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明代 1521—1593）
明代南戏惊雷之作
最具历史价值的戏剧经典之一
中国古典戏剧史上奇异的“曼陀罗”
《四声猿》乃词坛飞将，辄为唱演数通。安得生致文长，令自拔其舌！
——戏剧大师 汤显祖
徐渭是明代历史上举足轻重的传奇人物，堪称中国的梵高。无论是在典籍正史还是民间野史中，他的故事都放射着别样的光芒。这位“正统文化的不孝之子”，是一个有着特殊生命魅力的天才戏剧大师，面对人生一波又一波的压力，他从不退缩，对自己的人格理想孜孜以求地贯彻，穷尽一生呼喊奋争。“几间东倒西歪屋，一个南腔北调人”——在晦雨如磐、孽风横肆的封建社会里，徐渭以自主自立、我行我素、充满浪漫色彩的精神和个性特征，在晚明的天空上书写了一个大写的“人”字。他那以个人情性为最高存在的执著追求，那孜孜不倦、至死不悔的人生实践，以及卓然不群、敢笑敢骂的形象，显示了一股强大的、闪耀着时代亮色的个性力量。他的文学天赋在旷世剧作《四声猿》中尽显无遗。
《四声猿》这部中国古典戏剧史上奇异的“曼陀罗”，透过喜剧、闹剧的气氛，表现出极度悲愤的内容，达到了“嬉笑之骂怒于裂眦，长歌之哀甚于痛哭”的境界，是徐渭文学生涯的扛鼎之作。和徐渭的书画一样，充分表现出他狂放不羁的性格特征以及愤世嫉俗的叛逆精神，其中无可比拟的浪漫主义精神大大冲击了当时戏曲创作上陈陈相因的旧习气。《四声猿》哭中有笑，笑里藏哭。徐渭以血泪并作的悲愤和指天骂地的豪气，把杂剧当做抒写胸臆不平的诗章来写，不拘长短，恣肆纵横，奔放洒脱，一无遮拦，是“天地间一种奇绝文字”，恰似一道划过长空的闪电般迅勇而神奇，给文学史留下了一道闪亮的痕迹。
旷世杰作
KUANGSHI JIEZUO
《四声猿》是徐渭创作的四部杂剧杰作的总称，包括《渔阳弄》、《翠乡梦》、《雌木兰》、《女状元》。
《渔阳弄》说的是三国祢衡被曹操杀害后，受阴间判官的鼓励，面对曹操的亡魂再次击鼓痛骂，历数曹操全部罪恶的故事，实际上是借古讽今来影射当时的奸相严嵩，痛快淋漓，大得人心。徐渭借祢衡之口，抒发自己积郁在心间的愤恨，语言辛辣老到。
《翠乡梦》旨在宣扬轮回报应，同时也揭露了官吏的阴险毒辣和僧侣们奉行的禁欲主义丧失人性的虚伪本质以及官场与佛门的尔虞我诈，与同一体裁的元杂剧《月明和尚度柳翠》相比，更显示出徐渭对官场黑暗的憎恶。
在《雌木兰》中，徐渭成功地把乐府民歌《木兰辞》搬上舞台，讲述了木兰女扮男装，代父从军，建功立业的故事，但增添了木兰嫁给王郎的情节，使花木兰这一巾帼形象光照后人，并一直活跃在戏剧舞台上。其中花弧等人物的塑造和木兰从出征到凯旋、出嫁的情节都显出徐渭独特的创作功力。
《女状元》刻画了才华出众的女状元黄崇嘏乔装成男子应试科举高中状元、安邦定国，只因为暴露了女儿身，最终葬送闺阁的故事，有意识地从文、武两方面讴歌黄崇嘏的才能智慧与魄力情操。正如徐渭在剧中所说的那样：“裙钗伴，立地撑天，说什么男儿汉”，“世间好事属何人，不在男儿在女子”——这出剧有力地说明了作者对封建社会压迫妇女的不满和批判。
华文精选
他那里开筵下榻，教俺操槌按板把鼓来挝，正好俺借槌来打落，又合着鸣鼓攻他。俺这骂一句句锋芒飞剑戟，俺这鼓一声声霹雳卷风沙。曹操，这皮是你身儿上躯壳，这槌是你肘儿下肋巴，这钉孔儿是你心窝里毛窍，这板杖儿是你嘴儿上獠牙，两头蒙总打得你泼皮穿，一时间也酹不尽你亏心大。且从头数起，洗耳听咱。
【赚煞】你造铜雀要锁二乔，谁想到梦巫峡羞杀，靠赤壁那火烧一把。你临死时和些歪刺们活离别，又卖履分香待怎样！亏你不害羞，初一十五，教望着西陵，月月的哭他。不想这些歪剌们呵，带衣麻就搂别家。曹操，你自说么！且休提你一世的贤达，只临了这一桩呵，也该几管笔题跋。咳，俺且饶你罢，争奈我渔阳三弄的鼓槌儿乏！
