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以后的夏天，也就是一九九二年，周正言博士带着楚教授的课题回到久别的故乡之前，他的未婚妻张婷婷手拄着粉腮，在京府大学宿舍里听周正言讲述李雪和赵大平的故事。
周正言很激动，他看到张婷婷盯着他，那目光像极了李雪看赵大平，像极了二老歪盯着李雪。他想起李雪离开李家岗前的最后一课，李雪老师表现得那么从容不迫，她像往常一样逐个点名，当点到周正言的时候他正在幻想未来，直到班长踹了他一脚才匆忙喊了一声到。
李雪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责备的目光里包涵着理解。那个时候他就记住了这目光直到今天。他从宿舍窗子看出去，阳光下的花草争奇斗艳，树荫下互相逗趣的情侣，他的眼睛突然模糊了，眼前的一切变成了皑皑白雪，变成遍地瓜果，他似乎闻到了秋季庄稼地散发的果实和泥土的味道。他似乎看到了小说里的有二伯和崔歪嘴子，他看到了吃了馒头还要兜里揣回去给娃吃农村大妈。
张婷婷翻着眼睛，直瞪着周正言的背影，她趁他不注意，拽着他的耳朵拉回到床边：“周博士，一说到李雪，你就跟丢了魂一样，是不是她的鬼魂附到你身上了？”
“说什么呢？”周正言回过神，“楚教授是社会领域研究的权威，咱们不拿出一个像样的报告怎么交代？”
“我可不关心这些，我关心你那李雪姐姐最后跟谁结婚了，你说那赵大平咋进了监狱了？”
“不都说了吗？二老歪啊。你太让我无奈了，你想啊，近水楼台先得月，赵大平步等于把肥肉送到了老虎嘴了？再说了，有哪个女人能长期经受糖衣炮弹的攻击？”
“也是啊，”张婷婷眨巴眨巴眼睛若有所思：“按说不会是这个样子，都要结婚的人了，怎么说变就变了，这里边肯定有隐情。”
“啥隐情啊，女人都很现实，谁好跟谁过。凤凰专找梧桐树，永远是真理。”
周正言想起李雪离开的那年春天，小燕子还没有从南方飞回来，小草就已经冒出了芽苞。他又约了班长跑到野外。积雪还没有化开，可是向阳的沟坡小草已经冒出了头。春天真的来了。这年春天，他迎来了新的老师，一个长腿大辫子的女老师。她就是猴子老婆的侄女爱红。爱红讲课的时候面无表情，经常呆呆地望着黑板和窗外，新正言想他在看什么呢？难道是看燕子亦或是随风摇动的柳树的枝条，或者也在想做一个呜呜叫的柳笛吧！
周正言又想起了李雪，她在干啥呢？在给学生上课吧，那群小屁孩张什么样子，有扎着羊角辫的哭鼻子的小姑娘吗？有鼻涕老长，一说话就使劲抽一下的傻小子吗？乡里的学校冬天是不是不烧苞米瓤子，烧麻扎吗？
周正言想的出神呢，一个溜光的柳条的大教鞭就敲到了脑壳上。“想啥呢，小兔崽子，不学习就滚回家去！”小红老师傲慢地看着周正言吃惊的眼睛，“看啥看，听说你在班里出名地捣蛋，是李雪给你惯的，还把小鸟藏到书包里了，今天我就归拢你。”说着又拿教鞭敲击周正言的脑壳。
周正言扫视了一下全班，所有的孩子都争着玲珑的眼睛看着他，也看着老师手里的教鞭，看着老师那厌恶的表情。周正言看到了猴子的女儿侯铃，这丫头马上低下了头。周正言明白了，他狠狠地瞪了侯玲一眼。老师一看，道：“不服气啊？”又敲击了一下周正言的脑壳。
周正言彻底激怒了，他狠狠地看着小红老师，小红老师的脸上长着密密麻麻的黑点，鼻子低趴在脸上，眼睛眯缝着好像要把人吃掉。就这形象李雪根本没有可比性。周正言愤愤地想。
晚上放学的时候，周正言垂头丧气。他一边走一边踢着土块，他想作业不写了，没事迟到早退也不是不可以，或者在课堂上来点恶作剧，或者，，，路过李雪家的时候，他习惯地向院子里看了一眼。
一辆自行车立在窗下，正是赵大平给李雪买的那辆车，车子一尘不染，乖乖立在那，好像告诉周正言，还不抓紧看看李老师。周正言立马跑进院子，没进屋就听见里面娘俩的说话声。他顺着窗子望进去，李雪正在从书包里拿给母亲的礼物。
两个月的时间李雪好像又漂亮了，长发披肩，油黑锃亮，每一根都散发着雌性的魅力，褐色散开领的掐腰小袄展现出美妙的身段，她从书包里拿出给母亲买的布料，父亲的药品，还有一个袋子盐巴，小苏打，白糖，蜡烛以及嘎啦油。她把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放在炕上，跟母亲讲述这两个月的见闻。她说，刚去的时候，很多老师都没瞧上她，以为她没啥经验，压不住课堂，学校的老师轮流听课，涨了不少见识，最后成了小学毕业班的班主任，每天很忙，这还是赶上星期天回来呢！
周正言进了屋子，李雪非常惊喜，向他打听孩子们的情况，毕竟离开几个月孩子们都会变化的。周正言一股脑地把小红老师的郁闷都说出来了，李雪笑呵呵听着：“一人一个教课方法，适应就好，也不能说小红老师不好，她毕竟高中毕业，我还初中毕业呢！”周正言接受了再教育高高兴兴回家了。
