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后，盜天帮五巨头来到城外，视察首次发粮布施的情况。
盜天帮虽是一个贼窝，但里面不乏精明能干的人，布施的开展有条不紊，表情木讷的贫民换了一批又一批，整体上，虽有点拥挤但并不堵塞。
时诗馨笑道：“现在人人都有饭吃，这个冬天总算能熬过去了。”
叶孤行发现贫民们领到食物后并无多少喜悦感激之情，不由叹道：“你们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啊！”
时诗馨怒道：“我们拯救了两万多百姓，如此大功大德怎么会是多管闲事？”
叶孤行看着一群面黄肌瘦的孩子，摇头叹道：
“长贫难顾啊！这些贫民估计已经把你们的援手看成理所应当，有几个是真心感谢你们的？说不定有人将你们当作官府的走狗，布施只是吊着他们的命，以便继续压榨。这种没有期待的生活如同行尸走肉，活着有什么意思？只是苦了孩子！”
时诗馨骂道：“你这脑子一天天都在想什么，难道要看着大家活活饿死吗？”
叶孤行蹙眉道：“这里的人你算是救下了，那城北那片林子里，数百上千的上吊者你怎么不去救？”
时诗馨气鼓鼓道：“那些人不珍惜自己的生命，我能有什么办法？既然他们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早点死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叶孤行：“你错了，连死都不怕的人还会怕什么，他们才是真正有勇气的人，比起眼前行尸走肉的人好的多，至少他们没有放弃灵魂的自由。”
时诗馨咬牙切齿道：“你这么说活着反而不对，那你怎么不去死？”
叶孤行幽幽道：“因为我运气好啊，我掌握了支配人生的知识，所以有选择的余地。”
时诗馨好奇问：“那你选择什么样的人生？”
叶孤行望向远方，眼神放空，道：“以前我只是一心想要回到家里，做一个能带领大家吃饱穿暖的猎人，就像我们的村长一样庇护族人。但现在，我连怎么安全回去都不知道！”
时诗馨哂笑道：“那你跟排队的众人有何区别？”
叶孤行笑道：“你说得对，还真没什么区别。不过施比舍更有福，起码我对现在的生活还算满意。这些天脑子用得太多都有点神经兮兮了，其实我想说得不是这些！”
叶孤行特意朝三位当家看了看，抬头挺胸道：
“在掌权者眼里，百姓只是跟牛羊一样的资源，人多命就贱，所以官府大力提倡生育，保障有足够多的廉价劳动力可支配！罗城这片土地养不下这么多人口，这才是百姓贫困的真正原因！”
时诗馨问：“那你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叶孤行严肃道：“很简单，战争！掌权者为了拥有足够的廉价劳动力和保障自己权力的武力，会大力扩张人口，到了容纳的极限就会发起战争，在降低人口的同时，争取更多的利益。皇帝之所以自命为天子，因为他已经不把黎民百姓当作同类！”
时诗馨蹙眉道：“战争会死人，会造成无数的孤儿寡妇，就没有其他方法？”
叶孤行意味深长地道：
“有，更换掌权者，颁布新政将野蛮的掠夺式发展改为温和的持续性发展，控制人口数量的前提下，提高百姓的素质，以质抵量。我们村长就是这么做的，我知道的越多，对他老人家就越是佩服！”
时诗馨：“你说的这些太遥远，根本解决不了目前问题。”
叶孤行直接对侧耳倾听的三位当家道：
“抛开我东晋使者的身份不说，目前，罗城的确需要一场战争来激励百姓，死者可以名垂千古，生者可以过上安稳温饱的生活！”
时中坚总算完全听明白了，问：“是不是东晋的军方有消息传来？”
叶孤行警惕打量四周后，小声道：“东晋大军已经在路上，预估年后会到达犍为，我收到的指示是动员当地势力，策应大军。”
时诗馨怒道：“算我瞎了眼，还以为你是个好人！”
时中坚阻止孙女发飙，道：“你确定在东晋的统治下，能改变目前的窘况？”
叶孤行笑道：“这就要看您的决心了！目前东晋境内的统治并不牢固，地方百姓的生活质量由地方豪强决定。以我熟悉的韶城为例，明面上是民不与官斗，实际情况如何，想必大当家最清楚不过。晋军的进攻是一次机会，也是一场豪赌！”
时中坚沉思了很久，肃然道：“只要你能承诺善待百姓，我可以帮你。”
叶孤行吓了一跳，连忙摇头，道：
“不，您误会了！我是一个浪荡子，无意于功名权力。无论能否成功收服蜀地，我都会离开军队。实话实说，我是被强行征召入伍的，对晋军并无好感。前面的建议纯属是看在几位侠骨仁心的份上，才随便说说。我有小金库的银两就知足了，只希望各位高抬贵手，别再盯着我那点积蓄！”
时中坚苦笑道：“我们连一个千人的帮派都管不好，哪有能力去掌管一城一县？”
