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周末就过完了,周一早上陈寅森唐叔他们一行人就驱车去了郊外的“知其心”疗养院,院落里面的建筑风格是以欧式的为主,又有着中国风的亭子和长廊,种植的树木以冬季植被居多,也有梧桐树和枫树,不过现在这个季节已经都落叶飘零了。
他们抵达的时候,陈寅森居住的房间已经被安置好了,打扫归置的很是干净整洁,但是这里只支持陪护者与患者同住,并没有准备给陪护者的房间,所以只能是唐叔陪陈寅森住着了,张敏淑总归是不方便的。张敏淑又担心这里的饮食陈寅森吃不习惯,不过负责人告诉他们厨师都会根据每位患者的口味还有康复需要单独准备餐食,吃不习惯这个完全不用担心,只需要把陈寅森的饮食习惯告知他们就好了。
贺医生的诊疗地点也从陈寅森家里换到了疗养院,每天还是要照例来查看陈寅森的恢复情况。陈寅森一住进来,房间明亮通透的环境就让陈寅森感到不适,便让唐叔加厚了窗帘,换了亮度不那么亮的吊灯,还顺便把床头灯也换了。
负责陈寅森的主治医生下午就来房间做了心理状态预估建设,通过一系列的问答还有心理场景建设,来诊疗陈寅森现在当前的心理状态。
“陈先生下午好,我是您的主治医生,你可以叫我白医生,现在我们先来做一个心理场景置换问答吧。”
“好。”
“陈先生最近饮食情况怎么样啊?”
“吃得下。”
“行,那最近的睡眠呢?”
“睡不着。”
“最近有没有创作上的困难,有时候会不会感到有焦虑或者崩溃的情绪?”
“不知道。”陈寅森望向床边空白的画板,面色平静。
“假设陈先生现在身处当时发生意外的场景,你会不会…”
“打断一下,白医生,这个世界没有假设。”陈寅森抬眼看向白医生,眼神冷静,但是白医生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抗拒。
“行,那今天的问答就先到这里,陈先生今天先早点休息,我明天再过来。”白医生起身,唐叔招呼说送送医生,便也一并出了房门。
“白医生,少爷刚才的回答简短了些,你不要见怪,其实少爷车祸后一直以来状态非常不好,最近越来越严重了,吃饭吃的少,睡也睡得难受,经常半夜坐起身,抱着画板,一坐就是到天亮。”
“没事的,我也看出来了,陈先生确实情绪状态非常不理想,而且多多少少有些抗拒治疗,也抗拒和别人沟通,我本来也打算详细问问您陈先生的情况,不过好在现在了解了,我会制定具体的方案,不要过度担心,您也要经常陪他说话。”
“好的好的,辛苦白医生了。”唐叔连忙点头致谢。
“应该的,那我先去值班室了,有什么情况打房间里的专线就可以。”
“好的,那您去忙。”
白医生刚进陈寅森的房间就发现了布局的变化,但他没有开口询问原因,回到办公室,他根据陈寅森一系列的生活状态,再结合刚刚做的心理指标测试,预估,陈寅森可能患有抑郁性精神障碍,但具体的评级还得再经过更加缜密的观察和沟通才能够确诊。
虽然说疗养院的餐食水平已经很不错了,但陈寅森总是不怎么吃,吃几口就不再动筷子,唐叔有时候特意从家里取来张敏淑专门做的营养餐,但陈寅森的胃口总也那样,他只是说他吃饱了,下午却又要喝两三杯什么也不加的咖啡,每日扶着他练习的唐叔只觉陈寅森这孩子愈发的瘦了,也愈发的安静寡言了。有时唐叔很多的问话,他总是一个“嗯”就回答了,也不再多讲。
其实陈寅森总是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有时候睁着眼睛实在无聊,就摸索着打开床头灯,靠坐床头,拿起桌上的画笔,再拿过床边的画板搭在腿上,却经常什么也没有画,纸还是白白的一张,他开始画不出什么作品,有时看到画板就感到烦闷焦虑,日复一日越画不出就越来越没了睡意。
他又想起医生的问话,他知道他自己怎么了,但又不想承认,也不想把自己剖开来给别人看,他只想安安静静又挣扎着看着时间一天天地昼夜交替。
白医生刚结束诊疗出了陈寅森的房门,就看到程知未脖子里挂着相机在走廊里转悠,看到他停了下来笑着打招呼。
“老白老白,在忙?”程知未歪着头往病房里瞥了一眼,门缝里只看到灰色的窗帘。
听到门外的声音,陈寅森抬了头向门口看过去,房门关上的那一刹那,他仿佛不经意看到了似曾见过的一张脸,却也没看清。
“知未??你都好久没来了,来找院长?这次又是从哪儿回来的?”
“昨天刚从伦敦回来,早上去了杂志社修片子,哎老白,我刚才看到那个病房里为什么是灰色的窗帘?疗养院里的窗帘不都是白色的?”
