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跑到甄宇连队，蔡强看到甄宇已经把大多数东西打包好了，正在收拾一些零碎的物品，他惊讶的看着跑到累脱的蔡强左手扶着门框，气喘吁吁的看着自己。
“你……怎么知道我要走了。”甄宇大概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你这是逃！你这个逃兵！”蔡强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这样怒不可遏，他一边往甄宇身边走一边压低声音怒吼，“你不是说过吗？真正的军人遇到再大的困难也能挺过去，可你现在要选择当逃兵！”
甄宇听到逃兵两个字，终于再也忍不住，他将手上的东西扔到地上的箱子里，一把揪住蔡强的领子，把他铛一声压在了墙上：“你经历了什么就敢这么和我说话？”
“你又经历了什么，就当逃兵！”蔡强毫不示弱，回瞪着他。
“我经历了什么？就因为刚下来我有足球裁判证，组织新学员踢足球，被绊倒摔骨折，没有能去参加新学员集训，没有能在全师表现自己，就被评判为‘拖后腿’的，安排到这个营教导员当着我的面和主任说我不要，为啥把病号给我？我们还怎么拿先进营？最后无奈收下我，没给过我一天好脸色。自己排的士官也看不起我这个新排长，觉得我这个病号没资格当他们的排长，带着全排的人孤立我。最后我忍无可忍和他们打架，又被领导说干部打战士，高压线！你带着光环下来，大家都宠着你，我为你开心。可是我呢？下来这一年，除了冷漠，白眼和不解，我什么都没有收获！蔡强我告诉你，”看着目瞪口呆的蔡强，甄宇缓了缓情绪，放开他，“我一直不愿意告诉你，是害怕你前进的道路上会有不快的情绪阻碍你，可是你必须清楚，我离开，不是当逃兵。我要用其他方式证明我自己，实现我的价值。我要让看不起我的人都知道，我甄宇什么时候都是个优秀的军人，他们迟早都会后悔看错了我！”
“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你。”蔡强身子微微有些发抖，他扭头就要冲出去，被甄宇一把拉住：“你要干什么？找他们讲道理？”
“你是参加过桑赫斯特的人，他们凭什么看不起你。”蔡强委屈的眼眶都红了。
甄宇叹了口气：“蔡强，你是个傻子吗？军人争不到荣誉，就是原罪。”蔡强傻了，他觉得这句话不对，可是又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只能呆呆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说过，我不会放弃的，也不可能当逃兵，”甄宇终于微笑了，像是初识那一年一样的温暖，他张开双手把蔡强抱了抱，“我们还会再见，那时候，我不会让你失望。所以，你一定要加油。”
悠扬的号声从环绕全团的喇叭里响了起来，一天的操课正式开始。营区里四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号声：“一——二——三——四，一二三——四”“首战用我，用我必胜！”晴朗的天空中震荡着战士们年轻有力的口号声，一切显得有序干净。
蔡强走在自己排的最前面，他有些萎靡，一直在出神，两眼里空空荡荡，全然没有往日的神采。自从送走甄宇，蔡强一直情绪低落，每顿饭草草了事，似乎什么事情都无法让他提请精神。排长不带头喊呼号，全连的呼号到了这个排都有些跟不上，高超只能自己带着喊呼号。排头的肖亮回头看了一眼，没吭声。队伍一直走到四百米障碍场，肖亮指挥按计划展开，全连分了四组排好队，安全员计时员都到位了，开始了今天的第一项计划：四百米障碍训练。
四百米障碍训练，应该说是体能科目中最难的一项，对体能、技巧、协调性都有很高的要求。果然是年轻的小伙子们，早上才刚刚加餐跑了个十公里，回到连里都累的瘫到了，这才刚刚吃了个早饭，就又一个个生龙活虎，好像早上的事情全然没有发生。
