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也许头天晚上喝多了，第二天早上川启一觉睡到闹铃响。他从床下拉出一个鞋盒的当口，一只受惊的蚊子从床底下飞了出来。这应该就是前天折磨了他大半宿的罪魁祸首。甚至昨晚这杂种也没闲着，只是他喝多了没有察觉。可能因为吃得太饱，这只蚊子明显有些飞不动了，被川启紧追几步给拍死在空中。川启摊开双手，看了看掌心里的鲜血和尸首，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简单吃了早餐，川启驱车直奔坐落在东四十条的保利国际拍卖公司。
拍卖公司位于新保利大厦三层，川启曾在这里参观过保利春拍精品展。那次他还在电梯里碰到了电影演员王刚，发现生活中的王刚要比屏幕里老上十岁。
进到大厦，前台的工作人员说拍卖公司还没上班。于是，川启又走出大厦，在大厦前的花园里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2）
在川启的心目中北京的秋天是地球上最美的季节。它不像春天那样隔三差五风沙乱飞，出门预带口罩，进门先掸尘土；也不像夏天那般烈日炎炎，即使在太阳照不到的地方，也常常要与酷暑作顽强的拼搏；它更不像冬天寒气逼人，出门在外，一阵阵冷风仿佛一把把锋利的小刀，刺得你满脸生疼。
但北京的秋天是柔和的、香甜的和丰富多彩的。郊区果园里的水果熟了，枝头上挂满了黄橙橙的柿子、红彤彤的大枣、翠生生的蜜桃，还有水汪汪的葡萄。稻花香里说丰年，田野里到处是一派丰收景象。此时人们往往会受环境的感染而变得心平气和，充满喜悦。
川启突然意识到应该提醒静雅将画妥善保管好，或者更准确一点说是藏好。首先肯定不能将画放在外面，那样容易把画损坏。也不能藏到床底下，万一被虫子磕咬，岂不是暴殄天物。当然更不能挂到墙上，那样太引人注目。思前想后，川启觉得还是把画用塑料袋套上放到车库的垃圾桶里最为安全，即使遇上盗贼也不会有闪失。
川启正准备给静雅发信息，猛然想起前些日子新闻上好像提到英国一对夫妇误将存放着价值三万欧元珠宝的垃圾袋不小心给扔了的事情，所以这一方案也不可行。看来一时还真想不出好的办法。
川启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钟已经九点十二分，于是又重新回到大厅。前台工作人员刷了门卡将他放了进去。
乘电梯来到三楼，川启告诉前台的美女说前来送拍，美女问是瓷器还是字画，川启说是字画。美女随即告诉川启字画部在六楼。重新坐电梯上六楼来到字画部，和前台的又一位美女说明来意，美女问是谁的画。川启回答说是仇英的，美女随即指着远处的沙发对川启说道:“先生请先到旁边坐一下。”一边说着话一边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个号码。
“孟老师，仇英的。”川启觉得美女的声音宛如布谷鸟一样婉转动听。
很快，从走廊深处走出两男一女，径直来到川启跟前。领头的长者一身休闲打扮，看上去十分普通。但川启知道，长者浑身上下都是一线名牌。川启赶紧起身打招呼。
“画呢？”长者冲着川启发问。
“噢，画还在美国，我带了照片。”川启忐忑不安地回答。毕竟没带东西，腰杆硬不起来。
“哦，”长者似乎有些失望：“看看照片吧---”最后的“吧”字语调拖得很长，似乎透着不满。
川启赶忙掏出手机，调出照片，毕恭毕敬地将手机递到长者面前。
长者接过手机，态度有些缓和。他一幅接一幅仔细翻看着照片，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你去翻一下仇英画集，看看有没有类似的画片。”大约过了几分钟，长者抬头对着身后的年轻女子发了话。
“从照片上看画没有问题，只要不是印的，就是真迹。”长者一字一顿地对含胸拔背伫立在一旁的川启说道，眼睛里闪耀着和蔼的光芒。
“画里有清代收藏家周孝通的印章，从画工和技法上看不会是仿品。”长者接着补充道。
“画是怎么得到的？”闲着没事，长者突然发问。
“是从老外手里淘的。”川启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编瞎话。
“花了不少钱吧？”长者又问。
“嗯，不少。”这次川启说的是地道的瞎话。
“几十万人民币？”长者又问。
“嗯，差不多。”川启接着编。只要撒了一个谎，就要用若干个谎来圆。
“老师，没有查到。”这时候年轻的女子走了回来，怀里搂着两本厚厚的画册。