李雪去二老歪家去拜访是一个艳阳天。冬天已经结束，春天还没正式到来。李雪在周六的下午去供销社买了水果，白糖，香烟还有新到的虾糖。算算一共花了二十二块钱，这是李雪一个月的薪水了，但是比在屯子里挣工分要多很多了。生产队辛苦了一年，最好的年份才赚五百块钱。还得说赚钱不亏损，有时候还倒挂，白忙了。李雪很大方，能有今天的成绩全亏了钱家帮忙，说私交不为过，说但李雪还是有能力胜任教师工作的。
第二天上午九点的光景，李雪离开学校，骑上车，沿着乡里中心街道骑行。街边店铺上招牌零零落落，虽然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从京城吹来，但是到白马乡还有一定的距离，这个距离让所有的白马人都还热衷国营和大集体。在这个集体中，他们悠闲生活，吃着粗茶淡饭，懒懒散散，上班不积极，下班扬眉吐气，每一个在乡里上班的人都好像高人一等，看着农民就像君临天下。
李雪感受到了这种气氛，因为是她还没有正式成为吃国库粮的，多少受到嫉妒她的人得风言风语！有人说她是何校长的亲戚，还有人说是钱家的远房亲戚，后来都明白了。钱公子华光正在跟李雪处对象，他们在学校门口就看见过钱华光歪着脑袋等李雪下班！大家很羡慕李雪，跟这个公子处对象谁还能不羡慕呢？
李雪顶着太阳的光芒，在春寒料峭里来到了钱家。因为工作繁忙，加上到县城工作时间不到半年，钱录没有搬家，但这是迟早的事。邮政所所长钱华光风尘仆仆地下了班，买回来二斤里脊肉包饺子。李雪大大方方地走进家门，叫了声阿姨，说，“应该要就来看你，可是忙不开，学校环境又不太熟悉，还怕人说闲话就晚了，还请阿姨见谅。”
钱书记老婆听了李雪唱歌一样的柔声细语，这心脏都快乐出来了，她有些臃肿的身体顿时充满着怜爱之情：“哎呦，这丫头，几年不见出息成这样，跟花一样找人喜欢。我就说华光没看错人，你钱叔叔还不同意，说怎么还对李家姑娘有想法呢，你看看，谁家儿子看了能没想法，多好的孩子啊！”
李雪保持着自己的矜持，对这样的家庭固然可望不可及，但是一想到钱华光她心理就自然地起了反感情绪，作为同学朋友都可以欣然接受，有多少人看似天造地设的一对，但对于李雪，她心理的男人绝对是有责任有热情有担当的，而不是把自己的命运维系在父母身上，他对母亲言听计从，绝对是一等一的好孩子，但是让这样的人做丈夫，是李雪十万个不乐意的！
李雪熟练地拿起擀面杖卷着饺子皮，钱夫人就像欣赏小猫小狗一样，看着李雪纤细的手指，灵活的手腕，心理美的都忘记包饺子。李雪抬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阿姨，你这么看我干嘛，都忘了包饺子了。”说着，用筷子夹馅，一个小巧玲珑的饺子不一会就摆满了盖帘。
二老歪美滋滋地忙里忙外，他想：“赵大平，等着瞧，李雪早晚是我的媳妇，从小我就争不过你，老是总表扬你，说你好，学习好，我哪都不如你，现在看看，谁笑到最后！”
吃完了饺子，李雪忙着把碗碟都收拾到厨房，洗干净，洗了手，和钱夫人聊了一会家里的事就起身要走，钱夫人挽留李雪吃了晚饭再走，她一个劲给二老歪使用眼色，老歪说：“雪，你反正也是放假，就留下吧，我妈喜欢跟你唠嗑，你看看，，，”李雪没等二老歪说完就打断他：“我还有那么多课要背，以后有的事时间，等你以后找个好媳妇，阿姨就不寂寞了，我得走了。”
二老歪娘听出这话的意思了，心理就不太舒服：“走就走吧，那么多事要做，以后有空就来坐坐，”说着，就把准备好的饼干，还有日用品都让李雪带着，李雪百般谦让，只是拿了一些洗衣服的用品。二老歪把李雪送出门，走了一段距离，李雪停下脚步，看看老歪娘进屋了，郑重其事地说：“钱华光，我事先声明，我来你家是看钱叔叔和阿姨的，可不是给你相亲的，你要有想法，我看学校有好多漂亮的姑娘，我给你介绍一个，我是赵大平的未婚妻，你可想好了，别强人所难！”
二老歪就站住了：“雪，我这辈子喜欢的就你一个人，我谁都不娶，赵大平哪里好？土包子一个，他跟我比，有可比性吗，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好好想想，你跟他，这辈子就是在苦海里！”
“不用你这么多操心，李雪抬起下巴，警告二老歪，我生是赵大平的人，死是赵大平的??，你就死了心吧！”说着，头呢不回，死上车走了。二老歪，站在寒风里，看着李雪的身影，久久不肯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