李涛排在蔡强前面两位，哨子一响，他嗖的一下就窜了出去，翻高墙，跳深坑，上云梯……两个来回跑到终点，虽然累的呼哧呼哧，但听到计时员报：“一分三十二！”时，他满意的笑了。高超早早过去接着他，拍了他一下后脑勺：“小猴子可以呢，全团跑得过你的没几个。”高超看向肖亮，肖亮也看向他，高超下巴指指还在发呆的蔡强，肖亮微微点点头，高超悄悄和李涛说：“你歇一下，一会儿排长上的时候你跟着，务必保证他安全。”李涛愣了一下，看看蔡强，郑重的点点头：“放心，排长交给我。”
很快轮到了蔡强，他终于回过神来，站到起跑线，听到哨声，猛的冲了出去，先冲刺了一百米。高超微微舒了口气，放心了不少，回头看肖亮，他站在侧面能关注到这一道的地方，表情依然严肃。
云梯大约应该算整个四百米障碍中最危险的项目，战士们需要翻上高台，跳到云梯上面，踩着高高的横梯跑过去，一脚踩不实就会掉下去。蔡强翻上高台，往云梯上跃的时候，稍微松了口气，第一次居然没翻上去，他第二次提气撑臂，顺利上了云梯，往前走去。
早餐的太阳并不眩目，可蔡强没来由的突然一阵头晕，他这才想起自己没有吃早饭，估计是低血糖了。
四百米障碍最怕分神。他这一打岔不要紧，整个人从云梯上摔了下去，周围一片惊叫声。还没等蔡强自己反应过来，李涛已经箭一般扑了上来，在坠落空中就拦腰把他抱住，斜方向的扑倒，就地打了几个滚，把下坠的力道卸了大半，周围的人都抢过来看情况，李涛先翻身起来，着急的喊：“排长排长，你怎么样？”蔡强钢盔都跌的遮住了眼睛，他自己撑着坐了起来，扶起钢盔，点点头：“没事。谢谢你涛儿。”这时，肖亮拨开人群走过来，在让卫生员确认蔡强没有受伤之后，他忽然怒不可遏，右手一把抓住蔡强的领子，把他踉踉跄跄的拽到路对面的战术训练场，一把推倒：“你给我爬！”蔡强低姿匍匐了过去，肖亮又把他拽回起点：“高姿！”沙土飞起，蔡强一身土一脸灰，看起来就像个被狮子咬住的羚羊一样死气沉沉。他再没有爬，反而站了起来，有些倔强的盯着肖亮，肖亮飞起一脚把他蹬翻在了地上。
全训练场上的战士们都惊呆了，杜冰和高超冲过去，拉住肖亮，李涛则有些声音发抖的一边叫排长一边冲上去扶起蔡强。肖亮推开杜冰和高超，冲过去揪住蔡强的领子：“你这样还要到什么时候？甄宇不是逃兵，我看你才是！”
“为什么不能当逃兵？”蔡强有些歇斯底里，他想了很多天，却根本无法想通，“如果就因为我受伤就要被抛弃，被看不起，我为什么不选择一开始就当个逃兵！”
“慕强，在有些人眼中就是真理！比他们差的人就活该被瞧不起！那些慕强的人你忍受不了，我他妈也看不惯！但是你就用这种方式去打败他们吗？除了让他们更加瞧不起，还能怎么样！”肖亮狠狠的推了一把蔡强，把他推的一踉跄，“我们能做的是什么？只有在战场上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他们慕强没有我们团结更有力量，我们这个整体比他们强十倍、一百倍！这样才能动摇他们慕强的信心，让他们改变！”肖亮表情动作凶狠的就像要吃人，“你今天就给我全副武装在连门口站着！什么时候想通了再给我进连门，如果想不通，指挥连就没你的位置！我们没有你这么怂的兵！”
蔡强愣住了，眼神中有些不可思议，又有些豁然开朗，他直挺挺的站在当地，长时间默默思索。“排长……”李涛可怜兮兮的拽拽蔡强的衣服，“连里面的人都走了，我陪你回去吧！”蔡强醒过神来，看看李涛担心又委屈的眼神，仿佛肖亮这一脚不是踹在蔡排长身上，反而是踹在自己身上，蔡强忽然笑了，他抬手拍拍李涛的钢盔：“不，我们跟上去继续训练。连长说的对，想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只有打败他们。”李涛完全没有听懂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只是看到蔡强又恢复了以前的动力，开心的跳了起来，他从冬季作训服的腿侧的口袋里拿出一根士力架，剥开递给蔡强，开开心心的跟在蔡强身边追着连队而去。
晴朗的天空中乌云忽然迅速聚集起来，不一会儿，雪花开始飘落。
这是新年的第一场雪。
春天，总在冬天之后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