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蓝军指挥所看战场态势,是平静的。只看到电子沙盘上的蓝军范围在快速又有条不紊的推进、扩大,所有红军的战损只剩下一串串数字报到林岳那里。
只不过,在肖亮眼中,那种平静却有如一只迅捷又残忍的猛兽,在细细玩赏自己的猎物,打你一巴掌,放一阵子,追一阵子,再一口咬死。他仔细品味着蓝军的攻势,有些不寒而栗。
在这之前,军区的部队接二连三栽到蓝军上,单位的战友下的结论是:第一,他们是特战团,斩首行动信手拈来;第二,最重要的是,战指给蓝军配备的装备先进性至少超越本单位两代,所以败的理所当然。不过自己也总结了一下自己的优势: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毕竟在祖国边境,将士们日常就是在不适合人类居住的戈壁滩上驻训,又加上S师管理严格全军区出了名,所以“吃苦不算苦”还真不是一句空话。
肖亮之前还是在一定程度上认同这种观点的,不过他很清楚,S师最大的问题,还是缺乏实战经验,很多实战化训练,还是建立在想象中,没有任何依据,所以很多关于战斗的演练训练,没有人能说出来是有效的还是无效的。
但是,没想到,节节败退,几乎毫无招架之力。
他有些绝望。
和他一样绝望的,是红军S基本指挥部。
演习伊始,通信被接二连三屏蔽,各团的通讯手段一夜回到解放前——“基本靠吼”。指挥不顺畅,导致指令消息上传下达完全靠车传递。战场态势瞬息万变,指挥部却被蒙上了眼睛、堵上了耳朵,李兆峰血压蹭地升了起来。
等到军区配属的电抗分队加强进来,通信部分恢复,几个兵种团已经瘫痪,步兵团也左右照顾不暇,疲于应付,而一个武装侦察营已经完全失去了联系。
红军基指所有人都沉默了,该怎么办?做什么有意义?或者反正已经输定了,那就什么都不需要做了。
李兆峰心中轻轻叹了口气,站了起来:“同志们,你们还记不记得2009年,我们用仅仅四天的时间,跨越了五个省参加演习?”
年长一点的人都参加过,默默的点点头。
“记得那一年,我们遇上了极端恶劣的天气。可是总部的命令是18时前必须赶到。之前,我们从来没有用这样的速度、这么长的队伍、赶过这样的山路。五六百辆车啊,最难走的路,海拔4500多米,一面高山峻岭一面悬崖峭壁,外面雨打的能见度不到200米。”李兆峰陷入了回忆中,在座的大部分也在默默回忆,“当时,咱们的侦察科长蓝呈辉,是我的老学长,那年都是要转业的人,负责的是先头梯队。他的行军路线最复杂,在一个之字形山路上,他的车一个轮子已经滑到了路基下,差点翻到悬崖下,但他最后居然超前完成了任务。老学长和我说了一句话,我到现在都印象深刻。他说‘演习场就是战场。养兵养了快五十年,要是把英雄部队的荣誉砸到自己手上了,就是真掉到悬崖下,我也愧对先烈。’”李兆峰声音忽然提高了一个八度,“同志们,我们是装备比蓝军落后,我们现在面临的窘境就是百分之一百会输。但是如果这就是战场,对面的蓝军就是要侵略我祖国山河的敌人,我们要选择在这里默默等死吗?”
所有的人情绪都被感染起来:“不能!”吼声震天。
“组织反击!敌人就算是前进,也必须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随着导调组命令下达,红蓝对抗演习正式结束。
红军以惨烈的失败结束了这场演习。
不过,在演习的尾声发生了一个小插曲,红军一个前送午饭走丢的炊事班,不知道怎么就一路摸到了蓝军一个伪装好的电子侦测阵地,悄无声息潜伏过去,俘虏了一个阵地的三个干部两个战士,这件事,被林岳大会小会提起,她总会提溜起侦察股长廖树坤让他好好反思。这件事,也成了战指汇总总结上的一段佳话。
S师演习总结大会上,政委请借调到蓝军的三个干部上台介绍蓝军先进作战理念,蔡强兴致勃勃准备了几千字的稿子,讲蓝军自身拥有的和战指配属配备的先进电子设备,以及蓝军是如何把这些设备用到刀刃上,讲的底下人目瞪口呆,一些人坐立不安,一些人云里雾里。大家窃窃私语:原来蓝军的装备如此先进,那我们输的也不算丢脸。
轮到肖亮上台,他在讲台上沉默了良久,沉默到李兆峰准备上去踹他一脚的时候,他扔掉了准备好的发言稿,开了口,一句震惊四座:“就算那些高大上的设备给我们,我们也赢不了!没有实战的理念,只有嘴上空喊,我们永远是被动的棋子。历史只会眷顾奋进者,博击者,而不会等待犹豫者,懈怠者,畏难者!只有真练真打,心中始终有战场,脑子里始终有敌人,才能始终现在胜利顶峰!”
总结会后,李兆峰特意留下三个人,在三个人面前踱过来踱过去,问了很多很多关于蓝军的问题。最终,他热情地拍拍蔡强和郝文杰的肩膀,嘱咐他们好好干,然后走到肖亮身后,照着他的屁股踹了一脚:“你小子,够狠,指挥部的坐标你还真给!”
回团的路上,蔡强一直小心翼翼地看着一路沉默不语、和战场上戏谑打闹完全不像一个人的肖亮,递水递面包递酸奶。可是两个小时的车程,肖亮完全没有理他。
到分别的时候,蔡强终于忍不住,问了藏了一路的问题:“肖参,你为什么最后没有把蓝军指挥部坐标发给S?”肖亮接过他递下车的背囊和过季袋,回答时的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要是靠糊弄才能赢,你他妈的还当什么兵?”
蔡强有些窘迫,可全身的热血一下子沸腾了起来,他敬佩地看着走向机关楼的肖亮,认认真真敬了个军礼。
演习过后就进入了一年的收尾,刚到连队还对单位一无所知的蔡强晕头转向地被丢在了武器装备保养现场。他对着粗犷的火炮一脸无措——之前他学习的都是精细到极致的电子设备,现在面对这种看起来很有前苏联重工业质感的大口径火炮,他不知道是该涌起男人与生俱来的喜欢还是专业不对口的无奈。
炮管下忽然钻出一张漫不经心带有几分戏谑的帅气脸庞:“蔡排长,又见面了。”
“肖参谋?”蔡强又惊又喜,赶紧立正敬了个礼,“您是来检查的吗?”
“并不是。”肖亮扔给蔡强一块擦炮用的布子,“我是来领导你的。”
“啥?”蔡强一脸懵逼。
“请改口叫我——连长。”肖亮踱步走到立的直直的蔡强身后,“你们连长交流走了,我申请下来接替。”他摸了一把炮身,“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希望你能受得了我给你的委屈。”他哈哈大笑,转身离开。
冬天马上来临,日子还在继续。种下的种子,迟早都会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