《四声猿》虽然内容各异，却能于思想内蕴上浑然一体，具有浓郁的时代气息，体现了明代中叶资本主义经济萌芽阶段，民间产生的反封建压迫与礼教束缚的民主主义精神。同时也体现了从理想出发，希望变革不合理现实的美好愿望，比如把对残暴者的惩罚放在“阴间”，把正义的伸张寄托于“天上”，虽然虚无缥缈，却也反映了徐渭对他所处时代官场的绝望。四部剧作“意气豪达，与近时书生所演传奇绝异”，所以有“明曲第一”的美誉。而徐渭蔑视传统的精神，在突破传统杂剧的一本四折、纯用北曲的陈规旧律方面也充分地得到体现。四部剧作长短不全相等，从一折到五折都有。其中五折的《女状元》，全部运用南曲，其他三出剧，并用了北曲。徐渭实际上开创了以南曲作杂剧的新写法。他的剧作从内容、精神到形式，都给当时和后世的剧坛带来了积极影响。此外，《四声猿》在语言上还具有清新活泼、流畅优美的特点，可谓曲词宾白，感情饱满，妙趣横生，确如晴天霹雳一般，在几百年来的戏剧舞台上产生了至深至远的影响。
经典导读
JINGDIAN DAODU
试论徐渭戏剧的批判理性精神
徐渭自己说“吾书首，诗二、文三、画四”，在这里，他虽没有提及他的戏曲创作，但一部《四声猿》所带给当时及后世的深刻影响，足以使徐渭名噪古代剧坛。
“猿啸之哀，即三声已足堕泪，而况四声耶？”徐渭将自己四个独立的戏曲剧本合集名为《四声猿》，其对现实的批判讽喻意味是显而易见的。《四声猿》合集中每一部戏都立足当世，直面现实，深刻地揭露并批判社会形态及观念上的种种痼疾，作者大胆运用了变形、夸张、离奇、象征等艺术手法，使批判理性精神得以最大限度的张扬和舒展，正所谓“借彼异迹，吐我奇气”。
《四声猿》凝聚了徐渭对现实社会热切的关注和冷峻的思考。他试图将现实社会对他的束缚、压迫乃至异化过程全部投注到他的戏剧创作中。现实中的徐渭“贱而懒且直，故惮贵交似傲，与众处不浼袒荡似玩，人多病之”，诸如此类不偕世俗的强烈个性使他无法超脱现实，而现实的厄运又在一次次荡涤他自由的心灵，使他更清醒、更理性地认识世界，让他能在戏剧中听听自己灵魂真实的控诉。
徐渭全部戏剧无不显示着批判理性的光芒。
在《四声猿》中，《渔阳弄》之于封建反动统治者“指鹿为马”的痛骂，其意在于“借正平身后一骂，以发挥其抑郁不平之气”；《翠乡梦》则向后人昭示了封建宗教的伪善面目，并由此引申出对“官法”与“佛法”的现实社会矛盾斗争的独特思考；在《雌木兰》和《女状元》中，徐渭塑造了一文一武两个光彩照人的巾帼形象，向“男尊女卑”的不平等社会现实和传统观念发出猛烈的挑战。他提出的“世间好事属何人？不在男儿在女子”，正是这种创作题旨的直接体现。
（徐渭）高华爽俊，秾丽奇伟，无所不有，称词人极则，追躅元人！
——明代戏曲家 王骥德
（徐渭）才思奇爽，一种超轶不羁之致，几空千古。
——明代文人 商维浚
如果说李贽是哲学思想界的“狂人”，那么徐渭可称为文艺界的“狂人”。他创作的《四声猿》杂剧具有强烈的个性色彩，完全打破了杂剧固有的格式，以荒诞和闹剧的形式传达了悲愤深沉的内容，表示了他对现存秩序和传统观念的否定。
——当代学者 张胜林
徐渭文长，无之而不奇者也。
——明代文学家 袁宏道
