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做什么!”
河边,我拉住了一名险些掉进水里的小女孩,看样子像是个小学生。
“……”小女孩惊慌地搓搓手,张着嘴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点着脚尖,在草坪上碾出一个坑。
“河边很危险,下一次不能这么靠近了哦。”
我摆摆手,好没气地说道,和小孩子打交道本就不是我所擅长的。
但她却一句话没有说,不过不是谁都能看到我就是了。
我只好唉声叹气地不去管她,准备找个地方度过今天的夜晚。
风吹过。
我紧了紧身上这件破损的衣服,但罡风透体,却仍然让我痛苦不堪,不过习惯了这么多年,也该麻木了啊。
那小女孩还站在河边,真的是不怕死啊。
河面上有什么东西吗?
我看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发现有什么东西可以这么吸引人。
算了,就当是做好事吧。
我在手心写了两个字“避水”,然后悄悄走近小女孩,不着痕迹地拍在她的肩膀。这并非什么高深的法术,不能乘风破浪,也不能天下无敌,但至少可以保护她掉进水里不被淹死。
唉,为什么我要自作主张地做这种事呢?
明明已经没有多少灵力了啊,估计再要不了多久,我就会灰飞烟灭吧。
算了,就当行善积德了。
我心满意足地走开了,回到了河面桥下的一处废弃的棚子里,虽然四处透风,但勉勉强强可以住。
真想快点结束这种生活啊,但这生活结束的那天,应该也就是我结束的那天吧。
好疼,但有些麻木了。
第二天,小女孩在傍晚的时候又来到了河边,对着河面不知道嘀咕着些什么。
是在对谁说心里话吗?
还是在发泄不开心呢?
闲着无聊,我运起了灵气向着湖面射了一道小小的剑光。
不偏不倚,正落在小女孩的面前,激起的水花并不大,但刚好可以溅到她的脸上。
小女孩扭过了脸,但并没有想象中的气急败坏,她看着我的方向,露出了一个笑脸。
我有些害臊,居然和这么个小女孩开玩笑,我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明明看不到我,但她笑什么?我有些不解。
我不想弄明白其中的缘由,我逃走了。
第三天,小女孩照常来了。
今天的她没有在对着河面嘀嘀咕咕的,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雕塑。
长长的头发随风飘扬,让我有些羡慕。
本想再给她开个玩笑,但想到昨天她莫名对着我笑,我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回去吧,回去吧,哪还有这个闲情逸致给这个世界再添什么因果。
回到我的小破棚子,想到我生命最后的重点居然是这个境况,多少有些心酸。
时也,命也。
荣华富贵也好,功名利禄也好,绝顶巅峰也好,到头不过虚幻,就好像是一场春秋大梦,梦醒了,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门“咣吱”得一声开了。
棚顶、棚壁上的灰簌簌地落了下来,让这个还算干净的地方瞬间灰蒙蒙的。
我有些不悦,好歹这时候也算是我的家,哪个不开眼的欺负到我头上了,是打算留下来和我做伴吗?
伴随着“咳咳”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出现在我的面前。
咦?这不是一直在河边嘀嘀咕咕的小女孩吗?来这里干嘛?
还要不要把她留下来给我作伴?我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灰尘落在了她的头发上、脸蛋上、肩膀上,然后直接就落在了鞋上。
之前还像是个瓷娃娃,这个时候就成了灰姑娘。
我有些好奇她来这里干什么?好奇吗?
这个破棚子确实有一种吸引小孩子冒险的气质,我在这里住的十几年里,小孩子是换了一拨又一拨,全部把这里当成了探险的地堡。
小女孩挥着手,扫开面前的灰尘,四周环视一圈,丝毫没有在意落在身上的灰尘。
也就是一个探险的小孩子吧。
我没有在意,蜷缩在一角的勉强可以称作床的木板上,思考我还有多久的生命可以浪费。
然而,在我诧异的目光中,少女走在了我的面前,用像是浸在水中的宝石一样的眼睛看着我,缓缓开了口:“你为什么住在这里?”
是在对我说话吗?
我成了丈二的和尚,四面看了看,确定了这破棚子里只有我一个,确定了眼前的少女确实是在和我说话。
虽然有些诧异,但我还是回应了她:“是啊。”
“是无家可归吗?”
“算是吧。”
“那……你要来我家住吗?”
跳跃性的思维让我差点跟不上,我盯着眼前的少女,但是她那如同河水般清澈的眼眸让我沉默了。
心中流过一丝暖流,但我还是摇了摇头。
并非不想,只是不敢。
“那……要我来和你一起住吗?”
