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后。
凛冽的寒风夹杂着粘稠的雪花不停的砸在的脸上。瀛台白伸出双手护在眼前,却发现自己依旧像个瞎子一样,根本看不清十米之外的任何东西。密集,厚重的雪片在天地间交织成了一张大网,将阴羽原中的一切扣在其中。
这当然也包括了瀛台部这三百多名寒风中瑟瑟发抖的人马。描绘着人立巨熊的族旗在狂风中猎猎做响,瀛台白架着两匹老马驱动的马车走在队伍最前方开路。这场大雪下到了现在俨然有愈演愈烈之势,在不足十米的能见度下,他已经分辨不出眼前的路是否正确。
回首一望,三百多名高举防风灯和火把的族人排成长长的一串在车后瑟瑟发抖,眼看着就快撑不住了。
北境四族被流放到的这个地区是北州天断山以北的漠北雪原。罗马人简称这里为外域,因为这是东陆地图上画都不会被画到的位置。整个北州被天断山,国屋山,和大熊峰从左到右一字断开。山脉以南是丰饶的成格勒图大牧场,北州七省全部划分在这片区域。而山北,尽管面积上和北州七省一样广阔,但却是贫瘠阴冷的酷寒之地。
这里一年中有七个月都飘着雪花,在这持续七个月的漫长冬季中,太阳只会短短的在地平线上出来一瞬,过不多久就会立刻消失在高耸入云的群山之中。随后,就是漫长的寒夜。在最冷的那几个月里,连牲口都要走到卡宏里和主人同吃同眠,大家一起瑟瑟发抖的吃着仅有的食物,数着指头期盼着春天早日到来。
然而,每年冬天都会发生一家人紧紧地抱在一起,一起冻死在卡宏里的惨案。起初族人们还会落泪,但八年过后,当五万人中死掉了四万,瀛台部残存的只有麻木二字。
到了短暂的夏天,漠北雪原上的积雪会短暂融化,露出压在下积雪下方,黑色的牧草。这种牧草蛮族将其称之为“阴羽”。生长着这种牧草的广阔地域被称为“阴羽原”。阴羽是一种金属含量极高的牧草,只有生世代长于漠北的野兽才能食用这种草而存活。但即便是这种黑色的牧草,每年也只会出现五个月。五个月后,大雪重新落下,伴随而来的又是七个月的苦寒长夜。
正因如此,漠北几乎没有任何种植或者放牧的空间。在漠北生存下去的方式唯有狩猎,要么干掉那些冰原上饥肠辘辘的野兽,要么,就只能刨开冷硬的冻土,寻找一些野兽们吃剩的根茎残渣。
否则,就只有被漠北淘汰。
瀛台白抬头看了看越发阴暗的天色,再转头看看周围的环境。他暗自的叹了口气。这一场白毛风,看样是旧神对于他心中贪婪的惩罚…
原本,这只是一次极为普通的采集任务,自从被流放到了漠北雪原,每年入冬之前,瀛台白都要带领族里尚能行动的老弱妇孺穿过阴羽原,去极北的天山去采集虫草。
虫草介乎于菌类,植物,与动物之间,是天地间最神奇的生物之一。东陆的方术士和炼气士需要在丹药中加入这味药材扶正固本,而西洋炼金术师在发现虫草中蕴含的天地能量后,在近些年也开创性的将这味宝药用于炼金术之中。东陆的很多药材大鳄嗅到了虫草生意所蕴含的巨大商机,为此,他们甚至不惜花费重金雇佣海盗,强行穿越北州外围的风暴海,通过海路进入漠北。
因为漠北天山是广阔的已知世界中,野生虫草的唯一产地。
也正因稀有,野生虫草向来是有价无市,只要采的到,就一定卖得出。
虽说瀛台白只有十六岁,但带队挖虫草这项工作,他已经做了六年。每年冬天,瀛台白的姐姐瀛台火儿都会带领着族里所有的马匹和青壮劳力组成骑兵,加入龙格部的捕猎队去围角马和苔原犀牛。这些野兽将会是全族过冬的主要食物。至于御寒的衣物,烈酒,以及药品,牲口的草料等等其余的生活物资,则全部落在了瀛台白以及瀛台家族虫草采集队的身上。
如果可以,这位十六岁的年轻族长并不想让这些半大孩子和年长的妇女们穿过野兽肆虐的阴羽原,赌上性命攀爬陡峭的天山去挖那产量并不稳定的虫草。但瀛台部已经不能再承受死亡了。族中就剩这么点劳力了,想要活命,所有人都必须全力以赴。
今年,或许是看到瀛台部已经遭受过了太多的苦难,旧神竟然罕见的对瀛台白以及虫草采集队降下福祉。
将手伸入怀中,瀛台白摸到了沉甸甸的一大包虫草,这是他们这三百多人起早贪黑,奋战十天的收获。
今年夏季,漠北雪原的雨水极为充足,天山顶部的天池湖水甚至溢流,短暂的形成了几条从山顶奔涌而下的瀑布。受到天池圣水的滋润,漠北黑土地中蛰伏的药虫开始繁衍。族里的合萨曾经通过星象预言今年的物产富饶,但带领族人爬到天山上后,瀛台白却怎么也想不到,今年的虫草竟然丰饶到了夸张的程度。
往年,三百多个族人辛辛苦苦的在山坡上采集一周,能收获的不过一百多根虫草,碰上灾年可能还找不到一百条。但今年,仅仅是第一天的第一个上午,瀛台白就带领着族人们挖到了两百多根!
要知道在漠北雪原,野生虫草三根就能够换一匹马。一天就收获二百根,自从瀛台白十二岁带领族人在阴羽原讨生活,这还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当晚,瀛台白和族人短暂商议,将带来的食物省着点吃,尽可能的省出一些口粮多挖几天。巨额的财富驱使着所有人都尽可能的少吃一点,多干一些。到了第十天,当一千多根虫草摆在面前的时候,瀛台白在这贫瘠的漠北竟然第一次感觉到了幸福。
然而旧神对待凡人从来都是公平的,神赐予一些,就必定会夺取一些。
返程的第三天,深秋的阴羽原竟忽然刮起了白毛风,这在以往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要知道,现在树上的红叶还没有完全掉光,霜降尚且还未到来,怎么会忽然降下暴雪?
不但如此,这暴风雪俨然还有愈演愈烈之势。眼看着天色将晚,而且能见度越来越低,瀛台白双手用力拉近缰绳,停下了马车。
理智告诉他不能再走了。万一在白毛风中迷了路,这三百多个族人全部都要葬送在此。拍了拍身上的积雪,瀛台白刚要翻身下马车,却忽然发现前方不远处的漆黑针叶林中亮起了一盏昏暗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