,又什么事都会做,村里的姑娘寡妇都喜欢你吧?”
关月拍了她一下,但金金不怕。
温鹿说:“到我这个年纪,是该结婚了。”
金金说:“你要想结婚啊,怕是附近村镇的姑娘都随你挑呢。”
接着她又叹气:“唉,谁又敢嫁给你们这种人呢?”
关月呵斥道:“你在说什么!”
金金说:“不是吗?他们这些当护院当民兵的,我听说都是把脑袋挂在腰上的,不知道哪天就死了。赵辽大哥和黄麻子,我们才认识几天啊,就死在了山里。他们老婆不就做了寡妇?”
温鹿笑呵呵地说:“你是说我活不长吗?”
关月说:“她胡说八道呢,别理她。”
金金说:“我可不是咒你,我只是说,女孩们喜欢归喜欢,你要跟她们上床她们多半也愿意,但是如果要嫁给你,那可就要多想想了。”
温鹿从没想过自己能活多久这个问题,他总觉得自己年轻,日子还长着,虽然好像也经历过几次险境,但是他还从没想过死。
但死离他多近啊,死亡并不会因为他年轻而放过他,王守拙家横飞的子弹,山林里的豹爪狼口,每一个都可能要了他的命。
但是他又想:我无父无母,也没有老婆孩子,命值什么钱呢?死了也就死了,没有谁会在意的。
天快黑了,温鹿说:“金金,去吧赵阔和李善元叫起来,我们抓紧时间把剩下这一头给剥了,不然又要冻一夜了。”
晚饭后,男爵精神比早上好了一些,但还是显出漠不关心的神色,赵阔主动把那支雕刻精细的枪给男爵检查,以示自己没有乱用,男爵只瞟了一眼,嗯了一声,就上楼回房了。
温鹿说:“没事,我估计今晚狼不会来了,爵爷能睡个好觉。”
他们还像昨天一样,点好篝火,带着枪和火炉上楼顶放哨。这一夜确实风平浪静,群山寂寂无声,狼群似乎已经全部离开了。
三人放下枪,放松地靠坐在天台的矮墙边。赵阔讲起了他哥哥赵辽的故事,但是李善元不爱听,他觉得赵阔这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好了!他死都死了,不要再说了。”
他们大吵了一架,随即谁也不理谁了,远远地抱着手,坐在天台的两边。
今晚没有冬兽的动静,让赵建元的心情有所好转,但是一想到粤北的冬天还长,又陷入了忧虑。男爵府上护卫死了两个,却无法向他爸求助,冬季的马鞍村如同一个孤岛。关月提议让他在村子里多雇几个村民,临时充当护卫。但他比起他爸镇民兵队里根脚简单清晰的民兵,他一点也不相信这些村民。就是眼前的例子:民兵队少尉赵辽从来对他都是服服帖帖,毕恭毕敬,但是温鹿作为马鞍村村民,明显就不那么尊敬他。队伍里有一个温鹿他还能接受,要有两个,他就要抱着刀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