徐渭的《翠乡梦》摆脱了一般“神仙道化”戏的窠臼，独辟蹊径，在剧中引入了对宗教本质的理性思考。在明统治者“崇道抑佛”的政策冲击下，佛教自身欺世虚伪的特点也日益暴露出来，逐渐滑入堕落的泥潭。在剧中，修行十年的玉通和尚只因未去庭参新任府尹柳宣教而被柳设计犯色破戒——戏一开始，就提示了“官法”的霸道与“佛法”的虚弱这一尖锐的社会矛盾，而玉通在妓女红莲的引诱下自甘堕落的心理行为，一方面将人性的真实呈现出来，使“存天理，灭人欲”的程朱理学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另一方面又深刻讽喻了佛教的伪善本质和僧侣的假道学面貌。红莲深夜叩门投宿，玉通即问懒道人“那妇人老也小？”当得知“只不过十七八岁”且“生得绝样时”时，玉通就已动心，偏又卖乖地说“叫她去，可又没有处，也罢……”于是放她入寺。夜半，红莲百般引诱欲使玉通破戒成奸，玉通先是慌忙阻止“快不要，快不要，快到窗儿外去”，但此时，我们分明可以听到一个长期不近女色的和尚在欲望和理智的两难抉择时发出的“怦怦”的心跳声。终于，情欲战胜了理智，虚伪的宗教防线一击即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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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狠求贤为自家，让三州值什么！大缸中去几粒芝麻罢，馋猫哭一会慈悲诈，饥鹰饶半截肝肠挂，凶屠放片刻猪羊假。你如今还要哄谁人？就还魂改不过精油滑。
这个有何不可？只是一件，小生骂座之时，那曹瞒罪恶尚未如此之多，骂将来冷淡寂寥，不甚好听。今日要骂呵，须直捣到铜雀台分香卖履，方痛快人心。
钟人杰在《四声猿》引中说徐渭戏剧“皆人生至奇至怪之事，使世界骇咤震动者也”。的确，徐渭善于捕捉“至奇至怪之事”敷衍成戏。如果说《翠乡梦》和《渔阳梦》描写了缥缈虚幻的佛界与阴间，那么徐渭在《雌木兰》和《女状元》中，则将笔触投向人间现实，并且直指封建社会中具有启蒙意义的妇女问题。
徐渭是一个“以旧事衍新篇”的能手。从这种对戏剧本事的开掘、加工与演绎过程中，徐渭自觉地将个人的经历、志趣融入其中，从而也就使徐渭戏剧呈现出深层意义上的多主题。（王金钢）
徐渭之“悲”
我国古典戏曲中有一类剧本，采用喜剧手法表现悲剧性的故事内容。这种“寓哭于笑”的作品，有人称之为悲剧，理由是：“我们判断一个戏是不是悲剧，主要的不是看手法，而是看内容。”并认为徐渭《四声猿》中的《雌木兰》、《女状元》等就是这样的悲剧。
徐渭生活的时代，正处在严嵩专政擅权、朝纲崩厄的黑暗岁月。他面对污浊的社会现实，一肚子不合时宜的愤懑无由发泄，便借自己独创的杂剧形式表达出来。他取“峡猿啼夜，声寒神泣”（钟人杰《四声猿引》）之意，四个短剧总题名《四声猿》。作者狂歌长啸，寓哭于笑，用喜剧手法来抨击黑白混淆、是非颠倒的世俗社会。《渔阳弄》写祢衡击鼓骂曹，骂的实是严嵩。他采用壮怀激烈的悲剧样式，却以荒诞喜剧手法，让祢衡在阴曹地府重演骂曹的故事。剧中极尽揶揄嘲弄之能事，痛快淋漓，浩气冲天，直令“奸雄胆裂”（澄道人语），好让世人为之一快。他对在封建礼教重压下的妇女深表同情，便在《雌木兰》和《女状元》中正面展现巾帼女豪的英姿，大声赞颂女子卓异的才华，批判男尊女卑的传统观念，《翠乡梦》中，更是辛辣地讽刺了官府、佛门尔虞我诈的丑态和禁欲主义的虚伪性。徐渭为人蔑视礼教，通脱放达，其《四声猿》的艺术风格，正好与他的思想品格相一致。袁宏道在《徐文长传》中说得好：“其胸中又有一段不可磨灭之气，英雄失路、托足无门之悲。故其为诗，如嗔如笑，如水鸣峡，如种出土，如寡妇之夜哭，羁人之寒起。当其放意，平畴千里，偶尔幽峭，鬼语秋坟。”他就是这样把杂剧当做抒写胸臆不平的长诗来写，嬉笑怒骂，长短不拘；恣肆纵横，一无遮拦。因为只有这样的喜剧形式，才能完全收到如此的艺术效果。
