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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经元善之身世与思想及其上书保皇招祸经过(2)

近代中国,史实冲击,俱带使国人沉痛醒觉,立即产生启发思想动力。光绪二十年(1894)日本蓄意挑衅,发生中日之间甲午战争,中国战败,于1895年签下丧权辱国割地赔款条约,实对中国重大打击。此时海天同愤,全民激起抗日心责。上海绅民以钟天纬(字鹤笙)与经元善于光绪二十年十一月起发起筹饷支援义勇抗日。拟定书启章程,呼吁国人共赴国难。惟至光绪二十一年三月二十三日中日签订《马关条约》,抗日义勇筹饷之举遂亦挫阻。经元善即在同月之内记载下:“拟筹甲午义兵饷始末记”,留下当时抗日记忆。《居易初集》,卷一,页47—65,“拟筹甲午义兵饷始末记,乙未三月”。又,王尔敏、陈善伟合编:《近代名人手札真迹》,全九册,香港: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1987年印,第二册,页488—496,经元善致盛宣怀。

乙、仰慕康梁,引重时贤

可据的事实,重大历史剧变的冲击,是明晰的迅捷的立即在国人觉识启动反响,前节引叙甲午之年的筹措抗日义兵军饷,即是一例。

甲午战败,中国签下屈辱条约之后,在光绪二十一年七月及十月,分别在北京及上海都创组“强学会”,倡议者多为维新人士,无论在北京或上海,其中领袖俱以康有为、梁启超为最活跃,北京则多中下级京僚,上海除在野科甲名士之外,亦多汲引绅商与会。经元善即承康有为两次面晤商谈,并以书信相招。经元善于光绪二十二年(1896)正月,正式覆函,申明近年来多病,电务繁剧,外事多力疾而为,推辞无力胜任,并积极推荐汪康年由浙来沪相助。亦建议多依重郑观应。惟经氏此函对康有为之直言规劝,则世人尚多不知,甚值参考:今闻为言路所劾,此虽关乎气数,然细思之,亦由吾公未能应天以实,感召庥祥所致。弟初读《长兴学记》及《伪经考》诸书,深佩足下之学。去冬(二十一年)忽承南皮先生(张之洞)作介,幸接光仪,良用欣慕。惟采诸舆论,清浊两途,皆有大不满意于吾公之处。静观默察,方知吾公尚少阅历,且于谦、恕、慎三字未能真切体验躬行。又不免偏重好名。夫名乃造物最忌,鬼神审盈。宜乎触处皆生荆棘也。亟须内省自讼,不必尤人。《居易初集》,卷二,页4,《复南海康主政书》。

经元善信中推称有病,乃是实情,已有三四年患病,其与盛宣怀书言之,而友人沈谷人亦称其病废,俱可作为旁证。惟若以当日国家危殆之势,经氏实未尝引病规避,其所以推荐汪康年,亦可见重视强学会之活动。亦非拒斥康有为。兹引据经氏致盛宣怀所言,以见经氏之推重康有为:天如不亡中国,此人(指康氏)必不能遏阻。若论爵位,总制三楚,自然南皮(张之洞)崇高。而人心之翕从,气势之联合,则张不逮康。《近代名人手札真迹》,第二册,页469—470。

考察经元善继承父业,营商于上海,其出道应始于咸同之际,而于光绪三、四、五年之筹赈救灾,已具商界领袖地位,声名素著,因而有盛宣怀、郑观应之征召加入布局、电局,实非偶然,嗣至光绪二十二、三、四年,经氏虽长有病痛,而于当代时贤仍是交游甚频。据经氏自记于书中,引及同代贤豪有:沈谷人、龙泽厚、汤寿潜、钟天纬、雷广钧、陶濬宣、裘廷梁、叶瀚、李鼎星、沈学、郑观应、狄平、罗振玉、徐智光、汪康年、何联恩、陈彝范、汪洵、赵元益、王维泰、卫家寿、程诒,李智俦、曹其善、周华、沈敦和、杨廷皋、施则敬等等,俱为一时俊彦,虽未投身以为强学会分子,见其交游,当可见其亲接于维新思想之流。《居易初集》,卷二,页16—20。

