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是沈老爷不能慧眼识珠,秋生非等闲之辈。
这时,淑秋已经带着秋云来到若华跟前。秋云皮肤泛黄、骨瘦如柴。与淑秋站在一块更显得老气不少。
“你就是秋云?”若华问她。
秋云闻声怯怯的点头
“我听淑秋说你弟弟千里迢迢从江都过来看你,他现在可还在京州?”若华问道。
秋生与秋云自小相依为命,舅舅一家不肯再收留秋生。此次秋生前来并非探望,而是投奔。她姐弟二人在京州无依无靠,若说在府里借宿一两日还行,时间长了铁定行不通。秋云便偷偷把人藏到了后院的柴房,那里少有人去,能多住些时日。
小姐突然有此一问,秋云惊了一身汗。私带外人入府而不上报,可是要挨罚的。
秋云连忙又跪又磕头:“小姐,秋生就我这么一个亲人,我若不帮他,他就只有流落街头了。小姐大慈大悲就让他住上一段时间,我一定想办法另寻住处。”
若华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问道:“你把他安排到府里了?”
秋云这才知道小姐其实并不知情,这回自己露了尾巴,秋云悔得肠子都青了:“在后院的柴房里。”
沈老爷清心寡欲,这么些年也未抬过姨娘。因此,沈府后院一直空着。沈夫人本着物尽其用的心思,生生将后院改成了堆柴、放杂物的柴房。沈府厨房邻着前院,到后院取柴多有不便,于是又在前院搭了个房堆柴。后院的柴房就荒了出来,只偶尔放放杂物。
若华让淑秋将前院堂屋安排出一间,把秋生带过去。
秋云愣愣的看着若华,有些不敢相信。
若华将她扶起:“既然来了,哪能让他住柴房。你们就安心住在府里,旁的不用操心”
秋云闻言却慌了,秋生自小爱读书,一心想着出将入相。小姐不明不白的留秋生在府上,该不会是想把秋生当奴才使。
秋云连忙又跪了下去:“小姐,咱们秋家如今只剩秋生这一脉香火,断不能入了奴籍啊!”
若华没料到秋云会往这上面想,秋云这自顾自想的毛病让人头疼。
秋云搭在膝上的双手紧紧握在一块儿,手指被自己掐得泛白,又道:“若是小姐要他当奴才,奴婢宁愿他流落街头。”
秋云维护秋生的心思,乃人之常情。只是秋云会错了意。
“沈府的奴才还没少到要你弟弟补缺的地步,快起来吧。”若华无奈。
闻言,秋云总算松了口气,撑着腿起身:“如此,便多谢小姐收留之恩。”
若华淡淡回了句“嗯”便让她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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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秋回了院子,闷闷的不说话,若华见了问道:“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跟槿秀一样让秋云的弟弟把魂勾去了?”
“小姐这些日子跟换了个人似的,今日在般若寺跟徐家小姐说话把我听的稀里糊涂的,现在又收留秋云的弟弟。从前做什么总会与我说,如今倒好...都把我当局外人了。”
原是为了这个:“你怎的成局外人了?哪次你不在场?分明就是你脑子笨,偏怪我不与你说。”
若华不是不想与她说,而是不知该如何说。淑秋还是生着闷气,跑到院外的大理石桌前坐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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槿秀从院外冲了进来:“小姐,老爷在书房要您过去。”
若华应了句:“知道了。”说罢整理好衣襟,便去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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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爷什么都好就是不够果断决绝,若非如此,或许沈家又是另一番光景。若华曾经真是怨极了他,可他对若华的好,若华也铭记于心。
沈老爷不来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一套,希望儿子女儿都才高八斗,让旁人羡慕不来。可惜,文昊勤快却愚笨,若华聪明却惫懒,这让沈老爷操碎了心。
不知不觉便到了书房,若华推门的手顿了顿......而后还是将它推开。
沈老爷伏在案桌前写字,身着水墨色宝相花纹服,眉宇之间难掩其风姿。若华记忆中父亲的容颜,渐渐有了具象的参照。
见若华进来沈老爷放下手中的笔:“华儿,你过来。”
若华恭顺的行至沈老爷身边,案桌铺着的宣纸上是隶书的“上善若水”四个字。
“你来说说,这四字何解?”沈老爷偏头望着若华。
若华思索片刻:“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出自《道德经》。意思是善行最高境界,当如水的品性一般,润泽万物而不争名利。”
沈老爷不甚满意:“这都是书面语,可有你自己的见解?”