“患者自己换的,连床头灯都换了。”
“看来不好治啊。”
“老白,看镜头!”程知未笑着摆弄相机对着老白按快门。
“我的大姐,你可别乱拍我了,你到这里院长知道吗?你就在这儿转悠?”老白用手挡住相机镜头。
“还没去找他呢,反正老岑不迟早都要见到我。”
“那正好,一块儿去吧,我也要去他办公室一趟。”
“嘿,好嘞。”程知未跳着跑到他前面,相机又是一阵狂拍,两人的追闹状态持续到了岑以然的办公室门口。
“你先进。”程知未把老白推在前面,老白一看自然明了,这两个人肯定又是闹别扭了。他无奈地摇摇头笑笑。
门是开着的,老白敲了门就径直走进办公室,程知未左顾右盼地跟在他后面,在靠近门口那里的书架前装模作样地左翻翻右翻翻。
岑以然其实早就听到了两个人从远处打闹过来的声音,知道是她来了。抬头瞥了一眼,也没有说话。
“喏,院长大人要的文件,给你送过来了。”
老白眼神示意岑以然看看在那里尴尬翻书的程知未,对面的岑以然眼神瞟了一眼书架的方向,复又盯一记老白,接过文件低头翻阅。
“没问题吧?”老白自觉现在是该他退场的时刻了,这气氛明显自己要多余了。
“没问题。”
“得嘞,那我先走了。”
经过书架又拍了程知未,“别看了,这里的书你都要翻烂了,赶紧承认错误去吧!”说着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你给我滚啊,老白,看我不打你。”知未说着就要追着打他,不过老白蹿的及时。
办公室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程知未知道,自己又要完蛋了。
岑以然低头看文件没看她也没开口说话,但余光一直瞥着她的动向。
程知未知道自己逃不过,就慢慢悠悠地靠近办公桌,看见他的杯子是空的,便赶紧拿起杯子去接了水,再放了回去。
“这工作再忙,也要记得多喝水嘛。”放杯子的时候还不免观察观察他的脸色。
“我倒不像有些人工作那么忙,一忙起来连招呼也不打,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岑以然拿起杯子喝了水,气定神闲地盯着她。程知未被盯的发毛,便讪讪地笑笑。
“我这不是尽快完成拍摄,提前赶回来了嘛。”
“程知未,我跟你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是吧?你自己什么状况你不知道吗?”岑以然盯着对面的她倒还是没缓和脸色。
“哎呀,老岑,下次这种情况绝对不会出现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不生气了,我们家老岑最好了!”程知未绕过办公桌去向他身后,转着他的椅子撒娇,岑以然就知道她会来这一套。
“别转了,头晕。”他无奈地败下阵来,算了,以后慢慢跟她说吧,她不听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嘿嘿,我们今晚吃什么?火锅?怎么样,怎么样?”程知未听出他语气有所缓和,就恢复了笑嘻嘻的嘴脸。岑以然转头看向她。
“你这几天都按时吃药了吗?”
“啊,有啊,我有按时吃。”程知未回答的略显迟钝但铿锵有力。
“你今晚就吃你剩的半瓶药吧,嚼着吃应该能吃饱。”岑以然笑着睨她一记,起身去拿衣架上的大衣。她的药压根儿就没带着,还好好地放在她房间里,要不是那天阿姨打扫她房间,他刚好经过进去转了一圈,都发现不了她连药都没带,人就不知何时悄悄跑去了伦敦。
程知未紧跟着他往外走,一路上软磨硬泡,笑脸相迎。岑以然开车出了疗养院的大门,就设定了火锅店的定位导航,程知未盯着导航,虽然表面还装作在自责的模样,但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她实在是太馋火锅了,而且现在还能蹭吃蹭喝。
“想笑可以笑。”岑以然看了一眼副驾驶的她,盯着导航的样子不免觉得好笑。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没话说没话说,简直是哥中模范!”程知未竖起大拇指连连点赞。
岑以然转头斜她一眼,摇头笑笑,没再说话。
夜晚是无尽的空洞与失眠,而白天却是止不住的疲倦,陈寅森觉得睁着眼睛都费劲。
伴随着每天双腿恢复训练强度地逐渐加大,但是身体却没有得到充分的营养补充和调整,再加上每天还要进行他本身就比较抗拒的心理诊疗,所以陈寅森整个人的状态越来越不如意,张敏淑和陈远东来疗养院看到陈寅森的时候,也是心疼不已,没想到他会瘦了那么多。
陈寅森现在的状态是带有一些对自己报复性自弃的成分在的,所以必须进行心理防线建设和积极性的心理干预,不然很有可能从自我放弃发展成自我抛弃。
老白综合陈寅森整体的状况汇报给了岑以然,之后岑以然成为了陈寅森的主治医生,因为陈寅森现在的状况非常危险,也是一个很重要的节点,必须加强重视。
张敏淑朋友听说陈寅森的主治医生是岑以然,本来还想从张敏淑那里打听打听岑以然的八卦,但又看到张敏淑愁眉苦脸的样子,也就没再张口,大家也没想到陈寅森的状况会这么严重,只不过自从车祸到现在,陈寅森的事对外界一直是没有公开的。
