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天。
晚上的月光似乎都是温热的,兴许是那一片蝉鸣,京城外往北边的一个小村落里,一声冲天的哭喊让本该静谧的夜晚添了些许紧张。“张嫂子啊!隔壁家的清水娘子要临盆啦!咱赶紧去看看吧,我这会拿着篮子鸡蛋去,生完就立刻补补!”
谁知那张嫂子从炕上半撑起身子道“我说陈家媳妇,这都第三胎了你着啥子急,生完了再去也不迟的”,“唉呀不是”只见那拎着鸡蛋的陈家媳妇将鸡蛋往桌上一搁,把手往围兜上捏了捏道,“张嫂啊您还不知道吧,那清水娘子家的书生听说这次有望出贡,村长家的媳妇这会儿都去慰问了哪!我见那村长媳妇脸上都堆着花似的,大热的天气都搬着凳儿在门口观望着呢~”那张嫂子也不急,拿起炕边上的水壶也没用杯子就这么咕噜了一口“我说陈家媳妇,不是我说那棠秀才今年已经是四十有七了,瞧这每次都说要中,但哪次又中过呢,那村长媳妇也是,听不得点子响动。”陈家媳妇一听急了“不是不是张嫂,这次是真的,隔壁许家村不是也老有个考不上的酸秀才吗,俺瞧着他科举是考不上,那嘴皮子可不是不溜光水滑的,吵着嚷着这次棠秀才有望高中呢,瞧他一脸得意的样,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自己中了呢!张嫂咱们真不先去看看?指不定咱们村要出一位状元娘子呢!”说罢。“那行”张嫂子随手就拿起根竹簪利落的挽起长发。又去柴房挑了一担柴火,转身喊着陈家媳妇,陈家媳妇见张嫂子这利索的模样也没耽搁,挎着鸡蛋篮子就起身跟着去了。
两间略显年代的木板矮房,屋顶用的茅草,一前一后并立着,周围围了两个竹子搭起来围栏,零散养了两只鸡一公一母,另一个围栏里是空的,此时前头的屋里烛光摇曳,伴随着妇女的尖叫,周围一片紧张气氛,稳婆拧着布巾蘸了蘸清水娘子头上的汗水,劝道:“清水娘子您也不是头胎了,您这嘶声力竭的,弄得邻里右舍的都来看热闹啦,您省省力气,这娃还没探头呐,我这是真怕你后头没力气生!您稳住呼吸,我已经叫棠明去通知秀才老爷啦!”棠明。正是这清水娘子的第一个孩子,且当时这孩子呱呱坠地时也是这位稳婆接生的,清水娘子满头大汗声若蚊蝇:“棠...棠清呢,他一人在后头,我这样...他会怕吧”稳婆安抚道“娘子放心吧村长媳妇照看着呢”棠清是次子,是三年前棠秀才进京赶考前一晚落地的,如今才三岁,小小的年纪就已经会随着大哥进山捡柴,十分懂事。清水娘子说罢又一阵剧痛袭来,让她险些晕厥,她咬紧牙关随着产婆的指示抓着被子的手已经用力的关节发白,她也听说了老爷这次有望中举欣喜之余,正在用晚膳时肚子里突然一阵发动,她一个没站稳,碗筷细数落在地上,所幸棠明机敏,扶着自己赶紧坐下,刚一坐下腿间就湿了一片,她立刻吩咐棠明将弟弟棠清带回自己屋里,又嘱咐他去村头叫来稳婆,自己蹒跚着走到床边躺下,一阵阵的隐隐作痛让她难以适从,眼泪就这么顺势落了下来。
水清娘子原名宋水清,是江南水乡的一名农户女子,典型的江南女子柔弱纤细,去城中采买针线时碰上了途径苏州的棠启年,当时的棠启年就从车水马龙的街道上突然冲出来,手里捏着半个还没吃完的馒头,步履飞快的撞上了正在小摊边选水粉的自己,当时手里的针线篮子飞了一地,甚至打翻了小贩一盒上好的胭脂。愣神之际,只见那瘦的如竹竿一般的男子已经捡起了自己的篮子拍了拍状似没有的灰尘道“姑娘你没事吧,在下正要前去赶考,一路上已耽搁数日,适才急了一些...姑娘没受伤吧。”棠启年见眼前的姑娘一动不动,以为是吓傻了,担心的又问了一句,把捡起来的篮子又往前递了递,这时宋水清才反应过来,拂了拂溅在身上的水粉,接过篮子道了声无事,棠启年见眼前女子无事便放心下来,转头就准备离去,谁知那小贩一把抓住棠启年的袖子,呼喝道“这位小公子!我这水粉您是不是该赔一下?我们小百姓也不容易,这盒水分也是我家一天的饭钱了,是您先冲撞了这位姑娘,我也不是这不讲理的人,您二位一人一半赔了如何?不若就去见官吧?!”棠启年一愣,看着这地上摔破了角的脂粉盒子,也没脑这小贩的态度,直问“多少钱?”小贩原以为要费一番唇舌,见小公子直说要赔顿时笑得像朵牵牛花!“这盒水粉六百文钱是我摊儿上较好的水粉了。”棠启年愣住,抬头看了看天边,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了一吊钱,数了六百文递给小贩后转身就离去了。剩下了宋水清一脸呆滞,小贩喜滋滋的拿了钱,事实上这水粉并不值这么多,他只是为了这两人好平分赔偿才多说了一百文,谁知这位小公子说也没说阔气的全都给了。“姑娘你碰上好人噜!”宋水清瞧见地上的水粉盒子虽然破了角,但还是有剩的,也没说话,捡起来剩下的将它小心翼翼的放进篮子里,也离去了。瞧了眼少年离去的方向。
