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可沉浸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中,客厅的电视正播放着省里禁毒工作宣传暨表彰大会的实况录像。这是她的家,很多年以前她和爸爸妈妈的家,半年前,她像做梦一样的回到了这里。坐在客厅柔软的沙发中,她还是有不真实的感觉,十年前,房子被收回了,她和弟弟都在朋友借用的小房子里相依为命。侧耳聆听,厨房里,随着当当的切菜声一起传来的,还有那熟悉的声音哼着久违的小曲。方可心中感慨,她是真的回到家了。
电视里的台上,红色的横幅拉在幕顶,身穿警服的十几名领导和受表彰人员端正笔挺的坐在铺着红色桌布的长桌后。
方可望着台上坐着的父亲,父亲的桌前,立着红纸黑字的铭牌,那上面写着父亲的名字:尹为丰。
方可的眼眶不知不觉的湿润了,五年前发生的那些惊天动地的事情,已经完全超过了她那个年龄的想象,她亲眼目睹了一场黑与白的较量,看到父亲在生死的边缘徘徊,幸运的是,在这场浩劫的结局中,她找到了父亲,也惊喜的看到了父亲失而复得的尊严和荣誉。
她仔细聆听着台上的主持人口中一个一个念到的表彰人员的名字:
“三等功获得者:薛民”
“二等功获得者:杨文继”
“一等功获得者:尹为丰”
听到父亲的名字,方可的眼泪霎时奔涌而出,父亲的名字尹为丰,本次禁毒工作的一等功。但是现在,和她一起回到黔城的父亲,他叫方大卫。方大卫是父亲这五年间用的名字,正如她现在叫方可,弟弟叫方浩一样,为了他们的安全,和父亲一起辗转在外的这五年,上面要求他们必须隐姓埋名,即使现在安全回到黔城,依然只能使用这个新的身份和名字,这个新的身份和名字,注定要跟随父亲和她这一生了。
尹为丰的名字,只能在这个私密的内部颁奖视频中出现,而她,也必须忘记自己从前的名字——尹苏。
父亲从座位上站起来向台下行礼,那是光荣的军礼,是小时候很多次看到父亲领奖时行过的礼,他是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
台上的主持人满怀激情的向台下的参会者讲述着父亲的经历:佯装贪污,利用职务之便和东陵集团莫耀东接触,在多次活动中接受莫耀东行贿,与莫耀东结成交好,被警队通缉,顺水推舟接受莫耀东的帮助,逃亡青浦,潜入莫耀东的集团中,和唯一知道他身份的上线杨文继和钟山一起,开始了他为期七年的卧底生涯。为了获得莫耀东信任,他先和上线达成默契,传出交易情报,在交易抓捕中不顾性命施救莫耀东,在多次获得莫耀东的信任后,
方可的眼泪顺着脸颊不停的流淌,分不清是激动还是欣喜,从回到黔城,这段颁奖的录像她不知道重放了多少次,她从小到大崇拜的父亲,依然是那个为人尊敬的警察,这么多年,他忍辱负重深入虎穴,终于圆满的完成了他所肩负的任务。所有的疑云和误会都散去,她不用再背负警察父亲投黑的负担,尽管因为要保护卧底人员,父亲并不能光明正大的以真名亮相,但是,她心里的结却真正的解开了。跟着莫耀东从黔城到青浦,和父亲见面,莫耀东被捕,犯罪团伙被一举歼灭,跟随父亲隐姓埋名在外省躲藏五年,一切清晰的印记在她的头脑中,几乎可以如录影一样的播放。
“方可,可以吃饭了。”厨房里传来父亲的喊声打断了她的思路。
方可擦干眼泪走进厨房盛饭端菜。
方大卫低头看她,“怎么又哭了,那颁奖的录像你都看了不下十遍了吧,看一遍哭一遍。”
方可笑起来,“爸爸,我为您骄傲。”
“爸爸对不起你们,”方大卫说:“因为我的任务,让你妈妈累倒了,也让你们吃苦了。”
方可摇头,“妈妈不会怪您的,她肯定会支持您。”
“这几年跟着我在外面,害得尹亦连他爸爸都没见过。”
“能够找到您,知道您其实是个好警察,好爸爸,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方大卫点头,眼中湿润,“我来弄,你去叫尹亦吃饭。”
“我在这里呢,外公。”不等去叫,尹亦已经在厨房探出头。
方可拉住尹亦,“去桌子边坐着,手都受伤了,可不能再调皮了。”
“知道了。”尹亦笑眯眯的走到餐桌边。
等菜上齐,方可帮着尹亦坐上了椅子,尹亦对着方可发问:“妈妈,我们为什么要搬来这里?我们不是住在好远好远的地方吗?”
“因为这才是我们的家。”方可低头对尹亦说,“以后我们都会住在这里。”
“那以前的地方呢?”
“因为外公要抓坏人,怕坏人会找上门,所以我们要在外面先住一段时间,现在坏人都被抓住了,所以我们就回来了。”方可怜爱的看着尹亦,心痛的摸了摸孩子吊着绷带的手,给他夹了菜在碗里给他喂饭,问:“手痛不痛呢?”
尹亦摇头,“已经不痛了,医生叔叔很厉害,一下子就治好了。”
方可笑起来,脑子里突然闪过高木杨给人接骨的样子,她立马甩甩头,给尹亦喂了一口饭说:“小亦真勇敢,是个小男子汉。”
“医生叔叔也说我是男子汉。”尹亦高兴得大笑。
“在新的英语学校的工作怎么样?”方大卫问方可。
“挺好的,这几年在外面都在英语学校上课,对于英语培训的授课方式也还挺熟悉,相对于中学,这种学校的压力也要小得多,更方便照顾尹亦和您。”
“你自己喜欢就好。家里你不用担心,局里为了弥补我这几年受到的创伤,建议我提前退休,我如果退下来可以照顾尹亦。尹浩在读大学,过两年一毕业就能自力更生,也没什么可操心的。现在主要是你,你——你去找找他吧!”
尹亦转动着眼珠竖起耳朵听大人说话。
方可对方大卫使了个眼神示意父亲不要在孩子面前说这个话题。
喂尹亦吃好饭,方可安排他去客厅看动画片,她回到座位上和方大卫继续吃饭。方大卫接着刚才的话题说:“小可,当初如果不是为了去找我,你也不会瞒着你喜欢的人答应和莫耀东结婚,这几年为了逃开漏网之鱼的报复,我们不敢回到这里,那时候我不劝你。现在我们回黔城了,再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你必须要为自己的后半生考虑,也要未尹亦的成长考虑。”
方可凝神看着桌子上的菜,半天,她对方大卫说:“爸爸,这么多年,他应该结婚了,而且,当年我没任何交待就离开了,以他的性格,一定恨我入骨。”
“你找到他跟他解释清楚呀,他一定会理解的。”方大卫一脸着急的样子。
“现在怎么能去说,连名字都——”
“总有办法的——”方大卫摸摸额头,“换了名字,也可以重新认识你——”
“——爸,”方可打断方大卫的话,“如果他结婚了,他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这对他的妻子来说,是不公平的。”
半天,方大卫叹口气,“那对你和尹亦,也是不公平的。”
“爸,我现在叫方可,对于他来说,应该算是个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