叶孤行吊儿郎当地道：“当我之前胡说八道！有位长者曾教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吃亏。东晋朝廷只给了我百多两白银，我可不会像那些酸儒一样，拿着买白菜的俸禄去操忧天下之心。”
出人意料的拒绝让几个当家目瞪口呆，好一会儿后，时中坚才骂道：“那你跟我们说这么多有屁用！”
叶孤行指了指西方的一处树林，道：
“那边树林的池塘边有一棵歪脖子大柳树，往北走五十步的一棵杂木上，第三个枝丫缝隙里有晋军的联络密报。你以后每天派人过去看一下，我就不天天两地跑了。这天寒地冻的，还是早点回去做点吃的，庆祝一下今天布施成功！”
时中坚肃然道：“你这就撒手不管了？”
叶孤行果断回答：“关我屁事！”
时中坚软语道：“有事好商量。”
叶孤行坚决道：“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活得逍遥自在。真不明白你们脑子里在想什么，非要没事找事，从今天开始我要闭关冬眠，除了吃饭的事情都不要找我！”
时诗馨故技重施，威胁道：“信不信我们挖了你的宝藏？”
叶孤行怒道：“你们要是敢恩将仇报，信不信我、我、我……”
想了半晌，叶孤行也没发现能用什么威胁他们，只好用无耻下流的点子以牙还牙：“信不信我偷了你的亵衣挂在罗城的大门口让全城人观摩！”
时诗馨羞红了脸追着叶孤行打，不一会儿两人就跑远了。
郭进小声问：“晋军要来，我们该如何应对？”
时中坚皱起眉头，询问帮中智囊崔红英：“三妹，你看人的眼力最好，那小子说的话可以信几分？他真没有私心？”
崔红英蹙眉深思，苦笑道：“那小子年纪不大却机灵狡猾，困扰我们这么多年的救济难题，被他随手就解决了。我不敢断言他的品性，直觉上，不像奸佞无情之徒，刚才的话应该可信。”
时中坚叹了口气：“咱们暂且静观其变，不管日后如何，先过好这个新年！”
※※※
时间悄悄溜走，眨眼间就到了大年三十，盜天帮上下都沉浸在欣喜的节日气氛中。
今年盜天帮成功开拓新的收入项目，解决了财政问题，所以有闲钱置办新年饰品，经过精心布置，简陋的山洞也能充斥浓厚的年味。
民以食为天，汉人最重视的年夜饭自然不能马虎，光是几十头宰杀好的猪牛羊就让人期待不已，更别说还有鸡鸭鹅鱼和各式各样的果蔬。
在一直奉行艰苦节俭的盜天帮里，这样的盛宴是破天荒第一次，换了以往的年夜饭，每桌能有一碗肉一条鱼就算不错了。
此刻，所有帮众都聚集在厨房中，会做饭的争着要显露一下手艺，不会做饭的也出来帮忙打下手，有嘴馋的打着试菜的旗号到处偷吃，有嘴欠的到处评头论足惹得厨师们群起而攻。
总之，热闹非常！
叶孤行亲自下厨，做了几个跟时中坚学来的拿手好菜。
时诗馨在旁捣乱，不时撒一把花椒，放一勺芥辣，将原本味道清淡的硬菜，强行改变成火辣辣的销魂菜，把叶孤行气得火冒三丈。
三位当家自恃身份，没在帮众面前舞锅弄勺，但也没有错过这个难得的集体活动。
他们拿着筷子到处游荡，看到感兴趣的菜品就尝一口，评点几句，而厨师们看到自己的菜品得到当家认可后，都眉开眼笑。
时中坚尝了口红焖羊肉，对叶孤行道：“小子，这几个菜不像出自你手啊！竟然这么够味，难道你的味蕾终于被我们博大精深的川菜给征服了？”
叶孤行幽怨道：“这都多亏了你的乖孙女，她用武力征服了我的厨艺！”
时中坚哈哈笑道：“入乡随俗也挺好的，吃得辣中辣，方为人上人！这几个菜做得不错，这样继续下去，不用几个月我就可以把菜刀传给你了。”
叶孤行眼中满是不屑，道：“光传菜刀有什么用，这里平日没肉没菜，想吃好点还得自己出去打猎，这寒冬腊月里，我宁愿躲在被窝冬眠。”
时中坚打了个哈哈，道：“要不是帮里的事务繁多，我天天给你出去打猎，你想吃什么我就打什么！说起来，昨天七大匪首团伙召开巨头大会，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内容？”
叶孤行随口打发，道：“只会打家劫舍的土匪聚在一起还能有什么好事，他们爱干啥就干啥去，只要老子能吃饱睡暖就行。”
时中坚：“他们准备年初攻占罗城，据说晋军随后就会到。”
叶孤行愣了一下，随口敷衍：“哦，那你要提前把粮食藏好，无论被土匪还是晋军发现都怕是保不住！”
时中坚忍不住，道：“你之前说过的建议——”
叶孤行立马打断：“大过年的别提这些烦心事！你老人家别太操劳，趁亲朋好友齐聚一堂，就好好享受。大家脸上的笑容，是您过去一年努力耕耘才得到的成果，来之不易，好好珍惜！”
时中坚摇头苦笑：“你才这么点年纪，怎么比我这个老头还没志气！”
叶孤行深吸一口气，道：“明天的事谁能说得准？趁还能自己做主时，过好每一天，才不枉到这花花世界来一遭。”
时诗馨笑嘻嘻地跑过来拉住叶孤行，边走边说：“跟我来，胡爷爷的麻辣手撕鸡做得可好了，你去跟他学学！”
“你爱吃就自己学，拉着我干嘛？”叶孤行被强行拉走，嘴里不停埋怨。
时中坚看着有说有笑的两个年轻人渐行渐远，独自喃喃道：“究竟是我老了，还是现在的年轻人看得太开了？”