岑以然照例去陈寅森的病房进行诊疗,程知未无聊,便在走廊里转悠着等他。岑以然一进病房打了招呼就就拉开了窗帘,观察陈寅森的情绪变化,但陈寅森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盯着窗外看了看。外面今天阳光很好,房间里一下子就亮堂了很多。
诊疗结束唐叔打开房门的时候,陈寅森就看见有个女孩子倚在门框上盯着他看。
“你怎么在这儿?”岑以然看到门口的程知未。
“等你吃午饭啊,我无聊呗。”
“走吧。”
要离开的时候程知未还回头盯了他很久,被岑以然叫走了。
“怎么了?”岑以然看了看她。
“没什么。”程知未摇摇头。
“这个男生住进来多久了?是因为什么啊”她又发问。
“发生了车祸之后双腿暂时残疾了,来了将近一周。”岑以然耐心回答完她的问题,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头,“走了,去吃饭。”
“好。”
陈寅森觉得刚才那个女孩他见过,但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她的,之后才回想起,是在瑞士,是入画的那位女孩子。也想起了岑以然就是那时她在小路上等着的人,穿着白大褂,倒是一眼没有回想起来,竟巧合在瑞士有过一面之缘。
吃完晚饭,陈寅森在窗边看书,不一会儿听到有人敲门,唐叔回家去取东西,现在只他一个人,陈寅森只好按动轮椅的开关,前去开门。
是程知未。
“你好,我叫程知未。”程知未伸出手打招呼。
“有什么事吗?”陈寅森既没有要握手的意思,也没有打算让程知未进屋的意愿。
“当然没什么事啊,就是来找你聊天。”程知未已经径自跨进了房门,而且还走进了房间里面。陈寅森不明所以但又不能赶人,于是关了房门打算无视,继续拿起了还没有看完的书。
程知未见状便也来到了窗边,稍稍打开窗户,吹着傍晚的风。
“你为什么会想在阳光下离开呢?”
低着头看书的陈寅森手指一顿,很快又反应过来,合上了书本。他看向闭着眼睛仰脸吹风的程知未。
“因为那一瞬间看到的是阳光。”陈寅森转头看向窗外的夕阳,今天的阳光已经离他们远去了。
“你好像对我的问题并不是很惊讶,你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吗?”程知未反而对陈寅森的反应感到意外。
“不管我好不好奇你知道的方式,你已经展现了结果。”
“我看到过很多人想要死亡的瞬间,但他们很多在那一瞬间都有挂念的人或者是其他的,你没有吗?”
“你没看到就是没有。”陈寅森回答的疏离又冷漠。
“不过最后实现那一瞬间的人很少,其实很多人都会感到崩溃,都会想要用走向死亡去解脱,但是每天想着死亡本身就是一种折磨。”陈寅森没在回答她的话。
“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程知未转头盯着他。
“陈寅森。”他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稍稍有点儿不自在。
程知未却越盯越想盯,在一个摄影师的审美角度来说,陈寅森简直长得无可挑剔。就在陈寅森想出声请她出去的时候,开门声响起,是唐叔回来了。
唐叔开门看到程知未的一瞬间简直呆在了原地,这是谁?少爷居然让她进了房间?唐叔放了手中的东西赶紧快步上前。
“这位姑娘是?”
“啊,伯伯好,我是程知未,是这家疗养院的......员工,啊对,员工,来找陈寅森聊天。”
“你好你好,那你们......“
“我要休息了。”唐叔还刚想说你们继续聊呢,就被陈寅森冷冷的一句话给打断了。
“那程小姐,我送您出去吧。”
“好嘞,不麻烦伯伯了,伯伯再见。”程知未说完就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病房。
病房里只有唐叔和陈寅森两个人的时候,陈寅森反而觉得气氛有一丝丝的尴尬,好似不想让唐叔再问些什么,便说自己要去洗澡。唐叔肯定是感受到了自家少爷的别扭,倒也觉得开心,没表现出来的情绪也算是情绪嘛,心里乐乐呵呵地推着陈寅森去浴室。
洗完澡时间还早,看了会儿书陈寅森就关灯躺下了,唐叔发现窗帘没拉,窗子也还没关,就赶紧收拾妥当,也去休息了。
照例还是不困,眼前是黑暗,但脑海里全是程知未今天的问话,自己为什么想离开在阳光下?或许是黑暗看的太久了吗?还有,程知未为什么可以看到每个人心里向往死亡的那一瞬间,说他不好奇肯定是假的,不过这个异于常人的能力他知道的时候还是很冷静,毕竟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总有人与众不同。
程知未就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个。
睁眼闭眼都是黑暗,陈寅森却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