若华笑了笑:“华儿觉得,这与佛家思想雷同。相传佛祖见一鹰鹫临将饿死,基于悲天悯人的慈心,逐自割肉喂食之,以保存其性命。佛门以普渡众生为己任,不光是鹰,更是万物。与道家利万物而不争,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大致推崇的就是,抱以善心、常助他人之美德。?”
若华这番言论出乎沈老爷意料:“为父怎的不知你对佛学有了研究?”
“也就这几日,只是恰巧看到此处罢了。”若华打着圆场,生怕沈老爷多心。
沈老爷将这张宣纸卷起来放在一旁:“我听陈管家说你将外院粗使丫头的弟弟安排住到了府里。你到是知道活学活用,发起善心了。”
竟是为了这事,若华道:“我是瞧他俩无依无靠的,想着收留几日也无妨。”
沈老爷也不说好或不好,从书架旁的箱子里捡了两本书,让若华回去读。
若华努力思索前世的今日,沈老爷出的不是这道题,问的是《孟子》中的一段。当时若华没答上,被沈老爷责备了几句,说她不求上进云云。沈老爷对她今日的表现大概是满意的吧,只是事情因着收留秋生一事突生变动,让若华有些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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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若华在芳华苑用了晚饭,坐在院子里纳凉。
淑秋缓缓来到若华身边:“小姐,热水都备好了,快些洗漱吧。”
夜幕已临,淑秋的五官被夜色蒙住,只一双眸子闪着光。
若华沉沉道:“淑秋,这世上之事盘根错节,并非我有意要瞒你......”
淑秋沉默了会儿:“小姐从前不会与我说这话.....我想了一下午,也想明白了。小姐愿意说便说,不愿说我便不问,我总会站在小姐这一边的。”
芳华苑就槿秀与淑秋这么两个丫鬟,槿秀与淑秋不同。就算沈家没了,槿秀父母健在,在府外还有个家。若是淑秋,便只能同上一世那般,委身嫁个下人以求温饱。若华说什么也要护她,就如连云庵她护自己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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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沈府正房,沈老爷与沈夫人还未歇下......
“若华也快及笄了,你个做母亲的也该操操心了。没事就教教她如何管家,东街的铺子也让她上上手。免得嫁出去受了委屈,还不知如何应对。”
沈老爷一席话惹得季氏白眼:“这事还用你说,我早都安排好了。过几日带若华去绣坊转转,正好让她上上手,日后便盘给若华做嫁妆。”
沈老爷闻言点了点头:“也好”
季氏又与沈老爷聊了几句家长理短,便都歇下了。
沈老爷出自丹阳沈家,亲生母亲只是沈老太爷的妾室,生下沈老爷便撒手人寰。沈家嫡系一族未出过什么高官,沈老夫人对这个庶出的儿子自然是另眼相看。沈老爷最初到京州的一切都是沈老夫人置办的,逢年过节便会差人前来送礼。
沈家本是官宦世家,并不富裕。沈老夫人何氏乃商贾之女,何家在丹阳又是数一数二的富商,沈家有此家业也是沾了何氏的光。
加之汝南侯嫡次女下嫁之事也是人人知晓的,总而言之沈家在他人眼里是个蒸蒸日上的势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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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日,若华在院子里写写字、绣绣花,日子倒还算悠闲。
正午时分,若华潜了淑秋、槿秀二人去午休,自个儿在房中练字。
这时秋云在屋外轻声叫道:“小姐?小姐?”
若华将房门打开:“何事?”
“奴婢.....奴婢想向小姐借五两银子。”
若华问道:“借五两银子何用?”
秋云扯着袖子:“是给秋生的盘缠......让他去投奔表姑。表姑与奴婢的亡母关系最亲,想必她会帮帮秋生。”
“是秋生的主意?”
秋云点了点头。
若华叹了口气:“带我去见见他。”
秋云闻言瞪大了眼睛,生怕是自己听错了。小姐要见秋生,若是被夫人知道了还得了。
“小姐.....这......”
若华不耐:“这什么这,还想不想要钱了?把人带到后院。”
秋云闻言只得收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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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生是被秋云连推带拽的带了过来。秋生,生的俊逸,较之秋云是要中看不少。
见若华在院里候着,秋生望而却步。
秋生想起《洛神赋》中一句“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说的便是如此罢。
秋云将秋生拉到若华跟前,若华问他:“恒阳书院愿不愿去?”
秋生被恒阳书院这四个字惊住。当朝相国裴大人便是出自恒阳,国中举子无人不知其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