那是她和棠启年第一次相遇,后来离家,成亲。一眨眼就跟了他三十年,三十年来含辛茹苦,棠启年的父亲早年便过世了,唯一的遗愿就是希望棠启年为官,这些年他与棠启年不辞辛苦,棠启年因为要读书没什么时间考虑家计,一直是宋水清靠着一手出神入化的绣工养家糊口,即便是有时挑灯夜战到天明她也咬牙忍了下来,可是这次她总有种心慌的感觉,想着,下腹又一阵剧痛她咬紧牙关可那抑制不住的疼痛还是让她尖叫出声:“啊----”稳婆这时已经烫好剪刀回身过来却见那清水娘子腿下见红了!!稳婆忙扔下剪子走近一看只见那清水娘子腿间的血源源不断的往外倾泻,稳婆暗道不好,照理说这清水娘子第三胎产道不至于出血才对,可...可这。这是要准备后事啦!!稳婆冷静下来还是有些颤着手拿起一旁的布巾,擦了擦清水娘子脸上的汗,稳住声音“清水娘子你不能放弃啊,清儿还那么小,没了娘以后还不知道有什么活头,这秀才老爷也快回来了,您一定要撑住!!老身这就为您助产”,眼看着这血越流越多见惯了生孩子地稳婆也有些呼吸急促起来,她小心地叫清水娘子调整着呼吸,叫他如何用力,突的,清水娘子一声厉息,一个血淋淋的娃娃就这么落在稳婆手里,稳婆大喜“娘子!娘子!是个姑娘!恭喜娘子喜得千金!!”稳婆报了半天喜,却见清水娘子没了声息一下子急了,拿起边上的茶杯倒了些烧好的热水,就想给宋清水喂下去,她将婴儿放下一手端着茶杯,准备将宋清水扶起来一些,谁知手刚托起脖子,清水娘子就直接软滑下去,稳婆一惊,小心地探了探鼻息,竟是已经没了气息!!
稳婆接生许多年了,从没有任何一个孕妇在她手上丧过命!!!这可..这可如何是好,来的时候走得急,又是夜里,这秀才老爷,怎的还没回来!这时她突然想起,好像不哪里不对!这孩子落地后就没出过声!稳婆惊起,抄起那个睡着正香的娃娃,掀开裹着的襁褓,在屁股上啪啪就是两声,见还是没有反应,更是惊着了,这可不能是一尸两命!!!这要是传出去,她这几十年的本行可就没了!一尸两命,这让人知道了谁还敢让她接生!想着又是二巴掌,这回小姑娘好像还挺给面子,一声响亮的嚎哭迸发出来,稳婆这才呼了口气,将孩子包好,抱着点大的娃就去了后屋,这时张大嫂和陈家媳妇也赶来了,没见着稳婆在里头忙活的身影也是一愣,倒是见后头小屋里有人走动,半掩着门,就径直敲了敲抬脚就进去了,一进去见床上的清小子已经睡去了,见村长媳妇和稳婆的脸色都有些复杂,便小心问了声“生了吗?”稳婆按住心思道“生了,是个姑娘!”“呀!那真要恭喜水清娘子了!”陈家媳妇连忙贺喜。这时的稳婆脸色又变了变,水清娘子,水清娘子,“唉~水清娘子生产时出血,已没了呼吸。”张嫂子一声惊呼,村长媳妇也是一声哀叹,这皇城脚下周围的几个村子,谁家还没点事儿呢,可眼下、这棠秀才眼看就要就要高中,可这清水娘子却在这个时候没了,真真叫可惜,操劳半辈子,一天的清福还没享到,这人就没了,重要的是,这到时要是真中了,总不能挂着丧迎接前来贺喜的贵人,传出去让人家怎么说呢,众人各怀心思焦急不已,可眼下也没有办法,只能等着棠秀才赶紧回来。
张嫂子和陈家媳妇也没走,想去看看水清娘子又不敢,来都来了也只能枯等。天已经蒙蒙快亮了,这时稀疏几声踩踏石子的声音传来,村长媳妇第一个站了起来,迎了出去,一个灰布青衫腰间配了把竹制书签,肩上挎了个粗布包袱,面上瘦得有些凹陷的中年男子,着急忙慌的正往这处走来,汗水已经打湿了脖颈处的衣襟,不管不顾的就推开了第一间小屋的木门,男人往床上看去,一眼就愣住了,床上的女子此时已面色青灰,嘴唇白得晃着男人的眼睛,他蹒跚着走近,到床边时,手已经抖得不像话,他想执起她的手,又有些害怕,害怕她拿起来的手是他无法想象的冰凉。
颤抖着手,抚上了女子的脸颊,触电般的又收了回来,眼睛里瞬间也开始凝起水汽,三十年来他从未有一刻,觉得如此愧对一个女子,当年她逃家时天真模样仿佛还在眼前,“棠大哥,你带上我吧,我不怕吃苦!我娘他们...这些年...我自认已经尽孝了,”她当时笑得如春阳一般和煦灿烂,一路奔波艰险,来了这皇城外的一处村子定居,为方便他进京科考,她也没闲着,靠着一手传神的苏绣,一张屏风就能养活一家子的人,这些年要不是她,他早已要饿死在进京的路上,他也十分努力,除必要,他几乎天天泡在书里,可不管他如何努力,早些年间还好,即便落榜。他的文章以及见解也让考官赞叹不已,可总是被告知差点什么,他也没有放弃总觉着自己过几年一定能考上,这一觉得,就是许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