“有机会最好看原作。”长者对川启说。
“好的好的，”川启把头点的像鸡啄米。
“您贵姓老师？”在国外待久了，川启喜欢用倒装句。
“我叫孟辉。你加一下我微信吧。”长者的回答让川启感到受宠若惊。他赶紧打开微信，对着长者手机里的二维码扫了一下。
“这是小张，有事找他也行。”长者用手指了指一直站在旁边没有出声的小伙子说道。川启判断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应该是长者的学生。
“您好张老师！”川启微笑着冲小伙子点了点头，说：“我也加一下您的微信吧。”。
“哦，好的，叫我小张就行。”小伙子一边谦虚着，一边打开手机让川启扫了二维码。
（3）
告别了几位专家，川启再次来到大厦外的花园，和静雅通了电话。他把保利的鉴定情况向静雅做了详细汇报，然后和她商量起如何妥善保管字画的事宜。
听了川启的担忧，静雅建议把画放到卧室床铺下面的大抽屉里，一是不容易损坏，二是相对比较安全。川启听了表示赞同，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也是到目前为止唯一俩人都同意的办法，川启心里踏实了许多。
在回公司的路上，孟老师的话反复萦绕在川启耳边：“只要不是印的，就是真迹。”
回到办公室，川启急忙打开电脑，在百度的搜索框里输入了“国画印刷造假”几个字，然后打开了“书画造假高科技方法”链接。电脑屏幕显示出下面文字：
机器印刷的字画最早是清末民初的珂罗版，当时这种方法一出来，骗了很多人，现在比较好分辨了。还有一种是木板水印，这种印刷方式历史悠久，人们积累了很多经验。有些印刷者将原作分解成多个版，一层层覆盖印刷。印刷中不用油墨，而是用国画颜料，印出来的画效果非常逼真。目前荣宝斋的木板水印最好，它能够把原作分解成100多个版进行印刷，做工复杂，画的层次分明、细腻，一般人难以辨认。目前好的水印版画价格能达到上万元。有些仿真的印刷技术，像前些年RB二玄社的仿真印刷，以及现在欧洲更高级的技术，能直接把画印到宣纸上，仿真程度很高，制作假画没有一定鉴别经验则难以辨认。更有些造假者，把水印版画买来后用笔加添颜色，或者弄出水洇的痕迹，一看好像不是印的。不过，仔细分析，水印也是能看出来的。比如飞白之处，书法绘画是有方向性的，有走向，但是刻的版上没有，仔细看这些地方都是死板的点，缺少方向性。另外，笔画交叉处应是两次着墨，墨色会显得重一些，且融为一体，但是印刷品没有，后上的颜色浮在上面，肉眼能够看出来。
看完这段文字，川启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以前只顾研究翡翠玉石造假手段而对书画作假知之甚少，现在看来，书画作假一点都不比玉石造假逊色。川启内心感到了一丝不安。
（4）
快到中午的时候，静雅又发来两张照片，都是那幅画的画框背面，一幅是全景，一幅是局部特写。从全景图片看，整个画框显得十分陈旧。画框的下部有一个价签，放大后看上面写着12.99$。左上角粘贴着两张残缺不全的白色纸条，纸条下方是一个巴掌大的标签。再打开另一张局部特写照片，川启的心头骤然一紧，只见第一个纸条上清晰地写着：The National Museum of American Art， WASHINGTON， DC， USA，翻译成中文就是：美国国家美术馆，美国哥伦比亚特区华盛顿市。
再看第二个纸条，上面的文字：CHIU YING ， HALFTE DES 16， JAHRHUNDERTS，除了前两个单词仇英之外，其它单词川启竟然全都不认识，而且第二个纸条上明显盖着一个钢印。
川启打开电脑上的在线翻译软件，分别输入了不认识的几个单词，翻译结果都是查无此词。
川启又将目光转到标签上，标签共有五行英文字母：
alexander g. harrison
FINE ART DEALER
expert of restoration of oil paintings and watercolors
619 HOWARD ST.，WASHINGTON ， DC， USA
AREA CODE 202 - 683-0014 - 224-5378
翻译成中文就是：
亚历山大 g.哈里森
艺术品经销商
油画和水墨画修复专家
美国华盛顿市霍华德街619号
区号202，电话6830014，2245378
