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自从被封为了太子,总是十分的忙碌,东宫多半时候都只有我和阿祾两个人做伴的。
“阿爹今日带我去见了已故威北大将军和长義侯的灵位。”
威北大将军司徒霖和长義侯司徒澜深,他们的名字曾经被前朝皇室用最肮脏卑污的手段深埋地下,也是他们的事迹最早让我明白了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含义。
“早晨我跟着哥哥去给阿娘请安,听到了一些……”
我向他说明自己并非有意要打听他的身世,只是,关心则乱。
他向我摆摆手,捏捏我的脸,对我道,即便我没有从阿娘处听来,他也会说与我听的,他并不在意将自己的秘密分享给我知道。
司徒家的宗祠早在被抄家灭门之时就已经被前朝皇帝命人一把火给烧了,只有阿爹这样重情重义的人才会在暗处私设灵位,为他们供奉,以慰他们在天之灵。
如今前朝皇室再也不能对他产生威胁,阿爹日夜期盼着的便是能让他认祖归宗,重振司徒家的将门之风。
我告诉他我听到阿娘提到他的生母,她的同胞姐姐,前朝的知暖公主。
我不知道知暖公主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只能依稀从阿娘、哥哥和阿祾的脸上判断出她的模样,那个曾被誉为前朝第一美人,受尽天下最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宠爱的公主。
她使我对公主这个身份充满了好奇与羡慕,发自内心地可盼着自己也可以成为她那样国朝公主。
“阿祾,你在颤抖。”
我握着他的双手,感受到他浑身都在战栗,也许他是在害怕,害怕他的身世被揭穿之后会被迫离开我们,也许他是在兴奋,兴奋自己来自这样一个以保家卫国为家训的家族之中。
“祯祯,他们对我来说真的好陌生。当我看着他们的名字的时候,我在想的是,于他们而言,我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呢?他们如果还活着,会是什么样的人?如果没有发生这一切,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的?”
他的迷惘,他的激动,他的兴奋,他的纠结,我都看在眼里。那一刻,我只恨不得与他一起分担这些本不应该属于他的心情,如果这样,可以让他的心里稍微好受一些。
我们两个就这样静静地相互依靠着对方坐着,整整一个下午,没有人来打扰,好像我们被这个世界所遗忘了一样。
“太子殿下回宫。”
外间内侍尖锐的声音打破了我们之间的平静与宁和。
“今日怎的如此乖巧,没有让我四处去寻人?”
哥哥刚从外头回来,身上还带着初春的寒意,脱下微凉的外袍,弯下腰,一双大手亲密地抚摸我们的头顶。
“平日里也没有到处乱跑的,只难得迷了路,就被你日日挂在嘴上说教。”
我略让开些身,让他坐在我们的中间。
“阿祾有心事。”
哥哥一手一个将我们环抱住,给予我们最大的安全感。
“哥哥明知故问。”
我抬起头来,认真地望着他,寄希望于从他的眼中得知爹娘的全部主意。
“阿祾的亲生爹娘的确另有其人……”
哥哥对我们娓娓道来十年前的那场兵祸,而追根溯源,无非就是上位者对民心所向又手握重兵的大将军的猜忌。
这份猜忌在经年累月之下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后终于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然而就在那个时候,前朝的皇室依旧不忘再利用司徒家一把。
他们将司徒家的长子司徒澜深封为长義侯,要他领兵与南朝军队在前线厮杀。然而就在他凯旋归来之际,那群阴险狡诈的小人们背信弃义,伪造文书陷害其反叛,将其与其麾下的五万大军就地格杀。
随即司徒家满门被下了狱,株连九族。可怜知暖公主未出月子便惊闻自己的皇兄竟对于他忠心耿耿的司徒家痛下杀手,强忍着接连丧夫丧子的悲痛,辗转托孤自己远在东境的妹妹,定要护得司徒家的最后一丝血脉,随后传来她跳崖自尽的消息。
这样一位出生在皇室,娇弱得如同一朵花儿一般的公主,用她自己的贞烈向世人控诉她夫家所遭受的不白之冤。
我听到此处不禁泪流满面,原来在我们出生之前的那一年有着如此悲壮而又惨烈的冤屈,然而我们现在却是如同在听故事一般摸索着这一切悲剧的根源。
如此的冤屈,即便是如今听来依旧是耸人听闻的。司徒氏一族为保家卫国多次出生入死,然而就因为前朝皇帝的昏聩无能,生生将他们的忠烈掩埋地下,死不瞑目。
“起初的几年,前朝皇室四处追捕与司徒家有旧的人,我们家亦没能幸免。我们的婶母,”哥哥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就是因为那时候的纷乱而死的。”
哥哥口中的婶母不是如今叔父府上那位南朝的公主赵氏王妃,而是我们素未谋面的女中豪杰慕容王妃。
我也曾听说过这位慕容王妃的英勇事迹。传闻她出身南朝将门世家,自幼不爱红妆爱武装,数次跟随父兄们上战场守卫疆土,赫赫威名。
后来南北关系有所缓和,两朝联姻,她便为国穿上嫁衣,嫁给了我们的叔父。
“哥哥,听闻婶母和长義侯曾有旧情……”
在慕容王妃出嫁后的事迹当中,并没有什么特别出彩的,事故大多数的人也都将其所遗忘。只是不知为何,我却一直将叔父酒后所言记在心里。如今既然提及二人,我就不免有此一问了。
“我曾远远看见一次那时还是骠骑将军的长義侯和尚未出嫁的婶母二人并立一处说笑。时至今日,我依旧未曾见过比他们更加登对的一双人物,可惜曲终人散,他们终是注定了今生无缘。”
我心中不免悲从中来,哥哥从不是个会夸大其词之人,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恐怕婶母的大好姻缘真真是被我那身为仁义道德典范的好叔父给生生掐断了的。
诚然叔父是众人眼中好儿子好夫君好父亲的人物,但他却依旧不是婶母心中的那个人,他们的婚姻从一开始便是错误的。叔父这些年从未真正快乐过,即便是续弦再娶的那一日,我也没有见他笑过,也许他的全部柔情都给了那个他永远走不进心中的女人吧。
“如今司徒家翻案在即,阿祾,哥哥只问你一句,你是否愿意,愿意认祖归宗,重启你司徒澜琛之名,为你父兄洗刷冤屈,让他们的在天之灵得以告慰!”
哥哥郑重地对着阿祾道,我被他们肃穆的面容震慑,一时间竟愣在当场。
“我愿意!”
阿祾不再彷徨和犹疑,他的眼中透露着的是对自己父母家人的崇敬,是对他们的珍重,在他们蒙难之时他未能与之荣辱与共,那么如今他便要叫他们看着司徒家唯一的子嗣振兴门楣,还司徒家一个清名!
“这才是我的好弟弟。”
哥哥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