我们常说文如其人，对悲剧、喜剧、悲喜剧的选择运用上，反映了作家的个性特征。同是表现狂放不羁的愤世之情，沈自征与徐渭可说是同中有异。晚于徐渭的沈自征，落拓半生，明末国变，卒于抗清军中。他的三种杂剧合称《渔阳弄》，明示系骂世之作。三剧都以失意文人为题材。同是“寓哭于笑”，《四声猿》重在骂、讽，《渔阳弄》重在愤、恨，因而艺术风格、审美形式也就随之各异。
经过易朝换代后的清初，杂剧作家不满异族统治，仿效《四声猿》形式，或作《续四声猿》（张韬），或以读《骚》命名，如尤侗《读离骚》、嵇永仁《续离骚》，以诉抑郁愤懑的牢骚。如果这时还有点国家兴亡感的话，到了清代中叶，这类短剧主要是感伤个人身世、哀叹怀才不遇的遭际。如桂馥《后四声猿》，通过白居易遣放樊素、陆放翁沈园题壁、苏东坡谒府帅受冷遇、李贺诗遭忌被毁的故事，抒写文人失意的痛苦和烦恼，与徐渭《四声猿》相比，早已失去血泪并作的悲愤和指天骂地的豪气，只剩下哀怨和伤感。作家的思想、个性、审美趣味、时代环境的差异，对于戏曲类型样式的选择和运用起着决定性的影响作用。判定“寓哭于笑”是悲剧、喜剧，还是悲喜剧，主要从艺术形式和表现手法来着眼，而不是根据思想内容。
（古今）
大师传奇
DASHI CHUANQI
徐渭（1521—1593）
清代著名文人郑板桥曾表示，自己甘做“青藤门下走狗”。这位让郑板桥由衷折服的“青藤先生”，就是明代无所不通的杰出书画家、诗人、戏剧家徐渭。徐渭初字文清，后来改字为文长，号天池山人、青藤道士，别名“田水月”，1521年出生于浙江绍兴山阴。他才识过人，十几岁时效仿扬雄的《解嘲》作了一篇《释毁》而轰动了整个绍兴城。
徐渭为人刚正不阿，也因此一生坎坷，虽然20岁时考取了秀才，却因为性气高傲、蔑视传统，不为“礼法”所拘束，总是被道学家们所摈斥，在科举方面一直很不顺利，八次乡试都没有中第。早年间，他曾经投笔从戎，报国为民，参加了抗倭战争，后来便做了浙闽总督胡宗宪的幕宾。在胡宗宪入狱后，徐渭受到刺激，先用巨锥刺耳，后用椎击肾，但都自杀未遂。后来这位不羁的狂人在无比痛苦中，神情恍惚地误杀了妻子而被捕入狱。后来，虽然被友人营救出狱，却日趋消沉，甚至一度精神失常。
因为卓绝的艺术才华，徐渭被著名文学家袁宏道等人誉为“光芒夜半惊鬼神”的“旷世奇才”，堪称明代最有个性的艺术大师和文学巨匠。他诙谐智慧的言行和颇富传奇色彩的逸闻遗事，更使他成为绍兴民间传诵最多、妇孺皆知的历史名人。其书画注重写意，自成一家，成为青藤画派的始祖。画风恣肆狂放、别树一帜，给后世画坛以深远的影响。近代花草画中流行的阔笔写意的泼墨画法，就是从他开始逐渐发展起来的。他的诗作十分奇异，常常借题发挥，嬉笑怒骂，无所不能。而他创作的戏剧，更是打破了历史的陈规，创造了短小精悍的体裁，对于明代中叶以后的杂剧创作有很大的影响。他的文学成就有传世之作《四声猿》以及《徐文长全集》30卷、《徐文长佚稿》24卷、《徐文长佚草》等等，宋元明清四代专论南戏的唯一著作《南词叙录》也出自于他的大笔之下。明清代一些著名的进步文学家如汤显祖、袁宏道等人，无不受到过徐渭的熏染。
徐渭一生纵情山水，游遍大江南北，以卖书画、代人撰文谋生。虽然生活穷困潦倒，落拓不羁，却“一尘不染”，高洁傲岸，痛恨达官贵人及庸俗文士，屡屡拒之于门外，不卖给他们一个字，直到73岁时凄凉贫困而终。作为晚明进步思想的前驱，徐渭直到死，性格都是豪放不羁的，被当时的统治者看做不可理解的狂人，可是有关他的故事却在民间千古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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