在此最值得注意的是经元善之大力推毂年方二十四岁的沈学(字曲庄),因自十九岁起,以英文著成《盛世元音》,再译成中文。有梁启超为之作序。经氏将新出版之《经世文新编》收载梁氏之序与沈氏之文,为之大加称扬:所云博通中西学问之友,前附上《经世文新编》第二十三册一卷,自梁卓如(启超)《沈氏音书序》后七篇,即是此君(指沈学)著作。伊自幼从西国教会肄业出身,迨西学成后,翻然变计,潜心于孔孟宗旨。见解处处高人一等,真并世之奇才,吾公将此七篇细细三复,亦不能不降心悦服矣。《近代名人手札真迹》,第二册,页467,《经元善致盛宣怀书》。

此时经元善已年近六旬,而于青少俊髦如此推重,具见其胸襟廓然,鉴赏后进英才之真诚。江山代有才人,方是国家希望,生逢末世,尤为重要。

丙、倡设经正女学

经元善的维新活动,是做一个地方绅商力所能及的主倡妇女教育。须知甲午战后,国人的思想认识有多方指向,多样思考,而女权女学,则是其中一个取向。经元善之为其时代先驱志士,提倡女学,即为其用心之重点。

经元善之倡兴女学,亦自启念于甲午战败以后,鼓吹抗日义军中止之后,思想即转向于女学。故当与康有为在光绪二十二年(1896)会晤两次,其中一次即表明创设女学意向。故而康有为于此事颇表热心,嗣即决定属命梁启超前来主持女学,并告知经元善友人龙泽厚,龙氏并亦转函经元善。元善除请示前辈沈谷人表明欢迎梁氏,同时亦有覆函回答龙泽厚。当日书牍均可见于经氏文集。可告证其光绪二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七日致沈谷人太史函云:敝友龙君(泽厚,字积之)书来,有梁孝廉(启超)奉师命愿来助成经正书院。在沪遍访不获遇。正拟函询龙君,而望炊(谢家福号望炊)初次复函,有吴越士夫,目康(有为)狂生一语。弟续附去尊“小学斋书后”各稿,望炊复函,不著一宇。谢与康未曾晤面,或所闻不善者恶之口吻,而先入为主也。《居易初集》,卷一,页62,《致沈君谷人书》。

光绪二十二年十二月初一日致龙泽厚函:

今蒙梁孝廉肯莅止掌教,同人闻之,感激靡涯。商诸谷翁(沈谷人),亦极佩师承渊源。谆嘱勿失交臂。当访问岭表贵同乡,及遍查各客栈, 均未悉停骖行踪。不审是否言旋。敢请转询驰示,俾可洁诚恭邀。同上,卷一,页64,《致龙迹之明府书》。

约在光绪二十三年(1897)梁启超终与经氏会同沪绅为倡办女学参与创始发起之列。首撰《倡设女学堂启》广邀官绅共襄盛举。《时务报》,第四十五册,光绪二十三年十月二十一日刊。接着又发布:《上海新设中国女学堂章程》,考其宗旨,为提倡女权先声,在章程第一款,有谓“必使妇人各得其自有之权”。早于黄遵宪之湖南不缠足会公启一年,俱为女权思想先驱。主持女学一切建舍、延师、收录女童、征召绅董,章程中订明由经元善负全责。并于上海高昌庙桂墅里选址,鸠工建校,期于光绪二十四年落成,并开学授课。同时亦附列开办董事名衔,计有施则敬、严信厚、郑观应、陈季同、汪康年、康广仁、梁启超诸人。另有康有为、张謇、曾广钧为局外匡赞。《时务报》,第四十七册,光绪二十三年十一月十一日刊。