少女向前一跳,坐在了木板的边缘,洁白的裙子染上了厚厚一层土,但少女依然笑着,像是初春的太阳,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坚定的目光让我丝毫不怀疑她的决心,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会邀请一个陌生人去自己的家住。
我可不觉得自己是天选之人。
小棚子里沉默了。
少女在等我的答案,我在等我的答案。
夕阳西落,余晖铺在睡眠上,“半径瑟瑟半江红”,今天的河水可真美啊。蛐蛐、蝉的声音相互应和着,似乎在催促我的答案。
总不能让一个小孩子住在破棚子了吧。
我给了自己一个理由,然后点了点头:“我跟你去你家住。”
灿烂的笑容出现在了少女的脸上,我被深深地吸引了。
我有多久没有被这么重视过了?
一百年?
一千年?
太久了,久到我已经忘记了一切。
但我也可以再次书写我的记忆了。
“我叫慕暄,你呢?”
少女跳到我的面前,弯着腰,眼睛眯成了月牙,我也跟着笑了。
“名字啊,我好久没有了。”
少女歪着头在思考,或许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没有名字吧。
但,她伸出了手。
“我叫慕暄,那你就叫慕暖吧。”
我笑了,笑得泪水沾湿了脸颊,我站起身,握住了她的手,一个小巧的金牌挂在了我的脖子上。
“好!”
……
我猛然回过神来,红色的电流从我的腹部流出,像一个蛋壳一样,包围了这只名为慕暖的鬼。
看着我怀里被无数红色闪电攻击的鬼,他的脸上满是痛苦的表情,却始终不发一声,我的心头闪过一丝不忍。
刚刚那是什么?
他的记忆吗?
可为什么会进入我的脑子里?
在记忆的漩涡中,我化身成了慕暖见证了他和慕暄的相遇、初识、相交。
我看到慕暄躲开父母悄悄地把慕暖藏在家中。
我看到慕暖扛着罡风陪伴慕暄出行。
我看到慕暄每一餐偷偷留一点拿去给慕暖。
我看到慕暖一曲舞姿征服了天地。
我看到了慕暄在慕暖面前笑成了一朵花。
然而。
我也看到了慕暄的父母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有说有笑。
我也看到了一夜之间,家中空无一人。
任灰尘堆积、任蛛网横行、任墙裂窗残。
任怨恨滋长、任暴戾冲天。
我不明白为何他的记忆会出现在我的脑海,但看着倔强地忍受痛苦的慕暖,我还是不忍。
他也是个可怜的鬼。
孤独千年,一朝有伴,一朝有家,一朝破灭。
他一开始的拒绝,或许并非不想自己再被抛弃,或许也担心自己会伤害到慕暄吧。
我从来不愿自己受到伤害,所以也从不想伤害别人。
你也是这种人啊!
可恶!
可恶!
可恶!
我还真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啊。
死就死吧!
我松开紧紧抱着他的手臂,用力一推,强大到让我没有一丝还手之力的慕暖这个时候竟然一下子被我推到了三米之外。
手中传来的触感,并非是一个实体,而是像是一团棉花,轻轻的,却松散的。
慕暖倒在了地上,灰色的星云在不停地流逝着,让我想到了沙漏,这星云流逝完的时刻,应该就是他寂灭的时刻。
莲华的法咒竟然强大到了这种地步!
可以让一个近乎无敌的存在只片刻就变得苟延残喘、近乎魂飞魄散。
我的心头闪过一丝心酸,慕暖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不能接受。
我自小孤独惯了,朋友甚至是家对我来说也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可如果有人要和我做朋友,我也会拼了命去抓住这根因缘,但我不会拼到这个地步。
我不过活了十几年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活了千年的他更明白,可为什么?
就在我要质问他的时候,我的眼中闪过一丝银光。
躺在地上的慕暖不知何时冲到了我的面前,手指并拢,像一把剑,寒光闪闪,瞬息而至。
敏捷度加满的我,小范围腾挪,堪堪避过这一击,但仍然慢了一步。
脸颊传来了刺痛,暖暖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
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不敢去擦拭,我知道一丝破绽就足以让我躲不开下一次的攻击。
强行装出镇定,但我的内心早已经掀起了狂澜。
为什么伤成这样子,还能攻过来呢?
为什么伤成这样子,还要攻过来呢?
你是不要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