川启在百度里搜索Alexander g. Harrison，没有任何结果。再查询 619 HOWARD ST.，WASHINGTON 以及两个电话号码，仍然没有返回任何有用的信息。他干脆拿起手机拨打了标签上的两个国际长途号码，可得到的回音都是“The number you dialed is out of service ”(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种种迹象表明这幅画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存在了。那时候电脑扫描技术尚未成熟，由此可以大致推断此画唯一的造假方式就是木板水印。根据上午在网上查到的信息，荣宝斋的木板水印技术最好，看看时间已经到了中午，川启顾不上吃午饭，决定到荣宝斋走一趟。
（5）
自从得知小时候捡到的宝刀出自荣宝斋，川启对荣宝斋就生出一份特殊的情感。除了潘家园，荣宝斋所在的琉璃厂是川启最喜欢光顾的地方。在这里你可以看到地道的古玩店以及各类经营文房四宝的商铺。川启曾在这里买过一块端砚。当然每次川启都会造访一下荣宝斋的画廊。
因为怕堵车，川启决定坐地铁。来到公司附近的2号线地铁站，远远看见进站口不远处围了不少人，从人群的缝隙里传出震耳欲聋的喇叭音：“浙江温州最大皮革厂倒闭了，浙江温州最大皮革厂倒闭了，我们老板在外面吃喝嫖赌欠下了三点五亿带着他的小姨子跑了。我们没有办法只好拿着钱包来顶工资。原价二百多、三百多的皮包今天通通二十块，通通二十块，不嫌便宜的赶快来购买，赶快来购买…，…”
川启顾不上围观，快步走进车站。来到站台，人潮形成的热浪扑面而来。来往的人流肩扛背挑，穿梭不息。站内灯箱里的一幅巨型照片上，一对年近百岁的夫妇执手漫步在一起生活了七十多年的海边。想想自己还有五十多年要活，川启的头立刻就大了。
到了荣宝斋，川启开门见山，问店员有没有仿古的木板水印画。店员说没有。川启感到很诧异：“不是说荣宝斋的木板水印画做的最好吗？”
“那都是以前做的！”店员斜眼打量着川启，想了一下说：“你上二楼看看，上面有仿现代大师的木板水印画。”
川启赶紧上了二楼。问明来意，店员让他先看一下挂在墙上的样品，需要哪张他再给川启拿。
二楼大厅的三面墙上挂满了字画。川启贴着墙壁前的柜台顺时针走了一圈，发现这里不仅有李可染的牧牛图、傅抱石的山水和徐悲鸿的马，另外还有不少其他当代画家的作品。但仔细端详就会发现，这些画都十分粗糙，几乎不用放大镜就能看出印刷痕迹。相比之下，仇英的画从照片上就能看出墨的层次感。
川启觉得手里的画朝着真迹的方向迈进了一步。他花360元钱买了一幅徐悲鸿的双马，兴高采烈地回到了公司。
下午，川启又抽空查了几遍第二张纸条上的英文字母，仍然没有结果。他突然意识到这些单词有可能不是英文，而属于其它语种。于是他先后尝试了法语在线词典和德语在线词典，终于在德文词典里查出了这几个单词，对应的中文意思大致如下：
HALFTE：中叶
DES：的
JAHRHUNDENTS:世纪
EINE：德文虚拟词
FURT:浅滩
DURCHREITEND:骑马受难
翻译成句，就是：仇英，16世纪中叶，浅滩骑马受难图。
一种敬意打川启心底油然而生，这句话言简意赅，恰如其分地概括了此画的意境。他将仇英、骑马和涉水三个词组合成不同的关键字，查遍了百度、谷歌和雅虎，都没有得到任何结果，这说明手里的画不是某个已知作品的复制品，川启感到手里的画又朝着真迹的方向迈进了一步！
下班回到家，川启顾不上做饭，从卧室大衣柜顶上取下一真一假两幅国画。真的是清末画家赵之琛的山水，那是早年在天津博物馆购买的。假的是西山访友图，是前些年在云南旅游时买回来的，买的时候以为是画的，买回后经过鉴定属于印刷品。川启将两幅画展开后并排铺到床上，然后拿来放大镜仔细比对，果然越看越觉得两幅画之间存在着明显的差异。真画在放大镜下墨迹明显，而假画浓墨和淡墨之处完全一样没有丝毫色差，就像小时候看的小人书。川启把两者的特点牢牢记在脑子里。他踌躇满志，他将远赴美国对仇英的画进行非专业鉴定。如果能初步确定是真迹，他将立即把画运回国内。川启对自己周密的行动计划感到满意，不，应该说很满意。如果将此次行动上升到抢救失散在海外国宝的政治高度，那将是怎样的一个高度。那将是怎样一个惊天动地经天纬地开天辟地翻天覆地的壮举！川启内心不由升腾起一股热血。
吃罢晚饭，川启查了一下黄历。下个月就是国庆节，将放假七天。如果再请上一周的年假，正好可以在美国待上半个月。川启没有犹豫，先给静雅发了个信息，然后上网预订了十月一日至十月十三日北京至西雅图的往返机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