同在光绪二十三年十月,创议发起人一一列名发表经正女学缘起,详述筹划经过,并将赞助乐捐者芳名列述其中,大抵当世寓沪名流已全被纳入,无稍遗漏,自具参考价值,除创议董事外,计有:吴保初、薛华培、王松森、翁熙孙、盛昌颐、何恭寿、汪康年、沈毓桂、周延弼、钟天纬、胡琪、赵元益、狄葆贤、张镜濂、严攸庆、谭嗣同、陈三立、蒋德钧、志锐、文廷式、徐恭宏、文炜、曾广钧、文廷楷、林乐知(Young John Allen)、张焕纶、屠成杰、吴熙麟、顾寿乔、张謇、斐理思(原名不详)、汪炳、何嗣焜、赵凤昌、麦孟华、李提摩太(Timothy Richard)、王维泰、桂棻、沈敦和、郑清濂、沈敦元、伊立、朱德坤、凌赓飏、何心川、周万鹏、李圭、姚张澍、朱宝奎、唐元湛、钱铭铨、蒋金生、吴德潇、吴广霈、麦拉(电局洋员)、徐勤、召璋、李宝嘉、曾宝光、曾传泗、沈克刚、沈克诚、王修植、罗运陟、罗宏锴、黄遵宪、江标、朱恩绂、罗贞意、佘思宇、沈瑜庆、龙泽厚等官绅,俱是上海地方一时之彦。朱有编:《中国近代学制史料》,第一辑,下册,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6年6月印, 页889—892,经正女学缘起。

经正女学创始董事,在光绪二十三年冬活动最频,先后于十月二十一日、十月二十七日、十一月初八日、十一月十三日,招集中西绅商大会四次。尤以第四次在上海张园聚会,为最轰动,中西仕女齐集,达一百二十余人。《点石斋画报》特出一幅集会专页,画面十分生动。《点石斋画报》,第六集,利册,朱儒贤所绘:“裙钗大会”。又,《中国近代学制史料》,第一辑,下册,页893—902。

经正女学果然在光绪二十四年(1898)建校开学,只是掌院者不是梁启超而是龙泽厚,主要因为梁氏已受聘到湖南任时务学堂总教习,不能留在上海。至于女学教师,则全出女界,于经氏集中查得戊戌年任教之女教师有章兰、周莲、蒋兰三位。

可惜经正女学堂只开办不足三年,即行闭歇。一则受到戊戌政变冲击,绅商多缩首远避。二则当光绪二十五年(1899)之末,经元善因案逃遁,受到朝命通缉,女校自是人亡政息,终于停办。四、电禀保皇,激怒慈禧,遁匿濠江中国史书,以档卷所藏,文士所近,世情所钟,于载笔传述,向多不及于商贾负贩,视之不足为人事政务之重轻。古史固极少有遗迹,自汉以降,历代亦缺载商界人物故实。惟自十九世纪后叶,因西洋商贸冲击,华商豪杰,遂能以勇毅干练,能于商战世代与西人周旋,终多出人头地,脱颖而出。惟就清季之七十年间而言,出有伟大思想家则有郑观应,伟大经营家则有盛宣怀,伟大创业家则有张謇、张振勋,其他商界高手尚多,惟于近代历史,俱远远不及政治人物更受重视。干万篇章,难得见商人入载。不过近代史门类开拓较广,远愈于前朝各代。其能直接占历史一席而绝难省略者则有盛宣怀、张謇两位。然亦不可轻忽经元善。

无论研治清史或近代史,戊戌变法自是重大论题,内情复杂,细节繁夥,人事倾压,朝局变幻,极费考索,却是史家所当澄清。

经元善一个微末上海电局总办,怎会被纳入正史?则由戊戌政变余势,而派生己亥建储之举(1899),使经元善不期然卷入正史一页。任何史家不敢轻易跳过。在己亥建储这一史题,经元善竟至占一要角。永世不能抹杀。

戊戌变法是光绪皇帝挽救清室政权,并维系中国立国的重大举措,重要方向,是严肃的历史大事。戊戌政变是满人既得利益拒抗变法的一个反动。而己亥建储,自是戊戌政变的走势推移。展述至庚子拳变,是历史的一脉相承,谈历史而省略己亥建储,自必形成历史动力断层,势不可轻易跳越。史家省略不了这一史题,就也省略不了经元善的历史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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